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阮備娟

老爸的生財之道

文 _ 阮備娟

賣菜

一開始，我爸對我們姐弟倆的學(xué)習(xí)毫不上心，他老早就把我們安排妥了。我嘛，長大了頂替他進紡織廠做個擋車工；我弟弟在村里做個小木匠，一樣前途光明。

我小學(xué)時整天玩得昏天黑地，逃課是常有的事情；我弟弟呢，整天渾渾噩噩，上了課等于白上，老師給他貼了個“弱智”的標(biāo)簽。

小學(xué)最后一年，我忽然人品爆發(fā)，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yè)。兩三年后，我弟弟也智力開化，變成了優(yōu)等生。我爸開始犯愁了。照理，他應(yīng)該樂開花才是。切！想得太簡單了。要繼續(xù)讀書，難道不要錢？而且越往上念，錢花得越多。于是，如何掙錢，如何掙更多的錢，成了他每天琢磨的頭等大事。

他聽鎮(zhèn)上的同事說，冬天時蔬菜很貴很好賣，便讓我媽辟出幾分地來，讓他種菠菜。平時種菜的事情他都沒管過，這次親自撒完種子后，隔幾天就去查看。這菠菜種子是個慢性子，遲遲不發(fā)芽，我爸急了，以為買了假種子，便又去鎮(zhèn)上買了一包，細細撒上。

忽然有一天，這些遲鈍的種子終于開悟了，爭先恐后地要發(fā)芽，可是長得太密影響生長，我爸就每天去地里摘掉一點。菠菜能量大爆發(fā)，天天不斷地擠出新芽。我爸小聲嘀咕：“哎呀，看來補種得太早了，種子是好的，就是發(fā)晚了?！蔽覌屧谝贿呎f道：“?。磕阌秩隽艘槐榉N子？我看著不出芽，到大姐那兒要了一點種子，也灑了一次啊！”唉……這兩人，就幾分地撒了三遍種子，真是不計成本。

后來幾天，我家天天吃菠菜，吃得我和弟弟小臉都綠了。要說，這嫩菠菜真好吃，只是一大籃子只炒出一小碗，把我爸看得心疼死了。

最終，菠菜們沒讓他失望，沒多久，就長得周正漂亮。我爸挑了個良辰吉日，清早5時，用他的鳳凰牌自行車裝了兩竹筐捆扎整齊的菠菜來到了菜市場門口。在一堆大爺大媽的吆喝聲里，我爸覺得嗓子發(fā)干，臉發(fā)燙，遲遲開不了金口。眼見天越來越亮，買菜的人越來越少，上班的人越來越多，一旁賣菜的人也漸漸散去，他終于憋足了勁努力喊了兩聲，也沒人搭理。他只好把自行車推到馬路邊上，希望路過的人能留意。終于有人遠遠地過來，我爸心頭一喜，沒想到，那人走過來就拍他肩膀：“師傅，你怎么在賣菜啊？”我爸定睛一看，原來是他們廠機修車間的同事！我爸更是面紅耳赤，忙搓手道：“啊……不賣，不賣，家里菠菜種多了，拿到廠里讓大家分分。來，你自己拿，自己拿……”那同事很實誠，拿了兩捆就走，并四處散播我爸送菜的消息，兩筐菜沒到上班時間就瓜分完了。

下班回到家，沒等我媽開口，我爸便豪氣萬丈地說：“我們家的菠菜長得太好了，同事看到了都想要啊。不就是點菠菜，我就送給他們了?！蔽覌尶粗傻裳?。我爸搔搔頭皮又道：“也沒有白吃啊，中午他們請我喝了頓老酒?！狈N菠菜發(fā)財?shù)氖虑?，就這么輕率地結(jié)束了！后來吃不完的菠菜，都被我媽送了親戚，她想：“與其讓你送同事，不如送親戚了！”

這個冬天就這么蹉跎著過去了。老爸沒有氣餒，到了春天，他又有了賺錢新規(guī)劃：種西瓜！冬天賺不到錢，就賺夏天的錢！

種瓜

鑒于上次的不成功案例，我媽有點猶豫，我爸便開導(dǎo)她，西瓜不用自己去賣，直接轉(zhuǎn)給小販，雖然少賺點，但省力啊，一畝地賺個1000塊是毛毛雨??！我那沒見過世面的老媽被說動了，立刻批了兩畝地給我爸種西瓜。兩人忙了一個春天，到了初夏，西瓜地里生機勃勃，西瓜藤打著毛茸茸的小卷滿地飛爬。老爸每天下了班就跑到西瓜地，晚上回來，邊喝老酒邊給我們展望大西瓜的豐收景象。我和弟弟苦苦央求他，不要把西瓜賣光，一定得留最大的給我們，他一再讓步，最后總算答應(yīng)可以留20個大西瓜。

好景不長，到西瓜開花結(jié)果的時節(jié)，下雨了，這雨一下就不肯停。眼看著西瓜花一朵一朵地滅了，剛結(jié)的果也慢慢地爛了，我爸媽急了，恨不能成天撐把大雨傘把西瓜地給擋住。當(dāng)時沒有大棚技術(shù)啊，種瓜只能看天。好不容易雨停了，又連著數(shù)天熱辣辣的毒日頭，沒被雨澆壞的西瓜也被徹底曬蔫了。我媽開始嘀咕了，我爸繼續(xù)發(fā)揚他在困難面前大無畏的精神：“大不了不賣了，就當(dāng)給小囡們種點零食！”有給孩子種兩畝地零食的嗎？

到了收瓜時，我爸果然沒食言，把最大的瓜都給了我們。就算如此，他還是兌現(xiàn)不了當(dāng)初的諾言，因為像樣的大西瓜只有11個！對，你沒看錯，2畝地只種出了11個大西瓜！收的西瓜倒是堆了半屋子，但全像小朋友玩的小皮球，而且一半還是生的。

當(dāng)然，這也客觀上解決了我和弟弟整個暑假的零食。每天飯后，我們必去儲藏室抱幾個西瓜出來，偶爾能開到個紅瓤的—白瓤的扔進豬圈喂豬。吃到后來，豬也吃聰明了，只吃紅瓤的瓜，純白瓤的還不吃了！從此，我媽一提起種瓜的事情，就說我爸：“你種的瓜，豬都不吃！”

扒樹皮

到了秋天，村子邊的大河里開始熱鬧了起來，運送木料的船開始從北方過來，一般是打頭一條大船，五六根圓滾滾的木料用鐵絲繩扎成一張木排，一排接一排地連在船后，足有500多米長。

有時候船上的人需要買點日用品，或是船壞了，木排船就會就近停靠休息幾天。附近的孩子最喜歡跳上木排玩，也不知道哪個機靈鬼發(fā)現(xiàn)，把木排上的樹皮剝下來，可以當(dāng)柴火燒，而且還是上好的柴火，火猛，灰少。這一秘密被快速地傳到了主婦們的耳朵里，于是跳上木排扒樹皮，成了主婦們的日常勞動。當(dāng)時每家每戶的門前都有一個柴火垛，全是厚厚的樹皮。這樣的景觀，又引起了生意人的注意，這生意人就是附近小磚窯的老板，他馬上以最低的價格來收購這些樹皮。主婦們原本只想解決一下柴火問題，沒想到還能賺錢，都興奮起來，催著家里的男主人也加入扒樹皮的行列。男人們做事就是不一樣，他們先研發(fā)了扒樹皮的專用工具，然后發(fā)現(xiàn)光等著木排?？渴找嫣环€(wěn)定，于是三五成群地組成一個個小隊，開著水泥機船，跟著木排船前進，一般一晚上下來，就能運一船樹皮回家，當(dāng)天就能換成現(xiàn)金。

當(dāng)然，我那日思夜想要發(fā)財?shù)睦习忠查_始行動了。他帶著幾個親戚家的男人，借了條小水泥船，帶著一籃子白飯、一包咸菜就出發(fā)了。

按理，第二天早上我爸鐵定可以回家了，可是，快吃午飯了，還遲遲不見人影。我媽急了，滿村子轉(zhuǎn)也沒打聽到一點消息，最后仔細觀察大河方向是不是有人過來。我站了大半天，到了正午時分，才看到我爸蓬頭垢面，赤著腳遠遠奔過來。

我爸一到家，先盛了一大碗飯吃進肚子，才和我媽說：“船沉了，已經(jīng)叫了打撈船，人全在?！闭f完還沒來得及換下臟衣服，便倒頭上床呼呼大睡，剩下我媽和我大眼瞪小眼，一時還轉(zhuǎn)不過彎來。

事后，我們才知道，我爸他們趁著夜色扒樹皮，一路進展順利，收獲頗豐，但誰也沒有注意到船吃水已經(jīng)很深了。等他們收了工，坐下來休息吃飯時，一個浪頭打進船艙，船瞬間往下沉。我爸正盛飯呢，一看形勢不妙，脫下鞋就往河里跳。同去的幾個也是水性極好的，一起棄船游上了岸。然而，當(dāng)時正是半夜，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幾個人只得跑到最近的村子里找人幫忙。要說那時候真是民風(fēng)淳樸啊，敲開第一家村民的門，人家就義不容辭地幫著去叫打撈船，又留出房間給我爸他們休息，馬上做飯給大家吃。我爸心里惦記著家里，飯也沒吃，沿江徒步數(shù)小時回家報信。

這次真是損失巨大，不僅賠錢，還差點殃及性命。我媽開始極力反對我爸那些天馬行空的發(fā)財計劃。從此，好長一段時間，我爸再沒提過他的新設(shè)想。

當(dāng)然，像所有故事中說的那樣，主人公歷經(jīng)艱險，終于達成宿愿。我爸最后還是找到了發(fā)財妙方，那就是養(yǎng)豬！后來他養(yǎng)了兩頭極能生產(chǎn)的英雄母豬，還曾經(jīng)養(yǎng)過兩只智商超群的無厘頭小豬……靠著這些豬們的貢獻，我和我弟順利完成了學(xué)業(yè)。

圖/馬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