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宋太祖對文化的重視，文人生活安逸，引起了他們對墨等文房工具的關(guān)注。文人不僅希望能有質(zhì)量上層的墨，對墨的外觀也要求精美，逐漸將它藝術(shù)化。蘇軾是北宋著名的文學家、詩人、書畫家，在用墨上也非常講究。他也進行了一些收藏、制作的研究，也形成了一些關(guān)于墨的理論。

本篇文章就關(guān)于宋代這個大的文化背景下，蘇軾對墨的藏、制、用和論。

關(guān)鍵詞： 蘇軾 藏墨 制墨 論墨

引言

宋太祖趙匡胤對文人采取一種扶植的政策，因而宋代的文化發(fā)展很快。文人們生活安逸，衣食無憂，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他們就有時間將藝術(shù)中的美轉(zhuǎn)移到生活中。上至王宮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有這樣的閑情逸致，文人在書房吟詩作賦，繪畫怡情，他們就會有心思對在文房等用具上，留欣賞把玩。

在中國歷史上，宋代是收藏墨第一個熱潮，也是桐油煙制墨的肇興之期，著名墨工：潘谷、沈珪、故景純、蒲大韶等均取煉桐油煙，其中故氏系專取桐煙制墨，蒲氏則采取油、松煙相伴制墨。

這些收藏的墨不僅可以自用，還可作為禮物送人。在古代，就有這樣的情況：在《漢書》里記載：“尚書令、仆、承郎月賜隃糜大墨一枚，小墨一枚?！?這是上級對下級的賞賜，“晉陶侃獻晉帝錢紙之千枚，墨二十丸，皆極精妙。” 陶侃又名陶朱公，他為了討好晉文帝，把墨二十枚作為貢品進獻給皇帝，當然還有好友之間的。

一、蘇軾書法墨法特點

用墨是蘇軾書法的一大特色，他創(chuàng)作書畫，喜用宣城諸葛筆，李廷珪制作的墨。他寫字對墨的要求甚高：“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兒目睛，乃為佳也。” 他寫過不少隨筆，在《書墨》《書茶墨相反》《記溫公論茶墨》中，多次用茶和墨形象地比喻說明：“墨欲黑”，“墨欲陳”的觀點。我們知道他是臥筆作書的，因此難免用筆厚重多肉，線條粗壯，以此來追求濃墨淋漓的效果。他的書法作品能把軟毫與濃墨和諧統(tǒng)一起來，這是蘇字創(chuàng)作的風格。

因當時的世風有種嘩眾取寵，只圖駿快的陋習，于是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以做到不合眾人口味為旨歸。如曹寶麟老師說的“別人用墨適中，他反濃稠?！睎|坡善于變法，多創(chuàng)意：其書更為偏扁的體形，橫向悠然展開的姿態(tài)，向右上方仰側(cè)的取勢特點，外柔內(nèi)剛的力度，瀟灑出塵的風韻，獨到之處，形成鮮明、高逸的個性風格，以致超出同輩書家。我認為這種偏扁的形體和如“目睛”墨色的結(jié)合正是批評了世俗那種浮夸的心態(tài)，失去了古代書法質(zhì)樸自然的那種藝術(shù)精神，他曾說過“天真爛漫是吾師”。這種“天真”正是他所追求的，他希望能有一種簡單淳樸的心態(tài)對待人生。

二、藏墨

1、原因

從實用的角度，蘇軾在《書清悟墨》中道：“予與王文甫各得十九丸，用海東羅文麥光紙，作此大字數(shù)紙，堅韌異常，可傳五六百年。” 是說文人為了使自己的作品能留傳于世，通常都會選擇好的材料，將他們的滿腹深情與心血都寄托在他們的書畫作品中。因此這些工具在他們的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使作品歷經(jīng)百年滄桑，仍然能使墨色不敗。當我們還能看到作品保持完好時就會驚嘆，更多的也得感謝墨本身了。而且好的材質(zhì)，還會增加書法作品的藝術(shù)價值，當其墨色有光澤時，會讓人覺得眼前一亮，精神抖擻。

從心理的角度，蘇軾的仕途不平坦，政治上的失意，生活上的壓抑，使他將生命的精力轉(zhuǎn)移到書畫上來一解思愁。他在被貶黃州時曾做過一首詩：“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因文字獄天降橫禍，心中苦悶，生活迷茫。通過藝術(shù)的渠道來修煉自己的心性，讓心寧靜，讓大腦清醒。在藝術(shù)活動中，來釋放自己的壓力。在藝術(shù)活動中，使自己忘掉一切的煩惱，從心理學的角度是讓個體在追求某一事物而不可得時，來沖淡心理產(chǎn)生的不安定感。

他曾將墨比喻為“賢人君子”，這是一種人生的操守，用對墨的敬仰來表現(xiàn)自己追求一種正直的品德。在藏墨的過程中讓人重視收藏時的那種快樂，不單單只看到墨的表面現(xiàn)象，是從這一微物中探求至真的哲理。

2、來源

首先是其父親雅好書畫，逐漸地培養(yǎng)了他這種收藏的喜好。他曾說“凡物之可喜，足以悅?cè)硕蛔阋砸迫苏?，莫若書與畫?！嘉嵘贂r，嘗好此二者，家之所有，唯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使他從小時候就對藝術(shù)品產(chǎn)生了很濃厚的興趣。

其次是搜集而來。蘇軾的一個朋友顏復曾請他為其父的詩文集作序，蘇軾寫好后，嚴復知到他以好墨聞名，就把自己珍藏的李廷珪墨送給蘇軾，這挺墨的銘文據(jù)他記載“李憲臣所蓄賜墨也。”他看后認為這墨非常好，確實為廷珪真跡，非常珍貴。

在他記載中：“黃魯直學吾書，輒以書名于時，好事者爭以精紙，妙墨求之，常攜古錦囊，滿中皆是物也。一日見過，探之，得承晏墨半挺。魯直甚惜之，曰：‘群兒賤家雞，嗜野鶩?！鞀Z之，此墨是也?！?李承晏是李廷珪的侄子，繼承了他的制墨技術(shù)，因此他所制的墨很寶貴，價比黃金。黃庭堅當然非常珍惜，即使是自己的老師也是舍不得的。認為蘇軾早就以此聞名遐邇，也不該看上這半小塊承晏墨，卻沒想到一看見好墨就忍不住了，即使黃庭堅嘲笑也厚著臉皮過來要，可見其對墨喜愛之情。

三、制墨

1、原因

既然墨對于他來說非常重要，那對墨的制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避暑錄話》里記載：“宣和初，有潘衡者，賣墨江西。自言嘗為子瞻造墨海上，得其法，故人爭趨之。余在許昌見子瞻諸子，因問其季子過，求其法。過大笑曰‘先人安有法？在瞻耳無聊，衡適來，因使之別室為煤，夜遺火幾焚廬。翌日煨燼內(nèi)得煤數(shù)兩，而無膠，和牛皮以意為之，不能挺，磊塊僅如指者數(shù)十。公亦絕倒，衡因謝去?！w衡后別其法，借子瞻以行也?！?蘇軾在被貶到海南時，因沒有政事煩身，也沒有朋友可以交流談心，所以閑暇時間很多。他在制墨的過程中來排除心中的苦悶，墨制成后應(yīng)該也會有一絲絲的安慰吧。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殷商時的甲骨文，在刀的痕跡中可以見到有的是用墨寫的，先書后刻。我覺得對墨的制作也有可能是對古法的崇尚，宋代李孝美所著《墨譜法式》序言中有：“士大夫好事者，蓄圖畫書刻器用之類，必皆以傳之久者為貴……道藝工巧，無世無之，何獨榮古而陋今乎？……大抵古人之敦重信實無所不用其極，故其施之事物雖各述作不同，然必要之盡善而后已?！?這是希望把墨做好，用這一小事來反映，希望做事力求盡善盡美，追尋古人。

2、制作

元符三年（1099）已卯年 ，蘇軾已是六十四歲的高齡了，他被貶官在儋州，也就是今天的海南，在這里他親自做得海南墨。海南松樹比較多，松多煤也豐富，這就成為他制作創(chuàng)作了獨特的條件，也可以選擇好的材料了。在做的過程中還將房子燒掉了，最終還是得到墨數(shù)百丸，足夠一輩子用的了，還將這些墨送人。這是他在《記海南作墨》中記載：“乙卯臘月二十三日，墨灶火大發(fā)，及焚屋，救滅，遂能做墨。得佳墨大小五百丸，入漆者幾百丸，足以了一世著書用，仍以遺人。” 在《南海松煤》也記載：“近世士人游戲墨，因其資地高韻，創(chuàng)意出奇。如晉偉、仲將、宋張永所制者，故然不少。然不皆手制，加減指授善工而為之耳。如東坡先生在儋耳，令潘衡所造銘曰‘海南松煤’，東坡法墨者是也。其法或云‘每笏用金光煙餅，睹數(shù)餅’故墨色艷發(fā)勝用丹砂也。”

在制作過程中，還發(fā)現(xiàn)制墨的一些有趣現(xiàn)象。在《書所造油煙墨》中寫到：“凡煙皆黑，何獨油煙為墨則白，蓋松煙取遠，油煙取近，故為煙所灼而白耳，予近取油煙，繼積便掃，以為墨皆黑，殆過于松煤，但調(diào)不得法，不為佳墨，然則非煙之罪也?！?他以為只要是煙都是黑的，沒想到油煙卻是白的，經(jīng)過試驗，才知“松煙取遠”、“油煙取近”，因為被火焰所燒而成白色。而且須調(diào)得法，才能做成好的墨。我想這樣的過程既享受制作的過程也悟出其中的道理，何樂而不為呢？在不斷的重復中，熟悉了規(guī)律，對墨的性質(zhì)了如指掌，保護也自然不在話下。

因此，一錠高級書畫墨，黝黑，成紫玉光澤。運筆時，墨色非常滋潤，書寫很流暢、靈活應(yīng)手，磨時也不粘、不澀、不滯，使紙上的墨色神采奕奕，層次清晰。寫在紙上水走墨留，淡淡滲化出來的墨韻，經(jīng)久不變不退。反之炭黑做的墨，運筆時有滯感，不流暢，顏色暗淡無光，沒有層次感。

四、用墨

《歸安丘園貼》這是元祐元年蘇軾寫給老朋友章惇的一封信札。早年他們結(jié)交，元祐年間，在“烏臺詩案”中，作為新黨人物的章惇遭貶，與蘇軾兄弟結(jié)下仇怨。蘇軾在被準離開海南的那年，他又一次被流放到海南半島。

整幅作品，用筆沉著，圓渾勁健，用墨濃黑。字之大小錯落有致，如“感慰”“獨”“獲”“耳”“拜”這不是他隨意寫大。因為朋友的不幸遭遇，用這幾個大字來表現(xiàn)他的擔憂之情，早有“ 歸安丘園”的心意，但“世隨已深”，不知能否擺脫塵世的煩擾，定下心來過上清凈的日子。作品表面沉著，想念曾經(jīng)的友情，卻隱隱含著心中的不安，濃重的墨采就如同心中濃重的憂愁?！暗帧睂懺谧钕路?，也是在心中最深處?！霸侔荨钡摹鞍荨必Q寫的很長，濃墨的凝聚顯露心中的情意。用筆清晰干脆，連筆出的細絲也依晰可見，來表達心思的細膩。偏扁的形體和“小兒如睛”的濃墨表現(xiàn)顯得淋漓盡致，讓人產(chǎn)生共鳴。

《遠渡貼》是元符三年蘇軾離開被貶之地海南后，此上渡遠前途經(jīng)澄邁時留與友人的信札。

此篇用筆顯得隨意自然，落落大方?！拜Y將渡?！鼻懊孀謱懙男?，越往后字越大，這是性情的表現(xiàn)，他將這種情感融于筆畫之間，自己離開海南，與友人難得相見的切切之情溢于言表，將這種悲凄的情感也逐漸引向高潮。用墨濃黑，輕重相見，“將”“區(qū)”“忽”“頓首”“夢得秘?！钡茸钟媚軡?。因無緣與故友重逢，內(nèi)心的惆悵、悲傷之情盡情的展現(xiàn)，“夢得秘校閣下”也正說明這點。用這濃的墨來表現(xiàn)心中的情，來表達情的濃，更表現(xiàn)一種精神。將情感與作品融為一體來表現(xiàn)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這也是他 晚年杰出作品之一。

五、論墨

他曾說：“世人論墨，多貴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為棄物。若黑而不光，索然無神采，亦復無用，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兒目睛，乃為佳也?！?這是他對墨的理解，我認為：蘇字本肥、黑，若墨淡，會顯“膩”，如此，會覺“緊”。那濃墨對視覺的沖擊，如一股強大而內(nèi)潛的爆發(fā)力，仔細反復地欣賞其作品，就能感受到他雖一生坎坷，仕途不順，對生活充滿希望，樂觀而豁達。那如“目睛”的色正是顯示他內(nèi)心的強大，這也正體現(xiàn)藝術(shù)是性情的表現(xiàn)，內(nèi)心的反映。

在對墨的感受中也道出他對人生的感悟。他說：“石昌言蓄廷珪墨，不許人磨，或戲之云：‘子不磨墨，墨當磨子。’今昌言墓木拱矣，而墨故無恙，可以為好事者之戒?！蔽娜藧勰?，個人喜好，人之常情，石昌愛墨卻不磨，最終人亡墨存，豈不可笑。人生苦短，滄海桑田，有多少個日月能留浪費，有多少個青春可以揮霍。不僅對于他是種嘲諷，對于今天的我們又何嘗不是呢？在《書馮當世墨》中也說：“人嘗惜墨墨不磨，終當為墨所磨。” 難道不是“人不磨墨墨磨人”嗎？這種觀點在宋代影響很大，在《春渚記聞》的“墨磨人”中記到：“一日謁章子季于富春之法門寺，出廷珪墨半笏為示，初不見膠彩。云是其大父申公所藏者。其墨匣亦作半笏樣，規(guī)制古樸，是百余年物。東坡先生所謂非人磨墨墨磨人者，不虛語也。”蘇軾留給后人的財富如此之大，詩詞歌賦，書畫美學，即使如流星劃過，卻在中國歷史上留下輝煌的一頁。

在《記溫公論茶墨》有：“司馬翁公嘗言：‘茶與墨政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柙唬骸镏|(zhì)誠然，然亦有同者?！唬骸^何？’予曰：‘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同也。皆堅，是其操也。譬如賢人君子，妍丑黔皙之不同，其德操韞藏實無以異?！σ詾槭??！?看來，他愛墨與墨的品質(zhì)有一定的聯(lián)系。他認為墨的堅硬正如他的品質(zhì)，希望人亦是如此，希望像墨一樣的正直、忠誠。從對墨到人的聯(lián)想，這也是對社會、朝廷的希望，是對自己遭遇的感慨。

總結(jié)

通過以上所述，我們了解東坡先生為何和如何藏、制和論墨的，使我們從另一個角度重新認識其人。不得不佩服作為一代巨匠的他，不僅是詩詞歌賦還是繪畫書法，在墨這個小小的領(lǐng)域也如此大放光彩，使我們慚愧。

如今，國家對書法已慢慢重視，作為一門傳統(tǒng)藝術(shù)，這是這個民族特有的標志，我們應(yīng)該也必須作為重中之重。正因為很少人用固體墨而用液體墨汁了，我們更應(yīng)該了解和珍惜了。

注釋

①（宋）朱長文《墨池編》器用二《墨》93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②蘇易簡《文房四譜》卷五106頁，時代文藝出版社，2008

③（宋）蘇軾《蘇軾文集》卷七十《書懷民所遺書》2225頁中華書局，2011年版，

④（宋）蘇軾《蘇軾文集》卷七十《書清悟墨》2222頁

⑤丁帆、楊九俊《唐詩宋詞選》《卜算子·黃州定慧院遇居作》74頁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⑥（宋）蘇軾《蘇軾文集》卷十一《寶繪堂記》356頁

⑦（宋）蘇軾《蘇軾文集》卷七十《記奪魯直墨》2226頁

⑧丁傳靖《宋人軼事匯編》631頁 ，中華書局，1980年版

⑨（宋）李孝美《墨普法式》序627-843頁，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1986年版

（宋）蘇軾《蘇軾文集》卷七十《記海南作墨》2229頁

《美術(shù)從業(yè)》1452頁，江蘇古籍出版社

（宋）蘇軾《蘇軾文集》卷七十《書所造油煙墨》2224頁

（宋）蘇軾《蘇軾文集》卷七十《書石昌言愛墨》2227頁

（宋）蘇軾《蘇軾文集》卷七十《書馮當世墨》2224頁

（宋）何遠《春渚記聞》卷八《墨磨人》129頁，中華書局，199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