康玉琨

近日，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了一張畫面依然清晰的拍攝于80多年前的珍貴老照片——“閩南國術團與陳嘉庚合影照”。照片中前排居中者（左九）為新加坡著名愛國領袖、被毛澤東主席譽為“華僑旗幟，民族光輝”的陳嘉庚，他的身旁（左十）的老者則是永春白鶴拳的一代宗師潘世諷。

望著相貌清癯、精神矍鑠的潘世諷，不禁回想起至今仍在永春等地為人們津津樂道的有關他與白鶴拳的頗帶傳奇色彩的故事。

白鶴拳自清朝初年方七娘創(chuàng)立以來，已有300多年的歷史，被稱為中華武壇瑰寶、南拳武術奇葩。它是一個兼具實戰(zhàn)功能和健身作用的優(yōu)秀拳種，2008年獲中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殊榮。

一代宗師潘世諷則為永春白鶴拳的發(fā)揚光大起了繼往開來的作用。

潘世諷（1859-1931），名祿詠，字世諷，號韻齋。福建省永春縣達埔鄉(xiāng)達中村五水頭厝人，為太學生潘奕宣之次子。

他小時候即隨外祖父練武，學習白鶴拳。外祖父去世后，拜永春白鶴拳名家葉笑為師，繼續(xù)深造。葉笑見世諷天資聰穎，青睞有加，傾囊相授，情同父子。葉笑去世后，再從白鶴拳名家潘貞團習藝，兩人亦師亦友，潘貞團每外出設館授徒，世諷常侍左右，代師之勞。

歷經(jīng)多年苦練，潘世諷拳技日精。人雖清癯，但是膂力過人，360斤重的義勇石，能雙手拎起旋轉一周。當時的人，莫不嘆服。

清光緒十二年（1886年）丙戊科，29歲的潘世諷以刀馬步箭巧力見稱，被錄取為第一名武秀才。

之后，潘世諷與師弟潘嗣清、潘孝德二人在閩贛問遍訪名師，以武會友，切磋拳藝。他先后獲益于13位名師，集諸家之長，熔于一爐。

清同治、光緒年問，潘世諷與潘貞團等人精研永春白鶴拳術，在固有基礎上，去蕪存菁，創(chuàng)新提高，使其剛柔虛實、吞吐浮沉更趨合理，讓其更富于攻防意義和健身價值。流傳至今的白鶴拳套路主要有：《七步三戰(zhàn)》、《十三步搖》、《十三太?！贰ⅰ睹琅釆y》、《鴨子汆水》、《千字打法》、《螳螂照日》、《八分寸法》、《太公釣魚》、《走馬回鞭》、《單刀赴會》……

潘世諷還在他所著的《白鶴仙師祖?zhèn)髡娣ā芬粫谐鋵嵧晟屏税Q拳“凝神調(diào)息”之法等相關拳學理論。書中認為，白鶴是一種非常有靈性的飛禽。白鶴拳是象形拳，又是內(nèi)家拳；學拳者不僅要重形，更要重神，重視內(nèi)氣的修為。更多的時候要“守正子午，以安身為要，待機而動”。要以白鶴拳獨特的調(diào)息固氣和導引吐納方法，加強身體內(nèi)氣之運行，蓄氣于丹田，運勁于手足，達到內(nèi)外兼修之效果。

此時，白鶴拳發(fā)展到了鼎盛時期。但潘世諷仍時時告誡徒弟們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古之弊端。學武不易，做人更難，夸強好勝，乃取禍之道?！币降軅儭爸v和扮戰(zhàn)角（角色），時刻須斟酌”。

民國十七年（1928年）十月，國民政府將在南京舉行全國首屆國術考試。農(nóng)歷七月二十日，當政者召集全縣武術行家在西校場進行赴考選拔。潘世諷不顧年逾古稀，欣然應命出場。他步馬所過，地上嫩草若爛，觀眾嘆為觀止。

最后，縣里推選出潘世諷和潘嗣清、潘孝德等9人參加國考。當時福建省參賽者共20人，而永春縣占了近半數(shù)。

比賽當日，在全國數(shù)百選手中，潘世諷被選為第一位出場表演者。

他足蹬布履，身著長衫，胸前銀須飄飄，健步登上臺來。觀眾但見他拳腳到處，枝節(jié)剛似鐵戟銅牌，手指柔如隨風擺柳，身如白鶴輕盈，足似枯樹盤根。各處筋骨關節(jié)，一齊運氣行力，一舉手一投足，無不恰到好處，一展南派武術永春白鶴拳風姿。觀眾一時掌聲如雷，喝彩聲不絕于耳。

考試委員長、中央國術館館長張之江對潘世諷的表演也是贊賞不已。不僅贈予潘世諷“國術超群”金牌，而且還讓照相師傅為其拍攝八寸照片，囑咐高掛于中央國術館。當時的《崇道報》曾以《特色出眾終屬潘老》為題對此作了專題報道。

1929年10月，為弘揚國粹、滌除積弱，潘世諷等人應愛國僑領陳嘉庚之邀，組織“中央國術館閩南國術團”（簡稱“閩南國術團”）抵新加坡，計劃在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等地巡回表演獻藝。

他們一行二十人，潘世諷任國術團主任，次子潘嗣回、四子潘瑞蕩、孫潘儒聳（時年13）、徒弟柯劍鋒等皆為團員。父子祖孫三代遠征重洋，備受陳嘉庚贊揚和助力。

10月20日，陳嘉庚在新加坡怡和軒俱樂部接見以潘世諷為主任的“閩南國術團”全體成員并與之合影留念，以此壯其行色。

首演在新加坡小坂涂橋頭陳嘉庚公司制造廠新樓舉行。場面布置氣派，氣勢恢宏。會場表演臺上兩旁高高懸掛的巨幅對聯(lián)尤其引人注目：

勿忘黃帝兒孫任人魚肉

相率中原豪杰為國干城

橫批：國術重光

臺上左邊梯門處還有一幅字體稍小的對聯(lián)：

誰號東亞病夫此恥宜雪

且看中華國術我武惟揚

海外華僑受會場氣氛感染，心情格外振奮。場上表演精彩紛呈，場下觀眾熱血沸騰。場上表演者以氣催力發(fā)出的聲震屋瓦的吼聲和場下觀眾的熱烈的叫好聲、鼓掌聲連成一片。在新加坡連演三日，觀眾場場爆滿，盛況空前。

然后，“閩南國術團”一行向馬來西亞、印尼等地巡演。

這一天，風和日麗。潘世諷等人來到風光旖旎的印尼的一個小鎮(zhèn)上，他們在綠草如茵的野外場地為當?shù)赜∧崛A僑演示、講解永春白鶴拳。白鶴拳的獨特魅力讓圍觀者聽得全神貫注、興趣盎然。

這時，一個皮膚黝黑、長得格外壯實的“印尼人”分開眾人，擠了進來。他嘰哩哇啦地對潘世諷說了一通話，當?shù)厝A僑告訴潘世諷，這“印尼人”要求比武。之后，“印尼人”不容潘世諷分說，上前照面就打。直拳、勾拳、擺拳，“印尼人”使出了一連串的組合拳。當?shù)厝A僑提醒潘世諷，這是西洋拳擊，速度快，力氣大，十分厲害。

永春白鶴拳素以短橋寸勁著稱，比西洋拳擊更利于近身搏擊。潘世諷被迫還擊，卻不慌不忙，見招拆招，見縫插針，顯得游刃有余。

幾分鐘后，潘世諷以極快的速度繞到“印尼人”身后，先是食指單指點擊，緊接著雙掌猛力彈擊其后背，只見“印尼人”跌出一丈開外，仆倒在地。那“印尼人”也不簡單，就勢一滾，爬起身，溜之大吉。

潘世諷也不計較，他接著給當?shù)厝A僑講解剛才對付“印尼人”所用的招式：青龍出水、仙人打鼓、白鶴護巢、利刀削竹、牽牛過岸、砧鞋出線、微風拔樹、一支寒梅……繞到其身后用的是“單枝點穴”和“鶴翅雙彈”。他說：“這些大多是白鶴拳的基本招式，只有‘單枝點穴是輕易不外傳的，因為它點擊人體穴位后，如果沒有相應的解藥，對方往往非死即殘?！?/p>

正說著，剛才那落敗的“印尼人”帶著一個人高馬大的白人摩拳擦掌地走來。有人悄悄說，那“西洋人”是“印尼人”的師父，已到印尼多年，能說印尼話。

“西洋人”一上場，二話不說，搶過場地邊插著的長。柄樸刀往地上一戳，刀就被戳斷了。他在潘世諷面前一站，個頭高出潘世諷一大截?！拔餮笕恕币膊徽f話，腳下躍動著有節(jié)奏的碎步，手上重拳出擊。潘世諷以白鶴拳“花字踏架”的步法躲閃著，偶爾用“搖手”等招式化解來拳，并不急于還手。

突然，“西洋人”一記右直拳打在潘世諷的胸脯上，又閃電般一個左勾拳擊中了他的腹部。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潘世諷只是身形晃了晃，似乎并無大礙。趁“西洋人”一愣之機，潘世諷中路直進，以舉360斤“義勇石”的膂力抓起“西洋人”，扛著他的笨重的身軀，疾速旋轉起來。然后，像扔沙袋般把他拋了出去?！拔餮笕恕焙瞄L時間才爬起來，灰溜溜地跑了。

那“印尼人”這時發(fā)覺自己半邊身子麻木，右臂不能上舉，方知道這華人的功夫深不可測。

他當即跪倒在潘世諷面前，請求他饒恕自己的莽撞，并收下自己這個異國徒弟。

潘世諷欣然答應了他的要求。點穴的結果也在潘世諷的預料之中，他隨即在“印尼人”身上多個穴位點揉，并拿出以“金地匙、銀地匙、杉刺子”等十二味草藥秘制的解穴“通關草”讓“印尼人”當場服下，大約一袋煙功夫，“印尼人”右臂已能上舉，身體基本上恢復如初。

此后，永春白鶴拳在印尼當?shù)亓鱾鏖_來。如今，印尼人喜歡的《印尼拳技擊八法》（八個對練套路），就融入了不少白鶴拳的精華，在其中的攻防對練中，明顯可見白鶴拳“靠枝”（對練）的招式和特點。

1930年中秋時節(jié)，潘世諷率團載譽榮歸?！伴}南國術團”在東南亞巡演，開創(chuàng)了我國民間以武術對海外友好國家進行交流的先河，同時為永春白鶴拳在東南亞一帶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1931年初，世諷因奔波勞頓，積勞成疾。病中復勵后輩宜宣揚國術精神，謂為強國健身之本。農(nóng)歷辛未年正月初二（公元1931年2月18日）日午時，一代永春白鶴拳宗師，溘然長逝，享壽虛齡七十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