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冬文
(湛江師范學院法政學院,廣東 湛江 524048)
論咸同之際會黨政權的“德治”
雷冬文
(湛江師范學院法政學院,廣東 湛江 524048)
咸同之際的會黨政權建立后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如何獲得民眾的擁護和支持以鞏固政權,為解決這一問題,會黨政權遵循了儒家的民本思想,積極推行所謂的“德治”來贏得民心,鞏固政權,并為此制定了一些具體的措施,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總體而言,近代會黨政權所實施的“德治”是不夠完整、系統(tǒng)的,和儒家所倡導的“德治”有很大差距,這意味著會黨政權要進一步爭取民眾的擁護和支持以鞏固政權,尚需付出更大努力。
會黨政權;鞏固政權;“德治”
咸同之際,在太平天國起義的影響下,會黨舉事頻仍,并在廣東、廣西、福建、上海等地先后建立了多個政權。這些會黨政權建立后,不僅統(tǒng)治者給其貼上了“偽政權”的標簽,即便普通民眾也多對其持否定或觀望態(tài)度,由此導致會黨政權建立后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如何獲得民眾的擁護和支持以鞏固政權。學界雖然對咸同之際的會黨史有著豐富的研究成果,但卻甚少關注會黨政權,遑論探討會黨政權是如何獲得民眾的擁護和支持來鞏固政權這一問題了。那么,咸同之際的會黨政權究竟是如何來爭取獲得民眾的擁護和支持呢?總體而言,這些會黨政權遵循了儒家的民本思想,積極推行所謂的“德治”來贏得民心,鞏固政權。
儒家的“德治”思想,有著非常豐富的內(nèi)涵,作為儒家所持的一種治國基本理念,其核心思想是:“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保ā睹献印す珜O丑上》)“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保ā墩撜Z·為政》)上述理念反映在施政上,則包含了安民、養(yǎng)民、教民等層面。有必要指出的是,雖然會黨政權在施政時并未直接用過“德治”這一概念,但在其施政的具體過程中卻始終貫穿著“德治”的精神。本文擬以咸同之際幾個主要的會黨政權為考察對象,從安民、養(yǎng)民兩個層面來對咸同之際會黨政權的“德治”進行初步探析,不妥之處,還望方家斧正。
安民是實施“德治”的基礎。所謂安民,在儒家看來,就是不擾民,不以暴政虐民[1]3-22。從社會運行的客觀規(guī)律來看,一個政權建立之初,最易出現(xiàn)社會失范現(xiàn)象,從而導致擾民問題的出現(xiàn)。咸同之際的會黨政權亦然,其建政之初,都不同程度出現(xiàn)了社會秩序混亂的局面,嚴重影響到了民眾的正常生活。如在上海,在小刀會占領上海后,“乃有華洋游氓,來自各省,四處肆虐,驚擾無辜。更有不法奸徒,受妖軍包庇教唆,三五成群,氣焰囂張,荼毒百姓”[2]27。在閩南,“自會匪滋擾以來,各鄉(xiāng)匪徒乘機思逞……竟至無人不掄,無物不搜”[3]54。而會黨起義軍少數(shù)成員也出現(xiàn)了擾民行為。如上海小刀會即有某些成員“多搶劫之事”,致使“民心惶惑”[2]43?;靵y的社會秩序和會黨起義軍少數(shù)成員散漫的軍紀,使得民眾對會黨政權極易滋生不信任感,如上海城內(nèi)有半數(shù)以上的居民因此而遷移,且“仍有居民繼續(xù)離城”[2]61-62。失去了民眾,會黨政權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因此,對于咸同之際的會黨政權來說,整頓混亂的社會秩序,加強起義軍成員的紀律性,以消除社會失范現(xiàn)象,進而贏得民眾的信任,就成為了當務之急。為此,會黨政權一方面制訂了諸多法規(guī),來規(guī)范社會各階層的行為,嚴厲懲處各方的擾民行為;另一方面注意嚴格軍紀,“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論語·憲問》)。對于咸同之際會黨政權的安民舉措,史料多有記載,下面擬以閩滬粵三地的會黨政權為例,略作分析。
咸豐三年四月初六日,福建小刀會在閩南地區(qū)舉義并建立政權。秉著“安民非以賤民,御暴非以為暴”[3]19之原則,“為嚴軍法以安商民事”,起義政權于初十日以“漢大明統(tǒng)兵大元帥洪”的名義發(fā)布了安民告示,稱起義軍為仁義之師,是為“救民伐暴”,并宣布“軍旅到日,不許搶掠商民,奸淫婦女,所到之地,秋毫無犯。如有違令,立即按正軍法從事,不少徇情”,希望“商民俱各安守本業(yè),毋容驚恐”[3]15。十五日,起義軍首領黃威又曉諭民眾:“本帥立法素嚴,所領義兵,不準假公行私,擅自殺人,并不準藉端滋擾,取民間財物。倘敢故違,立治軍法,斷不稍寬。爾等士農(nóng)工賈,務須各安生業(yè),照常買賣,不必驚惶觀望。若有遭其傷害者,準赴本帥駕前呈明,以憑嚴究……本帥有言必信,決不爽食?!睘閲烂C軍紀,起義政權還于同日曉諭各支起義軍部隊:“毋許妄害無辜良民,以及公報私仇,倘違法不遵,致有孱民鳴冤,定即一體同罪?!盵4]140五月十一日,“為嚴禁勒索吵擾,以安生業(yè)事”,起義政權再次以黃威的名義發(fā)布告示,表示:“誠恐有土匪、地棍,不遵法紀,到鋪強行典贖、藉端哄索,假冒公司吵擾等情,另行嚴禁。自示之后,倘敢藉端勒索,哄詐生端,許該鋪同地保據(jù)實赴轅遞稟,著即按律弁(懲)辦?!盵3]18此后,起義政權又陸續(xù)發(fā)布了多種安民告示或布告,就軍事、經(jīng)濟、日常生活等諸多方面制定了一系列規(guī)范。
和閩南小刀會政權一樣,上海小刀會政權亦注意安民。咸豐三年八月初五日,上海小刀會舉義奪取政權。由于認識到“暴不除則民不安,亂不勘則邦不靖,故民為邦本,本固所以邦寧也”[2]6-7,起義軍主要首領劉麗川于起義當日即布告安民:“照得鋤奸除暴,為民非所以害民;發(fā)政施仁,戡亂非所以擾亂。城廂內(nèi)外,勿用驚遷;士農(nóng)工商,各安常業(yè)”,并宣布“已嚴飭部下兵丁,不得取民間一物,不得奸民間一女,違者重究”[2]4。另一位首領李咸池也同一時間向民眾表示,起義軍“軍令如山,秋毫無犯”,并公布了起義軍四條軍令:“不聽號令者斬,奸淫婦女者斬,擄掠財物者斬,偷盜豬狗者斬?!盵2]5同日,為進一步顯示安民的誠意和決心,起義軍四位主要首領劉麗川、李咸池、陳阿林、林阿福又聯(lián)名布告民眾,表示要“救民水火,以安社稷。大兵到處,秋毫無犯”。并告知:“城鄉(xiāng)內(nèi)外士民人等,不必驚慌,遷移搬運,婦女奔逃。惟恐土匪生端,乘機搶奪民間財物,倘有三五成陣,沿街強索硬買,欺老凌幼,以及英國在中貿(mào)易已久,如有借端索取,一經(jīng)察出,斬首號令,決不寬貸?!盵2]6八月初八日,針對少數(shù)起義軍成員的搶劫行為,上海小刀會政權特意出示安民,強調(diào)起義軍“軍令森嚴,如部下兵丁有不遵號令,奸淫搶劫等情,立即重究……商民鋪戶,各宜開張,如有搶奪,立即處斬”[2]43。此后,上海小刀會政權又多次發(fā)布告示,向民眾表示,“如有紅白布兵勇在外滋事者,可指名具控,如法懲辦……令出法隨,決不寬宥”[2]44。為確保民眾不受滋擾,起義軍首領還親自“日出巡視……如有土匪滋事,許即捆送來轅,以正軍法”[2]46。
廣東向為會黨活躍之地,咸豐四年,廣東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天地會起義,各地起義軍“因目亟時弊,念亂情殷,救民水火”,且認識到“軍有法而律有方”,故多能發(fā)布安民紀律,以“肅綱紀,維風化”[4]67-68。譬如,在順德,陳吉、梁楫、呂敬等率天地會眾占領縣城后,即出示安民,嚴禁搶掠,違者“殺無赦”。新會縣陳松年、呂萃晉等聚眾據(jù)江門豎旗起義,起義軍紀律嚴明,“嚴禁私自打單及虜掠、奸淫,如違,依法處決”。葛耀明(葛高老藤)等率起義軍攻占樂昌縣城,嚴令部下“不妄殺人”[4]9。而廣州、佛山天地會起義的主要領導人李文茂、甘先則以統(tǒng)領水陸兵馬兼理糧餉大元帥的名義發(fā)布文告,申明軍紀,稱:“今我洪兵各知仗義,一視同仁,只求伐暴誅奸,豈與挾私報怨。如有假公濟私,恃黨勒詐,甚至焚屋抄家,淫刑割耳等情,許該鄉(xiāng)捆送大營重辦。倘或黨大勢強,一經(jīng)稟報,本帥調(diào)兵捉拿,定按軍法。各宜凜遵毋違!”[4]64其他起義軍也明確規(guī)定:“私收軍餉,私通奸仔,私受禮物,私行搶劫,淫辱婦女,犯此五罪,拿解大營,立即處決?!盵4]71
由上述可見,閩滬粵會黨在建政后均頒布了一系列社會規(guī)范以安民。那么,會黨政權所宣布的規(guī)范貫徹得如何呢?對此,西方人士和西方媒體曾予以了關注。據(jù)《北華捷報》報道,在上海小刀會政權頒布一系列規(guī)范后,起義軍“絕對不搶掠財物”,雖然“商店全部停業(yè),但是民眾似乎相安無事”[2]54,甚至有的“房子空著,但東西一點也沒有遺失”[2]73?!跺谶冐炚洹芬嘣鴪蟮?,上海小刀會起義軍“下令出示,但與地方官吏為仇,民間則秋毫無犯,諭其安堵(居)樂業(yè),果民庶終不罹荼毒之劫,與是斯民之深幸也”[2]129。上海怡和洋行在致香港總行的信中也曾言:“這些暴亂者雖是一群烏合之眾,但他們紀律嚴明,并不隨便亂殺老百姓,知縣和他的一個隨從是這次事件僅有的兩位犧牲者?!盵2]489并感嘆“以這樣一批混雜的人,竟能傷人如此少,而秩序如此好,真是一件非常之舉”[2]499。斯嘉茲在《在華二十年》里也由衷贊嘆起義軍“以前雖然并沒有什么地位和名望,但都表現(xiàn)了心地的純良,對人情誼的真誠,這些都是堪與最文明國家人民的同樣品德相媲美的”[2]545。而根據(jù)《遐邇貫珍》的報道,與上海小刀會起義軍相比,“官兵紀律蕩然,散游城廂鄉(xiāng)落,欺擾良善,攘奪資財,淫其婦而殺其夫,奸其女而戕其族,種種慘禍,縷述難詳”[2]130。
來自統(tǒng)治者陣營的文獻也證明上海小刀會起義軍的安民之舉卓有實效。據(jù)《憶昭樓洪楊奏稿》稱,小刀會起義軍進駐上海后,“與百姓秋毫無犯”,還“曉論(諭)百姓,如有搶掠奸淫,不必面稟,只寫一字條寄與仁義局中,即為查明訊辦”[2]912。并稱“該匪號令嚴肅,城中如有土匪搶奪者即殺,今殺過數(shù)人”[2]145,故上海的社會秩序很快得以恢復正常,“城內(nèi)外開店如常,到(倒)覺更為熱鬧,竟有趕邇者”[2]912。而“賊之所需,無非勒索富紳……民間尚不十分騷擾”[2]166。起義軍“倘有糧草不敷,即出現(xiàn)錢糴買,決不硬賒”[2]910。
一些站在清廷一邊的知識分子也承認,小刀會起義軍占領上海后,注意安民、護民。黃本銓在《梟林小史中》記載:小刀會起義軍甫一占領上海,“既而馳按街市,使各安業(yè),禁搶奪及奸淫,執(zhí)其黨殺三人,城中愚民或信之”[2]799。蔣恩在《兵災紀略》里也稱小刀會起義軍占領上海后,“半陸半水,不劫不掠,照常開市。路過鄉(xiāng)村,亦無搶掠情事”[2]833。而姚際唐在《避氛后集》更是感慨:“異哉賊兵,不奸淫,不搶掠?!盵2]861
不僅僅是上海小刀會政權嚴格執(zhí)行了紀律,閩南小刀會起義軍所頒布的紀律也同樣得到了嚴格執(zhí)行。在閩南小刀會政權所轄地區(qū),“幾乎所有違犯規(guī)章的人都被司法機關處死”[3]168,以致連清政府官吏也不得不承認起義軍“不擾百姓”[3]276。而旅居廈門的外國人也觀察到“占領軍的行為有秩序,有節(jié)制,不損害私人財產(chǎn)”[3]165?!皶h還派兵保護歐人商行,秩序井然,外人可安居無慮”[5]125。并觀察到在小刀會起義軍撤離廈門后,“官兵進島并對無罪的居民大規(guī)模屠殺。官兵全然不守紀律,掠奪城市并犯下難以盡述的暴行”[3]176。在廣東,面對天地會起義,士紳們盡管非常敵視起義軍,但也不得不承認“賊以義為名,嚴禁私自打單及擄掠奸淫等項,如違依軍法處決”[6]。
總之,咸同之際會黨政權通過頒布一系列社會規(guī)范,并能較好地貫徹之,從而使民眾日常生活秩序很快恢復了正常,其安民舉措取得了一定成效。
在儒家民本思想中,養(yǎng)民居于首要地位,認為“德惟善政,政在養(yǎng)民”(《尚書·大禹謨》),即養(yǎng)民是“德治”的首務,并且是“德治”的起點。所謂養(yǎng)民,就是消極地或積極地解決民眾的生計問題[1]3-22。咸同之際會黨起義軍的主體為農(nóng)民,所以對民眾的生計需求遠比孔孟等人更有切身體會,故其一旦建立政權,均非常重視解決養(yǎng)民的問題。
解決民眾的生計問題,首先要解決的是民眾對糧食的需求問題。對此,孔子曾告誡統(tǒng)治者“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論語·顏淵》)。孟子要求統(tǒng)治者應該使民眾“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蓄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孟子·梁惠王上》)。朱熹則更是認為“生民之本,足食為先”(《朱子大全·答陳明仲》)。近代會黨政權對糧食問題的認識和儒家的觀念如出一轍,認為“國為民本,民為食生,日食三餐,全賴米糧以養(yǎng)命”[2]12,故非常重視滿足民眾對糧食的需求。大成國是咸同之際會黨諸政權中統(tǒng)治地域最廣、影響最大的一個政權,由廣東天地會創(chuàng)建。早在舉義初期,廣東天地會即注意解決民眾的糧食問題。他們在廣東境內(nèi)每攻占一地,或“開倉賣谷”[4]8或“盡發(fā)倉谷”[4]10,盡量滿足民眾對糧食的需求。及至在廣西境內(nèi)建立大成國,仍一如既往重視滿足民眾對糧食的需求。此種事例不勝枚舉,在此略舉一二。譬如,平靖王李文茂在率軍攻占柳州后,即在城內(nèi)開倉濟貧,給居民發(fā)放“米揮”(即米票),按口供糧[7]。黃鼎鳳于咸豐五年攻占貴縣縣城后,沒收富室豪強的財產(chǎn),開倉取谷,救濟貧苦百姓。咸豐七年,黃鼎鳳又聯(lián)合以李錦貴為首領的壯族農(nóng)民起義軍,一舉攻占了上林縣城,“拆毀倉厫……分散倉谷,顆粒無存”,官府財主糧倉的糧食全部沒收分光[8]560。
小刀會在上海建立政權后,也特別重視滿足民眾對糧食的需求,其領導人認識到“上邑彈丸之地,當?shù)匚锂a(chǎn),微不足道,是故不僅應充足兵糈,更須留意民食……唯恐一旦米珠薪桂,兵糈雖足,而民食不敷。為此出示曉諭,仰士民等買賣來申”,以期“不徒有利于官署,且可紓百姓之憂慮”[2]8-9。為此,起義政權想方設法突破清軍的封鎖線,將采購回來的糧食運進城內(nèi),將米價壓低,賣給民眾。當“黃浦中米舶皆載往別處,店鋪中米少價貴,糴者只許數(shù)升,不能盈斗”[2]45時,便由起義政權首領劉麗川出面干預,指出:“上海本非產(chǎn)米,全由鄰縣販運,以濟民食……今訪聞有等奸牙,故意抬昂米價,以致小民日食維難,殊深痛恨。除密訪嚴辦外,為此出示諭禁。如有此等居奇抬價奸牙,務須改過,倘經(jīng)查出究辦,恐難當此重咎,本帥不忍不教而誅也。切勿視為具文?!盵2]12-13并同時宣布:“居民鋪戶照常開設,時價不準高低。倘有本帥人馬在外硬捐勒索,即送本帥,立行梟首?!盵2]7正是得益于這些強硬措施,上海的米價在清軍圍城以前保持了基本穩(wěn)定。及至清軍圍困,城中糧食奇缺,但起義軍仍將不多的糧食“普遍地進行分配,每個人都可以買到一百文錢的糧食,以保證最低限度的生活”[9]64。
閩南小刀會政權也注意根據(jù)客觀需要滿足民眾對糧食的需求。如清軍駐扎同安之后,小刀會政權對同安實施了糧食禁運,但為了同安民眾的生計,小刀會政權還是“恩準糧米出口。合行出示諭軍民人等一集行商船艘知悉,不許遏糴禁港”[3]18。
在儒家看來,要解決民眾的生計問題,除了滿足民眾對糧食的需求之外,還應該注意“薄稅斂”(《孟子·梁惠王上》),以減輕民眾的經(jīng)濟負擔。咸同之際的會黨政權在此方面亦有所舉措。以大成國為例,大成國建立后,認為“田主歷代收租,實干天怒”[10],所以制定并執(zhí)行了一些解決農(nóng)民賦稅問題的政策、措施。如在貴縣南鄉(xiāng),就實行了“寫耕夫”政策,即按田畝多少,每戶登記造冊,照田畝征收賦稅,每畝納糧五至十斤,根據(jù)土地好壞而定,遇災年欠收,免征田賦,“所取比曩日田賦反輕二三”[11]568,從而切實減輕了農(nóng)民的負擔。在黃練,農(nóng)民不用納糧,大富人家則每畝按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交納。此外,在大成國所轄的某些地區(qū),還施行了“耕田者免賦三載”的措施[12]582。上海小刀會在奪取政權后,同樣注意減輕民眾的賦稅,曾發(fā)布告示曉諭民眾:“各邑歲歉之后,慘被貪官勒擾,民命難延,是以奉主命:一應賦稅錢糧,全行蠲免?!盵2]28閩南小刀會政權也注意通過減免稅收來惠民,如在其發(fā)布的征收船稅的告示里,就明確規(guī)定“務要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所以小刀會的船稅與清政府所征收的船稅相比較,讓民眾“倍覺省約”[3]240。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大成國還注意解決農(nóng)民的土地問題,這無疑比單純分給民眾糧食更能解決養(yǎng)民的問題。大成國在文告中曾明確指出“田地為務農(nóng)之本”,而“天下旱畬水田,均為我農(nóng)所辟”[10],理應為民所用、所有,故在其轄區(qū)實施了程度不等的土地制度改革。譬如,在覃塘等轄區(qū),實行了土地自耕自種、自種自收、鼓勵開荒溝政策[13]。而在其他所轄的一些地區(qū),則直接把土地分給農(nóng)民[12]582。
孔子曾言:“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論語·堯曰》)近代會黨政權所采取的養(yǎng)民措施,如開倉取谷救濟貧苦百姓,減免農(nóng)民的賦稅,注意穩(wěn)定糧價,分配土地給農(nóng)民,等等,顯然與儒家養(yǎng)民而不費民的主張不謀而合。
咸同之際的會黨政權都不同程度地實施了儒家所倡導的“德治”,那么其“德治”究竟能否贏得民眾的擁護和支持呢?總體而言,近代會黨政權的“德治”使他們一定程度上贏得了不同階層民眾的擁護和支持。
對于上海小刀會政權的“德治”效果,斯嘉茲的《在華二十年》里曾記載道,上海小刀會政權實施“德治”后,“開始感動上海當?shù)氐睦习傩铡瓕幉ㄈ酥?,也有許多人加入了叛黨的隊伍,他們都是善于作戰(zhàn)的人。還有許多青年,用心操練,后來在戰(zhàn)役中立功。叛黨的物資,除了政府存儲的以外,還向四鄉(xiāng)大量采集;隊伍中的華洋雇員,供應大量糧秣,還大力供應大部分的武器。他們還從停在本埠的船艦上的逃兵獲得有力的支援”[2]522。而《北華捷報》也曾報道稱,“許多上海人,各持長矛加入革命軍”[2]60,其中有些是婦女,“據(jù)說她們真的和古希臘亞馬孫族女將一樣地勇猛和果敢”[2]104。另外還有不少少年,他們“常出城為前鋒,剽疾善斗”[2]805。即便是后來起義失敗,清軍四處搜捕小刀會成員時,上海人民仍給予了小刀會大力支持。斯嘉茲在《在華二十年》寫道:“有些中國人,原來是與叛黨毫無關系的,這時竭力設法隱蔽他們所能夠看到的事實,全力予以救援……上海人、寧波人、福建人、廣東人,他們中間有不少人,原來頗有陷害黨徒、領到巨額賞格的機會,但他們都能設身處地,對于這些在急難中的人,采取真正的人道主義和仁愛的立場?!盵2]545
在閩南,小刀會的德治舉措,使得起義軍“大孚民望,他們的一切給養(yǎng)都由鄉(xiāng)民供應,他們的主要力量就是由鄉(xiāng)民組成的,這些鄉(xiāng)民一直和清軍作戰(zhàn),直到革命結束為止”[5]125。甚至官兵也“多預入小刀會”,“并為內(nèi)應,賊一來,開門直進,如入無人之境”[14]519。大成國也因為關心民眾疾苦而得到了諸多民眾的擁護。史料對此多有記載。譬如,《潯州府志》曾記載,潯州府由大成國“盤踞七年……鄉(xiāng)愚大半脅從”[15]。而據(jù)《貴縣志》載,咸豐六年十月,大成國軍隊途經(jīng)貴縣羅嶺村,“紛紛取茶濟渴,村民安堵(睹)如故。有鄰村練丁敗回,路經(jīng)該村,目擊通賊情形,發(fā)盡沖冠”[16]。覃元蘇在《象州亂略記》里亦曾言:“(咸豐)七年,李文茂據(jù)柳州府……鄉(xiāng)中半長毛。”[8]54
不過,必須指出的是,咸同之際的會黨政權所實施的“德治”雖然取得了一定效果,但其“德治”是不夠完整、系統(tǒng)的。首先,按照孔子的“以德正人”的辦法,不論是統(tǒng)治者還是被統(tǒng)治者,都要注意道德修養(yǎng),而咸同之際會黨政權雖然試圖“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論語·憲問》),但既沒有提出系統(tǒng)的“修己”綱領,也未對被治者提出系統(tǒng)的道德準則,更未見實施完善的道德教育,尤其是其對部眾的約束,更多的是一種外在的紀律上的要求,而不是一種思想上的自覺,所以遠未達到儒家所倡導的“修己”的程度。如此一來,近代會黨“以德正人”的目的勢必難以真正實現(xiàn)。其次,咸同之際的會黨政權的養(yǎng)民措施很不完善。以大成國為例,其在不同地區(qū)實施了不同的養(yǎng)民舉措,明顯缺乏統(tǒng)一政策和長遠規(guī)劃。尤其是雖然認識到了解決土地問題是養(yǎng)民的根本所在,但其出臺的措施卻基本上沒有變革封建土地制度。而上海、福建等地的會黨政權更是沒有涉及解決土地的問題。因此,在解決“養(yǎng)民”問題上,近代會黨政權均只是治標而未治本,更沒有出臺富民政策,與儒家“寬則得眾”、“藏富于民”的主張相比,還有很大差距。第三,儒家把政、刑、德、禮四者都看作為治國之道,但這四者在治國中地位各不相同,德、禮是本,而政、刑為末。德與禮比較起來,德又大于禮。從前文我們可以看出,咸同之際會黨政權更注意的是政、刑,而非德、禮,這對于一個想實施“德治”的政權而言,顯然是本末倒置了。咸同之際會黨政權所實施的“德治”存在如此多的缺陷,表明近代會黨政權所實施的“德治”和儒家所倡導的“德治”實有很大差距,這意味著會黨政權要進一步爭取民眾的擁護和支持以鞏固政權,尚需付出更大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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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田皓)
On the Secret Party Regime's“Rule of Virtue”in the Late Xianfeng,Early Tongzhi Period
LEI Dong-wen
(College of Politics and Laws,Zh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Zhanjiang 524048,China)
In the Late Xianfeng,Early Tongzhi Period,how to win the support of the masses of the people to consolidate the power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problems for the Secret Party Regime.In order to solve the problem,the Secret Party Regime followed the people-based thought of Confucianism and actively carried out the so-called“rule of virtue”,according to which some concrete measures were made and certain achievements were gained.However,the Secret Party Regime's“rule of virtue”was not complete and systematic enough,having quite a big gap with the“rule of virtue”of Confucianism,which means that the Secret Party Regime had to pay more effort to earn the support of the masses of the people to consolidate the power further.
the Secret Society Regime;consolidating the power;“rule of virtue”
K252
A
1674-9014(2013)05-0058-05
2013-06-06
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一五”規(guī)劃項目“儒家文化與近代會黨”(09GI-01)。
雷冬文,男,湖南耒陽人,湛江師范學院法政學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