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霞

淮北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淮北，235000

1 20世紀中西交融——陳垣西學之背景

中國史學發(fā)達，源遠流長，史學理論、方法自成體系。但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國難當頭、危機重重之際，一系列救國救民主張均以失敗告終，革命形勢由舊民主主義革命向新民主主義革命過渡，并最終實現(xiàn)社會主義這樣一個特殊動蕩的年代，中國史學地位上升到一個全新高度，史學功能、價值得到最大程度之發(fā)揮。并在傳統(tǒng)史學基礎上發(fā)生變革，20世紀新史學和新考證史學在揚棄傳統(tǒng)史學，尤其是18世紀乾隆嘉慶年間，在考據(jù)史學優(yōu)良傳統(tǒng)的同時，引進和借鑒西方研究觀念和方法。顧頡剛在《當代中國史學·引論》中將20世紀上半葉中國史學發(fā)生變化的原因總結(jié)為：“第一是西洋的科學的治史方法的輸入”，“第二是西洋的新史觀的輸入”，“第三是新史料的發(fā)現(xiàn)”[1]。杜維運也說，中國所應用西學者有三：其一是“兼采西方史學體例”，其二是“融合西方史學方法”，其三是“會通西方史學理論”[2]。此時期，史學界中外交流，借鑒外國同行之積極成果，并在吸收基礎之上突破創(chuàng)新，直接促使了20世紀中國史學的碩果累累、熠熠生輝。

20世紀中國史學深受西學影響的另一方面原因，表現(xiàn)在學術界涌現(xiàn)諸如陳翰笙、陳衡哲、陳寅恪、傅斯年、郭沫若、韓儒林、何炳松、胡適、翦伯贊、李大釗、李思純、王國維、姚從吾、張蔭麟及范文瀾、耿淡如、齊思等一大批在民國史壇和新中國史壇上赫赫聲威的史學大家，這些人都曾留學歐美和日本，直接接受西學，并將西學引入中國并改造中國傳統(tǒng)史學。傅斯年有言：“此時修史，非留學生不可，粹然老儒，乃真無能為役”[3]，便是對此時中國史學界的最佳闡釋。也有說中國20世紀的史學流派和觀點“幾乎都是舶來品”，如“對梁啟超影響大的有浮田和民、坪井九馬三、孔德、李凱爾特等，影響王國維的有叔本華、尼采和孔德等，影響章太炎、劉師培等人的是斯賓塞、孔德，影響胡適的是杜威……影響傅斯年等人的是蘭克、莫姆森，影響李大釗、郭沫若等人的是內(nèi)田銀藏、馬克思、恩格斯等”[4]。西學對20世紀中國史學家的影響比比皆是，不勝枚舉，此種說法并非貶義，而是此時西學明顯而直接地改變和改造了中國史學家和史學的真實寫照。陳垣在這樣一個革命時代和學術背景下，亦從各方面接受西學并有意無意中運用西學于史學研究中，是20世紀中國傳統(tǒng)史學與近代西學緊密結(jié)合的代表學者之一。

陳垣(1880-1771年)，字援庵，廣東新會人，20世紀最為著名的史學巨擘之一。陳垣學貫中西，治學精勤刻苦，在宗教史、元史、歷史文獻學等方面成就顯著。在宗教史領域，對火襖、摩尼、佛、道、天主教等均有深入研究，代表著作有《古教四考》、《道家金石略》等。陳垣是現(xiàn)代的、科學的宗教史的拓荒者之一，并“開比較宗教史研究之先河”[5]。陳寅恪說：“嚴格說之，中國乙部之中，幾無完善之宗教史，然其有之，實自近歲新會陳援庵先生之著述始”[6]。元史研究集中，在對元朝民族文化史、宗教史及元代文獻整理上，有《元也里可溫教考》、《元西域人華化考》和《元典章校補》等巨著，亦占據(jù)元史研究領域的制高點。陳垣在歷史文獻學領域既是傳統(tǒng)文獻學的集大成者，亦是近代歷史文獻學的奠基者，其著作《二十史朔閏表》、《中西回事日歷》、《史諱舉例》、《?？睂W釋例》、《中國佛教史籍概論》等，從年代、史諱、?？薄⒛夸泴W等方面，對傳統(tǒng)歷史文獻學特別是清代歷史文獻學的成就作了總結(jié)，為近代中國歷史文獻學的建立奠定基礎，白壽彝評價陳垣說：“他在史學最大的貢獻，是在不少方面為近代中國歷史文獻學打下了基礎。”[7]陳垣的史學研究是在近代中西學術碰撞過程中，以近代西方理論和史學方法為內(nèi)核，以中國傳統(tǒng)史學理論、方法和材料為外殼，對中國史學尤其是考據(jù)學進行了發(fā)展與完善，是新考據(jù)史的代表之一。是故其弟子蔡尚思曾說：“乃今老師，學博中外，道通古今，昌明國學于將絕，灌輸歐化以補短。”[8]352這便是陳垣史學研究特色之所在。

2 科學洗禮，源于西醫(yī)——陳垣西學之始

“19世紀西方史學在自然科學的影響下，經(jīng)過歷史學家的不斷積累，發(fā)展形成了史料考訂(包括內(nèi)證與外證)、理解史料、編著成書一套系統(tǒng)而精密的方法程序?！盵9]而20世紀中國史學與此相似，亦深受自然學科影響，這得力于西方自然科學在中國的廣泛傳播，包括自然學科理論，如進化論；亦包括研究方法，如實證法等。

在20世紀上半葉，活躍于學界的學者多有較好的或是說扎實的自然科學知識和素養(yǎng)，他們早年都曾主攻自然科學，兼及人文科學，如傅斯年、胡適、陳寅恪等，在留學期間，自然學科均為其主修科目。但在當時，習醫(yī)更為普遍，如郭沫若、魯迅、陳垣等，早年都曾接受正式的西醫(yī)訓練。郭沫若就曾回憶道：“在日本的學生時代的十年期間，取得了醫(yī)學學士學位，雖然我并沒有行醫(yī)，也沒有繼續(xù)研究醫(yī)學，我卻懂得了近代的科學研究方法。在科學方法之外，我也接近了近代的文學、哲學和社會科學。”[10]自然科學對這一時期的史學家們有著根本性的影響，不僅是史學研究方法上的變革，更有著史學研究理念的深刻變化。在此之前，中國史家也講求真致用，有過形形色色的研究方法，然真正的比較科學的史學研究方法和研究理念則始于20世紀，梁啟超以進化論學說武裝史學，胡適提倡實驗法，其本源皆為西方自然科學之理論和方法。

陳垣曾受過西方自然科學的洗禮，并深受其影響，這源于其早年學習西方醫(yī)學的經(jīng)歷。其弟子在不同地方，多次肯定陳垣早年的學醫(yī)經(jīng)驗及教學對其后歷史學研究的重要意義。如牟潤孫曾說：“他年輕時候?qū)W過西醫(yī)，對于西洋科學方法曾接觸過……雖然后來他改了行，他曾受過科學洗禮，則是毫無疑問的事。”[11]陳垣1907年考入美國基督教長老會創(chuàng)辦的附設在廣州博濟醫(yī)院的南華醫(yī)學堂，一則受時代環(huán)境影響，和同時代諸多知識分子一樣，“認為要使中國擺脫落后的狀態(tài)，一定要使科學發(fā)達起來”[12]，即走“科學救國”之路，通過學醫(yī)，來改變中國人和中國社會的落后面貌。另一直接原因便是1906年其父患膀胱結(jié)石，經(jīng)中醫(yī)治療、長時間喝中藥不見效，卻日漸痛苦，而最終在博濟醫(yī)院進行膀胱取石手術后，很快痊愈。先進的醫(yī)療設備技術、理念堅定了陳垣習醫(yī)救國之信念。陳垣在博濟學醫(yī)，后因不滿當時學校歧視華人，憤而離校，與幾位愛國志士創(chuàng)辦廣州光華醫(yī)學院，這是第一所完全由中國人自辦、中國人任教，且用中文講課的西醫(yī)學校。在此，陳垣“接受西方醫(yī)學教育，研究生理學、解剖學，廣泛涉獵醫(yī)學史，學習近代科學的實證研究方法”[13]，且因需要，學習了日語和拉丁語，這些成為日后陳垣史學研究之寶貴財富。陳垣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并留校教授生理學、細菌學、解剖學、生物學等課程，在授課中注意運用直觀教學法，注重學生實踐能力之培養(yǎng)，不僅自己動手畫人體示意圖，亦讓學生動手，具體操作，培養(yǎng)科學實踐的精神和追本溯源之研究態(tài)度，也正是基于“設置一個使同學自己動手，能自己查書、找材料、判斷史料正誤，斟酌取舍，提高寫作能力”[14]的理念，結(jié)合習醫(yī)教學經(jīng)驗，引入西方成果，陳垣于20世紀30年代創(chuàng)建“史源學”這一課程。

正如陳垣后來回憶道：“近二十年來學問，皆用醫(yī)學方法。有人謂我懂科學方法，其實我何嘗懂科學方法，不過用醫(yī)學方法殘用于乾嘉諸儒考證方法而已。”[15]593-594此中的醫(yī)學方法，便是西洋醫(yī)學，從中可明確陳垣受西方自然科學影響至深。陳垣的史學研究不講究所謂的科學，但事實上卻將西方自然思辨思維、求真務實之理念及嚴謹之研究方法貫穿于史學研究中。同時，在習醫(yī)期間，陳垣開始早年醫(yī)學論文、雜文的撰寫，如《張仲景像題詞》、《王勛臣像題詞》、《日本德川季世之醫(yī)事教育》、《中國解剖學史料》等，陳垣將醫(yī)學的研究方法和史學的研究方法置于醫(yī)學史研究中，故而“對我國近代醫(yī)學和一向無人開墾的醫(yī)學史研究領域，首先進行了開創(chuàng)性的工作”[16]。特別需要指出的是解剖學的教學和研究，對其后來治史，在思維邏輯和方法理論上都給予了很大啟發(fā)和幫助。

3 國際漢學，以日為橋——陳垣西學之基石

20世紀，史學家多有游學西方之經(jīng)歷，而陳垣既無家學淵源，亦無直接師承，更無留學背景，卻憑個人勤奮努力和筆耕不輟，在20世紀中國史學中占據(jù)顯要地位，是源于陳垣緊隨時代潮流，將中學寓于西學之間，中西學雜糅。陳垣通過各種途徑，關注國際、國內(nèi)學術研究動態(tài)，對當時學術狀況有著清醒認識，不但未曾鄙棄或仇視西來學術，反而極大地肯定西方學術成就，尤其是法國巴黎的漢學和日本東京的學術，并在了解、熟悉的基礎上，進行吸收、引進和創(chuàng)新。陳垣與國際漢學家密切往來，西方漢學研究理論和方法對陳垣治學領域、研究方法均有所影響。

漢學，也稱中國學，是指中國以外的學者對有關于中國的方方面面進行研究的一門學科。20世紀初，由于新史料的發(fā)掘，尤其是敦煌石窟之發(fā)現(xiàn)，國際漢學臻于熾盛。極具代表性且成就突出的法國漢學家伯希和，與眾多中國主流學者密切友好往來，這“很大程度反映甚至代表了本世紀上半葉國際漢學正統(tǒng)與中國國學主流的相互交匯，不僅推動歐美漢學界加深了解、認識中國學術文化及學者，更重要的是對中國本土的學術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17]，陳垣居其一。

陳垣與伯希和相識于1933年，但早在20年代初，陳垣發(fā)表系列關于外來宗教的論文，其對也里可溫、一賜樂業(yè)、火襖、摩尼等的研究，引起伯希和的關注，中西兩位學者開始了早期的信件學術交流，互相交換學術心得和研究材料。伯希和對文獻的熟練掌握，對多國語言的嫻熟駕馭，使其得以極大地融匯發(fā)揚中外學術之正統(tǒng)。其研究中國之學術“能使用西方的比較材料，故善談中國之四裔，而純粹的漢學題目，或不易捉住。今伯先生能溝通此風氣，而充分利用中國學人成就”[18]，即伯希和在研究中注重具體問題的研究，強調(diào)治學的純粹性，這一研究態(tài)度對陳垣治史，特別是治宗教史學有著深刻啟發(fā)。陳垣亦強調(diào)當研究具體問題，反對“空泛弘廓”，他教育弟子蔡尚思時有言：“為足下自身計，欲成一專門學者，似尚需縮短戰(zhàn)線，專精一二類或一二朝代，方足動國際垂久遠，不然，雖日書萬言，可以得名……三五年間即歸消滅，無當于名山之業(yè)也。”[8]355伯希和強調(diào)充分利用外域之史料，陳垣亦重視史料，當由本土而域外，注意教外史料的充分擴展；伯希和主張在本國學術基礎上當結(jié)合中國原始史料，并曾請張元濟托購《金石錄》、《擇是居叢書》, 訂購《四部叢刊》等書，托陳垣代為拓印福州烏石山有關摩尼教《二宗經(jīng)》、《三際經(jīng)》的碑文。而陳垣也認為，當今學術不僅是國內(nèi)的小范圍的研究，而當為國際性的，包括史料方面，陳垣主張充分利用日本史料以研究中國。

當然，由于語言限制，陳垣對于西方理論、研究方法的借鑒很大程度上源自日本。其弟子牟潤生在《從〈通鑒胡注表微〉論援庵先師的史學》一文中曾明確道：“陳先生極注意研究史學的方法，他能讀日文書，通過日本人的翻譯，他讀了西洋人的史學方法論，確是事實。”[11]陳垣通曉日文，一定程度上，能自行閱讀日文書刊，這為其了解西方學術打開方便之門。對于民治維新之后日本史學引進西學元素，并發(fā)生轉(zhuǎn)折和取得舉世成就，陳垣頗有所感。陳垣很早便關注日本學術，曾兩次赴日求書。第一次是1909年，赴日本訪醫(yī)學史書籍，得見多紀元胤《醫(yī)籍考》等書；第二次是1917年，隨梁士詒赴日本，在日本購館印藏經(jīng)，尋得《貞元釋教目錄》等書[8]822。兩次赴日，陳垣結(jié)識了一些日本漢學家，如富士川之流。此后，陳垣也一直通過報紙、期刊等關注日本新近之學術動態(tài)。

富士川，“名游，字子長，本漢醫(yī)世家，然篤好治史，曾入廣島醫(yī)學院，習西洋醫(yī)學，后游柏林者二年，歸國主中外醫(yī)事新報編輯”[15]28。陳垣赴日求書之際與之相識，并拜讀其大作《日本醫(yī)學史》，從中接受其“考據(jù)精詳，條理縝密”的治學方法。多紀元胤著《醫(yī)籍考》，亦為漢醫(yī)學史之一大作，陳垣認為“其治學方法，如乾嘉諸老”，并“謂柳沜)為日本醫(yī)學史界之錢竹汀，信非虛也”[15]27。而那珂通世東洋史學科之創(chuàng)立和蒙古文之翻譯，更使陳垣備受啟發(fā)。東洋史學科之要領：“東洋歷史應以支那為中心，而并述東洋諸國之治亂興亡，以及支那種、突厥種、女真種、蒙古種之盛衰消長”，陳垣以此為鑒，將中國之歷史學置于一個國際背景之下，并警示學界“日人對吾國歷史研究之進步一日千里，然吾人對日本歷史，多漠然視之”。那珂通世在研究蒙古史時，以日文譯蒙古史籍，“因蒙古文屬阿勒泰語系，與日本文法相同，一語一語直譯。無需增減，即可成文，此必那珂氏發(fā)之”，陳垣亦援此法，委托黃子獻將日譯《元秘史》回譯為漢文，其要點同那珂通世無差“有一名、一句不遺，以便與《秘史》蒙文對照”，并將此書名“擬照蒙古原文，譯為《忙霍侖秘史》，不依日譯作《實錄》”[15]180，便是陳垣對那珂通世史學研究方法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此外，陳垣的史學研究，無論是從方法理論還是研究成果上，也都借鑒了坪井九馬三、田中萃一郎、桑原騭藏等學者，這在陳垣的著作中有所反映。甚而有學者稱其為“中國之桑原”[8]169，從中不難看出，陳垣從日本學者處取經(jīng)頗豐。

日本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史學很大程度上是對西方史學的引進和發(fā)展，是西方史學的一個縮影。陳垣受語言限制，對西洋學術之直接借鑒多從國際漢學界和日本而來，這些外來學術和思想直接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改造了陳垣的治學思想和研究領域。

4 學林友人，往來密切——陳垣西學之拓展

陳垣為人謙遜，性情直爽，與學界友人保持友好關系，尤其在學術往來上密切而頻繁。因而，即便未曾留學歐美，但因與其往來的學者多是留學歸來者，陳垣間接地接受到西方史學思潮的影響。陳垣由醫(yī)學領域踏入史學界的引導者是基督教友人英華、馬相伯等，而在學術思想、理論和方法上對陳垣影響較大，且直接受過西學影響的學者主要有梁啟超、傅斯年、胡適、陳寅恪等。

梁啟超(1873-1929年)，廣東新會人，近代著名學者，乃新史學之發(fā)軔者。梁啟超戊戌變法后流亡日本，1908年游學歐洲，對于歐美日史學思想、理論和方法大力吸收和引進，代表作有《中國歷史研究法》和《新史學》。陳垣與梁啟超為同鄉(xiāng)，早年，陳垣投身革命之際，便以梁啟超為榜樣，進入史學研究領域后，更是詳讀其著作。對于梁啟超的《中國歷史研究法》，陳垣很早便曾讀過，并自1922年至1928年近六年時間里，詳細閱讀和逐字逐句批注。對于梁啟超的新史學觀，尤其是進化之史、民眾之史，陳垣基本贊同。梁啟超“最喜為大量的比較觀察，求得其總括的概論而推尋其所以然”，“其所用研究法純?yōu)榍迩沃T老之嚴格的考證法，亦即近代科學家所應用之歸納研究法也。讀者舉一反三，則任研究若何大問題，其精神皆若是也”[18]。陳垣不僅僅是贊成，還將類例、演繹之法用于史學研究中。陳垣重類例、講歸納，可以說，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梁啟超歷史研究法的影響。對于梁啟超的校勘八法，陳垣在實踐基礎上，借鑒西方史學，把傳統(tǒng)的?？睂W歸納為對校法、本校法、他校法、理校法，合稱“校法四例”。胡適稱其“是中國?？睂W的第一次走上科學的路”[19]之人。

傅斯年(1896-1950年)，字孟真，山東聊城人，20世紀著名史學家。1913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1916年升入本科國文門，1919年底赴歐洲留學，先入英國愛丁堡大學，后轉(zhuǎn)入倫敦大學，研究實驗心理學、物理、化學和高等數(shù)學。1923年入柏林大學哲學院，學習比較語言學等。回國后，創(chuàng)建史語所，開始史學研究。在傅斯年交往的圈子里，陳垣算得上“外圍顯要處的一位尊者”，“二者往來雖不甚密切，但友誼卻是真摯的”。陳垣與傅斯年相識遲至1929年，但“在此之前他們相互了解對方的研究”[20]。對于這位年輕的留洋學者，陳垣很是親近，對其學術亦在一定程度上吸收和借鑒。傅斯年受蘭克實證史學影響，歸國后，在史學界提出“史料便是史料學”這一旗幟鮮明的史學主張，差不多同一時候，陳垣也提出自己的史學見解，即“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并大聲呼吁：“中國史料亟待整理！”傅斯年認為，史學工作的中心任務是史料的發(fā)現(xiàn)與整理，要“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有十分材料說十分話，沒有材料便不說話[21]，與此相應，陳垣提出收集史料要“竭澤而漁”，盡可能擴大史料范圍，并注重史源，以類例法將諸多材料進行區(qū)分、歸納和演繹，并說：“讀書不通觀首尾，不可妄下批評。”[22]傅斯年對研究材料的高度重視多多少少影響了陳垣，陳垣的史料觀雖不完全源于傅斯年，但在二人頻繁的學術往來中亦可見其間之影響。

5 震動世界，垂遠國際——陳垣史學之影響

陳垣在20世紀史學中占據(jù)至高地位，不僅在于其以中國傳統(tǒng)考據(jù)學為基，也因其與時俱進，在吸收西學精華基礎上加以創(chuàng)新。許冠三先生說陳垣是“土法為本，洋法為鑒”[23]，事實上，西學對陳垣的改造更為深刻而徹底，但陳垣的研究始終不離中國之傳統(tǒng)，日本學者桑原騭藏曾評價陳垣研究的兩大特色：一是以中國和外國的關系為研究對象；二是具有科學的研究方法[24]。也正是如此，陳垣史學成就方能“動世界而垂久遠”，陳寅恪對此給予了充分之肯定：“近二十年來，國人內(nèi)感民族文化之衰頹，外受世界思潮之激蕩，其論史之作漸能脫除清代經(jīng)師之舊染，有以合于今日史學之真諦，而新會陳援庵先生之書，尤為中外學人所摧服。蓋先生精思博識，吾國學者，自錢曉徵)以來，未之有也”[25]，伯希和更是說：“中國近代之世界學者，惟王國維及陳先生二人?！盵8]96陳垣治史，借鑒外來理論和方法，絕非生搬硬套，而是在傳統(tǒng)史學方法基礎上，將西學作為補充及改造之工具和手段，將中西學有機融合，這是陳垣成功經(jīng)驗，也為后世研究和借鑒西學提供一個成功的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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