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陜西蒲城方言中的助詞“底[ti]”有兩種主要功能:一是用作體助詞,用來標記存現體、持續(xù)體、伴隨體、實現體等體范疇,它與普通話中的“著”“得”“了”等體助詞所反映的體范疇具有一定的對應性,但又不完全相同;二是用作結構助詞,用來標記定語和中心語、狀語和中心語之間的關系,還可以構成一種“底”字結構。在本質上,蒲城方言中的助詞“底”是一個同音形詞。
關鍵詞:蒲城方言 底 體助詞 結構助詞 同音形詞
一、引言
蒲城縣是陜西省的一個行政縣,屬渭南市,位于關中平原東北部,是黃土高原和渭河平原的交界地帶。蒲城方言屬于北方官話中原官話區(qū)關中方言片。蒲城方言中有一個使用非常廣泛的助詞“底[ti]”,它不僅可以充當體助詞,標記存現體、持續(xù)體、伴隨體、實現體等體范疇,與普通話中的“著”“得”“了”等體助詞所反映的體范疇具有一定的對應性;并且它還可以充當結構助詞,與普通話中的結構助詞“的”“地”有鮮明的對應關系,但又不完全對應。本文嘗試詳盡描寫蒲城方言中的助詞“底”,并探討其中所反映的語言規(guī)律。
二、助詞“底”所表達的體范疇
蒲城方言中,助詞“底”可以標記4種體范疇:存現體、持續(xù)體、伴隨體、實現體。
(一)存現體
助詞“底”標記動作行為支配對象的存在狀態(tài),形成“V底NP”結構。如:
(1)墻上掛底畫,桌子上擺底吃食。(墻上掛著畫,桌子上擺著吃的東西。)
(2)屋里放底桌子和椅子。(屋子里放著桌子和椅子。)
(3)這搭埋底啥?這搭埋底寶?。ㄟ@兒埋著什么?這兒埋著寶物?。?/p>
上述例句中,當“底”表示存現體時,雖然其修飾的動作行為動詞都是可持續(xù)動詞,但“底”所在的整個結構的功能①并不是強調“底”前面的“V”的持續(xù)狀態(tài),而是在強調“底”之后的“NP”的某種狀態(tài),如例(1)的“畫”和“吃食”的存在狀態(tài),例(2)的“桌子”和“椅子”的存在狀態(tài),例(3)的“寶”的存在狀態(tài)。因此我們說“底”標記一種存在范疇,和普通話中的助詞“著”大體相似,這一點下文還要論及。
(二)持續(xù)體
體標記“底”表示動作行為發(fā)生后保持某種狀態(tài),或該動作在持續(xù)進行,形成“V底(NP)”②結構,其語義重在強調單一動作持續(xù)某種狀態(tài)。如:
(4)騎底馬,坐底轎。(騎著馬,坐著轎。)
(5)吃底碗里底,看底鍋里底。(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6)你說你底,我聽底哩!(你說你的,我聽著呢!)
從結構上看,“底”標記的持續(xù)體和存現體似乎是一樣的,但二者在語義上有明顯的不同。當“底”表示持續(xù)體時,“底”所在的整個結構的功能是為了表達“底”前的“V”持續(xù)進行的狀態(tài),如例(4)的“騎”“坐”,例(5)的“吃”“看”,例(6)的“聽”,而不是“V底”之后的“馬”“轎”“碗里底”“鍋里底”等的狀態(tài)。例(6)更干脆,“聽底”后面根本沒有聽的對象,雖然從邏輯上講,“聽底”之后應該能補上“你底話(你的話)”之類的成分,但是在實際言語中,我們還沒有見到這樣的用法。
如果將例句(1)(2)(3)變成下列例句:
(1')畫在墻上掛底哩,吃食在桌子上擺底哩。(畫在墻上掛著呢,吃的東西在桌子上擺著呢。)
(2')桌子和椅子在屋里放底哩。(桌子和椅子在屋子里放著呢。)
(3')寶在阿搭埋底哩?寶在這搭埋底哩!(寶物在哪兒埋著呢?寶物在這兒埋著呢!)
那么,例(1')、例(2')、例(3')中的“底”表達的依然是持續(xù)體,其功能還是表達整個結構中“V”的持續(xù)狀態(tài),而不是“NP”的狀態(tài)。因此,雖然“底”在標記持續(xù)體和存在體時具有極大的相似性,但持續(xù)體側重表達“V”的狀態(tài),存現體側重表達“NP”的狀態(tài)。
朱德熙(1982:71~72)談到,有的動詞本身表示動作,但加“著”以后表示動作結束以后遺留下來的狀態(tài)。如“門開著呢”“墻上掛著一幅畫”“房頂上蓋著一層雪”。我們認為,這里的“著”有兩種功能:1.標記持續(xù)體,如“門開著呢?!?.標記存現體,如“墻上掛著一幅畫”“房頂上蓋著一層雪”因此可以說,在表達存現體和持續(xù)體上,蒲城方言的體標記“底”與普通話中的體標記“著”的用法是基本一致的。
值得注意的是,蒲城方言中還有一個體標記助詞“著[t??uo]”,在表達持續(xù)體時,“底”和“著”有時可以替換。如:
(7)甲:小心點,嫑教老鼠跑了。(小心點,別讓老鼠跑了!)
乙:放心,我看底哩。/放心,我看著[t??uo]哩。(放心,我看著呢。)
(8)甲:好好聽我給你說?。ê煤寐犖医o你說!)
乙:聽底哩。/聽著[t??uo]哩。(聽著呢。)
(9)甲:我底書包哩?(我的書包呢?)
乙:這不?我拿底哩。/這不?我拿著[t??uo]哩。(這不?我拿著呢。)
用法實際反映出蒲城方言中的持續(xù)體標記有兩個,一個是助詞“底”,一個是助詞“著”。但是,“底”和“著”也有不能替換的情況。如:
(4')*騎著馬,坐著轎。
(5')*吃著碗里底,看著鍋里底。
例(4')、例(5')在蒲城方言中是沒有這種說法的。二者的基本區(qū)別是:在“V底”之后沒有“NP”時,“底”和“著”可以互換;如果有“NP”,一般是用“底”不用“著”。
(三)伴隨體
標記伴隨體的助詞“底”也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持續(xù)體標記“著”,它形成“VP1底VP2”結構,主要是表示一種動作行為VP1始終伴隨著另一種動作行為VP2。其中,VP2是核心動詞,但不表達核心信息;VP1是非核心動詞,但表達核心信息,而且句子的強調重音總是落在VP1上。如:
(10)他老是搶底說話。(他總是搶著說話。)
(11)他倆每回吃完飯都是爭底付錢。(他倆每次吃完飯都是爭著付賬。)
(12)你急底做啥去呀?(你急著做什么去呀?)
例(10)中的VP1是“搶”,它始終伴隨著核心動作行為VP2“說話”,但VP1“搶”卻是核心信息,而且句子的強調重音是在“搶底”上,說話人所要傳遞的核心信息是“搶底”,即“急于說話的神態(tài)”。同樣,例(11)中的“爭底”、例(12)中的“急底”也都是句子的核心信息,承載句子的強調重音,它們分別表達“付錢”和“做”發(fā)生時作為伴隨狀態(tài)而發(fā)生的“爭”和“急”這樣的情形。
在表達伴隨體時,“VP1底VP2”中的“VP1底”可以重疊,構成“VP1底VP1底”。如例(10)(11)(12)中的“VP1底”都可以作如下重疊:
(10')他老是搶底搶底說話。(他總是搶著搶著說話。)
(11')他倆每回吃完飯都是爭底爭底付錢。(他倆每次吃完飯都是爭著爭著付賬。)
(12')你急底急底做啥去呀?(你急著急著做什么去呀?)
這種“VP1底VP1底”往往使動作富于形象性,是“VP1底”的生動形式。至于“搶底搶底”“爭底爭底”“急底急底”是否在程度上一定比“搶底”“爭底”“急底”有所加強,則并不明確。相比之下,普通話中“搶著搶著、爭著爭著、急著急著”這種生動形式似乎不能說。
(四)實現體
體標記“底”標記動作已經產生結果,這種情況下的“底”相當于普通話補語標記“得”。如:
(13)她哭底鼻涕眼淚一大把。(她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
(14)她男底打底她不敢回家。(她丈夫打得她不敢回家。)
(15)他把飯吃底光光底。(他把飯吃得光光的。)
(16)這件事想底人頭疼。(這件事想得人頭疼。)
(17)這件衣服好底沒法說。(這件衣服好得無法形容。)
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實現體(完成體)是以助詞“了”為體標記的,如“門開了。/這棵樹死了。”這樣的表達在蒲城方言中也同樣存在。從語義層面看,助詞“得”也可以表達實現(完成)意義,因為從邏輯上講,只有當一個動作實現以后,才能對其結果進行現實的評估,所以,補語標記“得”可以看成是實現體標記?;诖?,我們認為蒲城方言的體標記“底”表達了一種實現體。例(13)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例(14)中的“她不敢回家”、例(15)中的“光光底”、例(16)中的“人頭疼”都可以說是對動作結果的一種現實性評估,表達了動作實現的語法范疇。對例(17)來說,衣服是否好看,必須是對現實存在的衣服的一種評價,因而也可以看成是一種特殊的實現體。由此可見,“底”標記的完成體與“了”標記的完成體有明顯的不同之處:體標記“底”是通過評估動作的結果而間接表達動作的完成,而體標記“了”則是直接標記動作的完成,并不涉及對動作結果的評價。
蒲城方言用“底”標記的實現體還有另一種表現形式,就是“底”可用于直接結句,也可在其后補充上其他成分。直接結句的語義相對含蓄,具有較大的想象空間;其后有補充成分的則相反,想象空間很小。如:
(18)看把你能底!/看把你能底還上天去呀?。窗涯隳艿?!/看把你能得還上天去呀?。?/p>
(19)把人等底急底。/把人等底急底不行。(把人等得急得。/把人等得急得不行。)
但并非所有用“底”字結句的句子都能夠在“底”之后有所補充。如:
(20)看把她美底?。窗阉赖茫ǎ。?/p>
(21)吃飽了撐底?。ǔ燥柫藫蔚茫ǎ。?/p>
例(20)(21)這類句子中,“底”前面都是形容詞,“底”后面一般不能補充其他成分;語義上表示某人或某物處于某種狀態(tài),而且這種狀態(tài)還處于一種比較高的程度。
需要強調的是,在體助詞“底”所表達的幾種體范疇中,受“底”直接修飾的動詞后面如果有名詞賓語,那么這個賓語一般是不能受數量短語修飾的。因此,下面的說法在蒲城方言中都是不能接受的。如:
(22)*墻上掛底一幅畫。
(23)*屋子里放底一桌子和椅子。
(24)*這搭埋底一箱子寶。
(25)*騎底一匹馬。
(26)*我背底三書包。(我背了三個書包。/我背著三個書包。)
如果修飾名詞的數量短語一定要出現,那么“底”就不再適合,應該選用完成體標記“了”。如:
(27)墻上掛了一幅畫。
(28)屋子里放了一桌子和椅子。
(29)這搭埋了一箱子寶。
(30)騎了一匹馬。
(31)我背了三書包。(我背了三個書包。)
這更能說明,助詞“底”主要是用來強調“VP底NP”中“V”或“NP”的狀態(tài),這一點和現代漢語中的助詞“著”區(qū)別很大。因為普通話的助詞“著”并不排斥數量結構,可以說“墻上掛著畫/墻上掛著一幅畫”“騎著馬/騎著一匹馬”等。蒲城方言中體助詞“底”排斥數量結構是由于焦點沖突所致。因為漢語的自然焦點一般都位于句子末端,數量成分是自然焦點,是重要的焦點標記(徐杰、李英哲,1993;劉丹青、徐烈炯,1998)?!暗住痹跇擞洿娆F體和持續(xù)體時,是在特意強調事物和動作的狀態(tài),不允許有其他新信息出現,因而“底”所在的結構排斥了數量成分,從而使事物或動作始終處于焦點信息的狀態(tài),保證了對事物或動作的強調。
三、助詞“底”作為結構助詞
蒲城方言中,“底”作為助詞還具有類似普通話結構助詞“的”和“地”的功能。
(一)助詞“底”相當于普通話的結構助詞“的”,可以作定語標記
(32)這些都是我村里底人。(這些都是我們村里的人。)
(33)人都愛聽底戲一定是好戲。(人人都愛聽的戲一定是好戲。)
(34)他屋里掛底那幅畫是他先人傳下來底。(他家里掛的那幅畫是他祖先傳下來的。)
也可以構成“底”字結構,其功能相當于普通話的“的”字結構。如:
(35)他是個賣菜底。(他是個賣菜的。)
(36)高底和低底。(高的和矮的。)
(37)吃底和看底。(吃的和看的。)
還可以表示相乘或相加。表示相乘的如:
(38)一五、二五、三五、四五、五五,五底五,總二十五。(一個五,兩個五,三個五,四個五,五個五,五乘五,總共二十五。)
表示相加的如:
(39)六底七,總共十三。(六個加上七個,總共十三個。)
表示相乘時,一般不用蒲城方言的特有量詞“”;但表相加時,一般必須使用“”。這種相乘或相加主要在口語中計算數字時使用,其他場合很少用到。
(二)助詞“底”相當于普通話的結構助詞“地”
(40)給我干干底撈一碗面吃。(給我干干地撈一碗面吃。)
(41)慢慢底,嫑摔了?。?,別摔了?。?/p>
(42)這事就慢慢底傳開了。(這事就慢慢地傳開了。)
(43)老三悄沒聲息底走了進來。(老三悄沒聲息地走了進來。)
四、助詞“底”的來源
蒲城方言中的助詞“底”實際上就是近代漢語時期的助詞“底”。關于這個“底”的來源,大致有三類不同看法:
(一)“底”來源于“者”“之”
呂叔湘(1943/1984)認為“底”來源于“者”。王力(1958/1980)認為,“底”來源于“之”。在書面語言里,“底”改寫為“的”最先見于宋人的話本,而話本是經過元人改寫的。祝敏徹(1982)認為“底”既來源于“者”,也來源于“之”。蔣驥騁(2005)認為,結構助詞“底”,在語音上繼承了上、中古“之”字的讀音;在用法上,則繼承了“之”“者”的語法功能,是“之”“者”在近代口語中的替代詞。
(二)“底”產生于詞匯替代
馮春田(1991:123)認為,“底”的前任是“者”,但是由“者”到“底”并非“者”字的語音變化的結果,而是由“底”替代了“者”。
(三)助詞“底”由“底”的其他功能引申發(fā)展而來
石毓智、李訥(1998)認為,雖然“底(的)”與“之”“者”在功能上有相同之處,但他們之間并無來源關系,“底”的用法是由其疑問代詞和指示代詞的用法引申發(fā)展而來的。江藍生(1999)認為,助詞“底”最早見于唐代,但唐代的用例很罕見,而且是一種結構助詞;而“底”本是個方位詞,它是受處所詞“所、許”的類化而用作結構助詞的。
江藍生(1999)還指出,“之”和“者”是上古沿用下來的文言詞,到了中古,文言和口語加速分離,文言詞日漸走向衰落,口語詞則充滿了活力,正是這種語言背景使得助詞“底”后來居上,在競爭中取得了勝利。江藍生(1999)的觀點可以得到當代漢語的言語事實的印證。在當代網絡語言中,改寫規(guī)范詞語非常流行,且用以彰顯語言使用者的個性,如“好的”寫成“好滴”,“微博”寫成“圍脖”,“同志”寫成“筒子”,“同學”寫成“童鞋”,“悲劇”寫成“杯具”等等。其中,“好的”寫成“好滴”最為典型,與本文的關系也最為密切,因為它反映出漢語方言中把“的”讀為[ti]是比較普遍的語音現象。整體說來,網絡語言的這種特點主要由三方面原因使然。其一是由于同音替換,這里的同音不僅包括普通話音系中的同音現象,也包括漢語各方言音系中的同音現象。其二是由于語言使用者的言語創(chuàng)新所致;對于網絡愛好者而言,當他們認為大眾廣泛使用的規(guī)范詞匯不足以吸引受眾的注意力時,言語創(chuàng)新便是一條極好的出路,于是諸多網絡新詞便應運而生。其三,此現象也可能是由于網絡愛好者在使用拼音輸入法時的錯誤輸入而產生,并以訛傳訛所致。不管出于何種原因,語言事實是網絡上“好的”寫成“好滴”等現象極為流行,甚至成為某些網民的“規(guī)范詞匯”。另一點,當代流行歌曲的歌詞絕大多數是以普通話來創(chuàng)作的,但在演唱過程中,歌詞中結構助詞“的”[t?]大都唱成了[ti]。現代漢語的這些言語事實可以作為近代漢語的口語詞“底”在與“之”“者”這兩個文言詞的競爭中取得勝利的旁證。
我們可以推測,助詞“底”的產生原因很可能是口語詞對書面語詞的同音替代。在同音替代之后,又出現用法的擴大現象,最終成為一個使用廣泛的助詞。雖然普通話中它的功能分別被“的”“地”“得”“著”等所替代,但在現代漢語方言中卻得以保存。
五、助詞“底”是一個同音形詞
蒲城方言中的體助詞“底”承擔的功能比其他幾個體助詞“著[t??uo]、了[liau]、過[kuo]”都多。蒲城方言中,“著[t??uo]”主要標記持續(xù)體,“了[liau]”主要標記完成體,“過[kuo]”主要標記經歷體,除此之外,它們再不承擔其他語法功能。如:
(44)乃電影咱都看過,你先等著,我把這口飯吃了咱就走。(那部電影咱倆都看過,你先等著,我把這口飯吃了咱倆就走。)
在其他漢語方言中,助詞“底”也承擔著多種語法功能。劉曉玲(2003)認為,新疆漢語方言中的“底[ti]”的用法很廣泛,其中有相當于普通話的結構助詞“的”“地”“得”的用法,相當于普通話“的”字結構的“的”的用法,相當于普通話狀態(tài)形容詞后綴的“的”等用法;也有不同于普通話的用法,如用在兩個數詞中間,表示兩數相乘或相加:五個底八個。在新疆漢語方言中,兼語句、連謂句中V1后的“底”、謂詞性詞組充當賓語的句子中V1后的“底”還是將謂詞性成分轉化為體詞性成分的主要手段之一。周磊(2006)也討論了烏魯木齊漢語方言中的“底”。文章指出,作為一種體貌標記,“底”所承擔的語法功能比較多,不僅可以作為持續(xù)體標記和方位介詞,而且可以在有限制的句子里承擔完成體標記作用;另外,它也是定語、補語、狀語標記的承擔者。
“底”之所以承擔了多種句法功能,與助詞“底”的產生過程密不可分。江藍生(1999)指出,“底”在功能上集合了“之、者、所/許”乃至“地”,是一個集大成者。當“底”進入結構助詞領域后,不僅繼承了“所、許”的用法,而且還吸收了結構助詞“者”和“地”的諸多用法,“底”字用法的擴大是同一系統(tǒng)內部成員之間的功能相互沾染的結果。也就是說,在漢語發(fā)展的過程中,“底”在既有功能的基礎上不斷沾染其他助詞的句法功能,逐漸形成了目前這種較強的表述能力。
“底”的這種多功能表現正反映了漢語中的同音形詞現象以及語言經濟原則和像似原則的扭結。Haiman曾指出,同音形詞比同義詞要經濟,它通過賦予同音形詞不同的意義,最小化了詞素的數量,代表著詞形變化的經濟性(參見Croft,2000:166)。Haiman還用了一個非常形象的比喻來說明這種關系:同音形詞就像在一幅地圖中所使用的橘色一樣,只要幾個國家不相連,就可以使用這種橘色來表示這些國家所在的區(qū)域;同義詞則像一幅地圖中用來表達國家或海拔高度的藍色或橘色一樣,它們在意義上沒有任何不同(參見Croft,2000:272)。實際上,同義詞和同音形詞正反映了語言的經濟原則和像似原則的扭結。沈家煊(2000)指出,語言的經濟原則和像似原則存在競爭,其競爭結果或者是前者壓倒后者,或者是后者壓倒前者,也可能兩者不分勝負,同時制約語言結構,但會排除兩者都不起作用的可能性,即語言結構既不經濟又不像似。
語言中,不同的標記有著不同歷時的來源,這種不同的來源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語言的像似原則。同時,某種標記的功能可能表現出多樣性,這反映了語言的經濟原則。在本質上,蒲城方言的助詞“底”是一個同音形詞,它以同一個語言形式標記了多種語法功能,使語言的表達更加經濟,反映了語言經濟機制的作用。同時其他的標記,如體助詞“著”“了”“過”等,也在發(fā)揮著作用,這又說明語言的像似原則也在發(fā)揮作用。蒲城方言中助詞“底”和其他助詞的這種復雜關系表明,語言中經濟原則和像似原則同時發(fā)揮著作用,扭結在一起,共同制約著語言發(fā)展。
(本文曾在2011年11月福州“漢語方言國際學術研討會暨全國方言學會第16屆年會”上宣讀,對提出批評建議的專家學者謹致謝忱。)
注 釋:
①本文這里將“墻上掛底畫”“桌子上擺底吃食”以及下文的“騎
底馬”“坐底轎”“畫在墻上掛底哩”等都看作是一個完整的結構?!罢麄€結構”是就此而言的。下同。
②這里的“V底(NP)”結構中的“NP”可以出現,也可以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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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紅軍 貴陽 貴州民族大學文學院 5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