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

(江蘇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根據(jù)信立祥先生所著的《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一書統(tǒng)計，漢畫像石總數(shù)已超過一萬塊，其分布范圍也主要集中在河南、陜西、蘇北皖北、四川這些地區(qū)。而以鹿形像為內(nèi)容的畫像題材在這些集中分布區(qū)內(nèi)都有發(fā)現(xiàn)，由此可見，鹿在漢代人們生活生產(chǎn)中的重要性。

一、反映鹿形象的漢畫像石概況

信立祥先生在《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中指出：“按照畫像內(nèi)容的本來意義進行分類才是漢畫像石題材內(nèi)容惟一正確的分類原則?！盵1](P59)如前所述，反映鹿形象的漢畫像石在集中分布區(qū)都有發(fā)現(xiàn)，數(shù)量較大，根據(jù)這一原則，包含鹿形象的漢畫像石大致分為兩類，即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圖像和表現(xiàn)祥瑞和神話故事的圖像。

圖一　庖廚樂舞圖

圖二　狩獵圖

圖三　百戲圖

圖四　戲鹿圖

圖五　雙鹿圖(辟邪

圖六　鹿車升仙圖

圖七　仙人騎鹿圖

圖一，庖廚樂舞圖，徐州銅山縣漢王出土。畫面分上下兩層，畫面上層為庖廚圖有炊火，切肉、殺鹿、汲水、棒食等活動；下層為樂舞雜技。

圖二，狩獵圖，河南鄭州地區(qū)出土。畫面為獵手和馬疾馳沖下山坡，而鹿則向上狂奔，劇烈的直線運動把緊張激烈的狩獵氣氛推向高潮，鹿首處兩只張弛飛行的鴻雁呈直角造型，驚叫之聲似能親耳聽到。

圖三，百戲圖，徐州銅山縣洪樓地區(qū)出土。圖中刻百戲，后有鹿車一輛。

圖四，戲鹿圖，四川彭縣出土。圖中繪一戴冠著廣袖長服者，騎于昂首佩鞍、撒尾奔馳的鹿背上，昂前首視，神態(tài)悠然。騎前一人，身著廣袖長服，腰間束帶，側(cè)身仰首，右手舉靈芝，左手持葫蘆形物，作恭迎狀。

圖五，雙鹿圖，山東諸城前涼臺村出土。位于墓門橫額，上邊飾鋸齒紋，下邊裝飾重菱紋，畫像分為左右兩格，格內(nèi)各刻臥鹿相對。

圖六，鹿車升仙圖，河南南陽市出土。圖中升仙者前有侍從駕馭，后有兩仙人相隨，三仙鹿前后奔跑，破云穿霧。構(gòu)圖簡單明了，線條流暢，一派歡樂景象。

圖七，仙人騎鹿圖，四川簡陽縣出土。位于石棺左側(cè)右上部，圖中一人頭上有飾，雙手高舉，乘于長角鹿上，表示騎鹿升天。鹿后刻榜文“先人騎”。

二、漢畫像石中鹿形象的內(nèi)涵

通過對一些鹿形象比較明顯的漢畫像石的簡單介紹，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畫像石中除了鹿形象外，周圍還有其他輔助圖像，在研究畫像石圖像內(nèi)涵的過程中，這些輔助圖像對表達圖像主題，烘托圖像氛圍都有很大作用，因此，在研究分析鹿形象過程中要注重與其他圖像的聯(lián)系，把握漢畫像石的整體形象內(nèi)涵。

上面說到，反映鹿形象的畫像石分為兩類，其中一類是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圖像。而具體分析，在這些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圖像中，鹿在漢代人的日常生活中又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其一鹿肉成為漢代人的食物之一，其二獵鹿成為一種娛樂方式,其三,鹿車成為古代人的一種交通工具。

首先，鹿是漢代人的食物之一。通過圖一可以看出人們在宰殺鹿的畫面，而旁邊的炊火和汲水等活動，則表明是準備烹食鹿肉。由此可見，鹿肉在漢代已經(jīng)成為人們的美味佳肴。古人喜吃鹿肉主要有四方面的原因，其一，鹿肉味道鮮美?！队详栯s俎》中記載：“鄴中鹿尾，乃酒肴之最……鹿尾乃有奇味?！盵2](P46)《穆天子傳》也有記載:“官人膳鹿獻之天子，天子美之，是曰甘?！盵3](P64)其二，人們逐漸意識到鹿的藥用性。在《酉陽雜俎》有：“耶希，有鹿兩頭，食毒草，是其胎矢也”[2](P114)的記載,又《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記載：“云南縣有神鹿兩頭，能食毒草”[4](P1046)，“又有食藥鹿，鹿麑(音膩)有胎者，其腸中糞亦療毒疾。”[4](P1049)其三，人們認為鹿肉能夠使人長壽?！妒霎愑洝分杏涊d；“鹿千歲為蒼，又五百歲為白，又五百歲為玄。玄鹿骨亦黑。為脯食之，可長生之。”[5](P318)《太平御覽》中也有“玄鹿為脯，食之，壽至二千歲”的記載。其四，食鹿肉有利于后代的繁衍生息。李時珍《本草綱目》：“鹿性淫，一牡常交數(shù)牝，謂之聚麀(音優(yōu))?！盵5](P318)又《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記載：“又東三百七十里，曰杻陽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孫。”[6](P2)從這些記載中可知，在漢代，人們已經(jīng)知道鹿的食用價值和藥用價值，因此，鹿肉成為漢代人喜愛的食物之一。

其次，漢代人獵鹿的場景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漢畫像石上。如圖二中表現(xiàn)的是人們在打獵過程中在追趕鹿的緊張激烈的情景。由此可見，把鹿當成打獵的對象，在漢代是非常流行的娛樂活動。《詩經(jīng)·小雅·吉日》中有：“吉日庚午，既差我馬。獸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從，天子之所。”[7](P271)的記載，《酉陽雜俎》中也記載了古人獵鹿的故事：“鹿，虞部郎中陸紹弟為盧氏縣尉，嘗觀獵人獵，忽遇鹿五六頭臨澗，見人不驚，毛斑如畫。陸怪獵人不射，問之。獵者言：‘此仙鹿也，射之不能傷，且復(fù)不利?！懖恍?，強之。獵者不得已，一發(fā)矢，鹿帶箭而去。及返，射者墜崖，折左足?！盵2](P113)從這些文獻記載和出土畫像石中可以看出，獵鹿這一娛樂活動在漢代之前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到了漢代仍然十分流行。

最后,漢畫像石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鹿車的圖像有的是出現(xiàn)在百戲圖中，如圖三中的鹿車就是百戲圖中的，除此之外在漢畫像石的升仙圖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鹿車，是表達升仙思想的，這一點后文在詳細論述，這些圖像表明在漢代有鹿車是普遍存在的。古代文獻中也有關(guān)于鹿車的記載。例如《后漢書·鮑宣妻傳》 有“妻乃悉歸侍御服飾，更著短布裳，與宣共挽鹿車歸鄉(xiāng)里。”[4](P2782)的記載，又《后漢書·趙熹傳》記載：“因以泥涂仲伯婦面，載以鹿車，身自推之。”[4](P913)這也證明漢代人確實把鹿車當做一種交通工具，而且根據(jù)文獻的記載鹿車應(yīng)當在民間比較流行，這也解釋了漢畫像石中鹿車數(shù)量之大的原因。

上面分析了漢畫像石中反映古代人現(xiàn)實生活的圖像的內(nèi)涵，除此之外，漢畫像石中占有比例最大的是表現(xiàn)祥瑞和神話故事的圖像。而且在漢代人的意識里，鹿的象征性意義遠遠大于它的實際意義。

鹿，諧音“祿”，“祿”是吉祥的意思，又代指高官厚祿，這與古代人的渴望吉祥，向往升官發(fā)財?shù)乃枷氩恢\而合。因此，人們把鹿視為吉祥之物，因此鹿經(jīng)常和嘉禾、靈芝、甚至仙人等一些吉祥之物一起出現(xiàn)在漢畫像石上(如圖四)，古人的這種“奉鹿如神”的思想可見一斑。從上面列舉的漢畫像石中能夠深刻的體會到古人對鹿的喜愛和崇敬。此外，古代文獻記載中也能證實鹿在古代有吉祥之意。例如，《宋書·符瑞志》中有這樣的記載，“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則至”[8](803)，“ 天鹿者，純靈之獸也。五色光耀洞明，王者道備則至”[8](809)。也就是說，只有當社會安定，統(tǒng)治者施政能夠惠及百姓時，鹿才會出現(xiàn)，這也表明鹿在當時被認為是吉祥之物。

古人認為鹿為吉祥之物，主要有兩點原因：其一，認為鹿可以辟邪；其二，認為鹿可以引導死去的人升仙；正是基于這兩點認識，人們才將鹿看作是吉祥之物，由于鹿這種動物不是經(jīng)常能夠看到，所以人們便將其刻在畫像石上，并置于祠堂、門闕之上，甚至放于墓室之中，希望生人能夠平安吉祥，已故之人能夠升天成仙。

據(jù)《抱樸子·登涉篇》載：“麋及野豬皆啖蛇，故以厭之也?！薄镑纭笔锹沟囊环N，意思是說鹿和野豬有時能吞食蛇，因此被認為具有辟邪的作用。如圖五的雙鹿圖，其位置在墓門橫額，很顯然將兩頭鹿置于墓門處，其用意就是為死者辟邪，阻擋前來冒犯墓葬的不祥之物。

在兩漢時期，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儒家思想成為封建社會的正統(tǒng)思想，加上董仲舒等人對傳統(tǒng)儒學的神化，鬼神意識和升仙觀念成為兩漢時期的主流思想。因此，人們又把人死后能夠升仙的愿望寄托在鹿這種吉祥之物身上。圖六、圖七都是表達升仙愿望的畫像。在漢代，仙人乘鹿的傳說十分流行，漢樂府民歌《長歌行》：“仙人騎白鹿，發(fā)短耳何長！ 導我上泰華，攬芝獲赤幢。”[9](P121)在漢代人心目中，鹿是經(jīng)常跟神仙在一起的，因此鹿也能引導人在死后升天成仙，畫像石中仙人騎鹿的圖像很多，也可見在當時人們希望已故之人能夠升仙愿望之強烈。

因此，文獻記載和漢畫像石都能證實“漢人將鹿視為仙人(羽人)的坐騎，是引領(lǐng)墓主人靈魂升天的工具”。[9](P121)

三、小結(jié)

通過上述對漢畫像石中鹿形象的分析，可以總結(jié)出鹿在古代社會既有日常生活中的現(xiàn)實意義，也有思想文化中的象征意義?，F(xiàn)實意義主要包括作為人們的食物；成為打獵的對象，即娛樂對象；當作交通工具。象征性意義主要是人們把鹿當做一種吉祥物，能夠起到辟邪和引導死去之人升仙的作用。但不論何種意義，其都是表達了古代人們對現(xiàn)實生活的美好向往和對死后仍希望享受美好生活的追求。通過觀察漢畫像石，并結(jié)合古代文獻典籍，來分析研究漢畫像石圖像的文化內(nèi)涵，一方面可以窺探漢代社會風土人情，另一方面也能夠達到證史補史的目的，這也是漢畫像石留給我們的寶貴文化財富。

注釋

①本文圖片均選自江蘇師范大學圖書館特色數(shù)據(jù)庫漢畫像石(磚)數(shù)據(jù)庫.

[1]信立祥.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

[2]段成式.酉陽雜俎[M].山東：齊魯書社，2007.

[3]張華.博物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4](晉)司馬彪，(宋)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2.

[5]張道一.漢畫故事[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06.

[6]袁珂.山海經(jīng)校譯[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

[7]周振甫.詩經(jīng)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2 .

[8](梁)沈約.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9] 王嫵明，王錚. 漢代鹿造型的文化考釋[J].改革開放，2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