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明源

（山東中醫(yī)藥大學，山東 濟南 250355）

《難經(jīng)》倡導“獨取寸口，以決五臟六腑死生吉兇”的脈診方法，遵循“法天地、則陰陽”的原則，對人之常脈進行了詳盡的理論闡發(fā)和細致入微的體察，形成了富有特色的常脈辨識技術(shù)。本文就《難經(jīng)》診察常脈的基本原則與方法予以探討。

1 宗法天地人 劃分三部與九候

脈診是中醫(yī)最具特色的診法，學者普遍認為《內(nèi)經(jīng)》所論“寸口”并無尺部，其“尺寸”之“寸”是指寸口脈診處，而“尺”則是指尺膚而言。

《難經(jīng)·十八難》提出：“三部者，寸關(guān)尺也。九候者，浮中沉也?！豹毐脔鑿?，倡導“獨取寸口”，更新三部九候，取代了《內(nèi)經(jīng)》遍診全身的三部九候法、寸口人迎切脈法等脈診方法，明確地將寸口脈分成寸、關(guān)、尺三部，以對應(yīng)候察人體上、中、下三部。

“關(guān)”在《內(nèi)經(jīng)》中是脈的現(xiàn)象或是脈名[1]。在《難經(jīng)》中則是尺與寸的分界錢。以橈骨莖突內(nèi)側(cè)為關(guān)，關(guān)前為寸，關(guān)后為尺。在脈診的指力運用方面，概要分為浮、中、沉，分別對應(yīng)皮膚血脈、肌肉、筋骨三個層面。

《難經(jīng)》寸關(guān)尺和浮中沉三部九候劃分的理論依據(jù)是取法天地陰陽，是將寸口脈與天地人“三才”取象比類的結(jié)果。由于符合中醫(yī)天人相應(yīng)的理論原則，為后世尊奉和沿用。

2 以關(guān)界陰陽 長度為一寸九分

《難經(jīng)·二難》首次明確了寸關(guān)尺的長度，指出：“尺寸者，脈之大要會也……故陰得尺內(nèi)一寸，陽得寸內(nèi)九分，尺寸終始一寸九分?！睆淖置嫔侠斫?，正常脈象的長度為一寸九分，歷代醫(yī)家對此多有探討，也多有分歧。正如楊玄操在《難經(jīng)》注中說：“寸關(guān)尺之位，諸家所撰，多不能同……”并引皇甫謐脈訣云：“以掌后三指為三部，一指之間為六分。三部凡一寸八分?！币跏搴兔}訣云：“三部之位，輒相距一寸，合為三寸?！钡げㄔ喌摹睹}學輯要》則認為：“脈法縮三部于兩寸?！?/p>

筆者認為，對于脈診的長度問題的探討，必須要從醫(yī)學與文化兩個方面予以分析。從醫(yī)學的角度來講，寸口脈的長度大約是兩寸，但中醫(yī)診斷具有只定性、不定量的特點，所以根據(jù)個體差異應(yīng)該有一定范圍的變動，可以為兩寸，也可以是一寸九分、一寸八分或者兩寸一分。至于為什么《難經(jīng)》要選擇一寸九分標定寸口脈的長度，則必須從文化的角度分析。依據(jù)陰陽學說，寸為陽、尺為陰，寸口長度的界定也遵循陰陽的基本原則?；瑝壅J為：“老陰之數(shù)終于十，故陰得尺內(nèi)之一寸；老陽之數(shù)極于九，故陰得寸內(nèi)九分?！彼?，《難經(jīng)》很自然地選擇了一寸（十分）與九分這種奇偶數(shù)字的組合，這一選擇的目的與其說是用于嚴格限定脈診長度，還不如說是要寓義陰陽的關(guān)系。

如此看來，后世對于寸口長度過于“嚴格”的界定和爭議主要源于對《難經(jīng)》文化內(nèi)涵的不理解。所以，臨床診脈的長度可以適度“模糊”，一般以中指定關(guān)，然后用示指在關(guān)前定寸，用環(huán)指在關(guān)后定尺，并根據(jù)患者手臂長短與醫(yī)生手指粗細來調(diào)整布指的疏密即可。

3 五行更相生 每部脈各有四經(jīng)

《難經(jīng)·十八難》謂：“脈有三部，部有四經(jīng)。”寸關(guān)尺三部，每部各主表里兩經(jīng)，左右合計各有四經(jīng)，將經(jīng)脈及其所屬臟腑嚴謹?shù)胤峙溆诟鞑俊?/p>

從哲學角度分析，寸口脈以“關(guān)”為界一分為二，是從“太極”而分為“兩儀”，每部脈各配屬四經(jīng)，則由“兩儀”而演化為“四象”。寸關(guān)尺三部與臟腑經(jīng)脈的配合關(guān)系，則皆以五行相生為序，左右循環(huán)：手太陰肺為“華蓋”，治右，配右手寸部，大腸腑隨之；足少陰腎，位于下焦，配于左尺，膀胱腑隨之，居左，乃陰陽循環(huán)相生之意；厥陰肝木由腎水滋生，不能遠水，配屬左關(guān)，膽腑隨之；手少陰心屬君火生于木，火炎上故配于左寸，小腸腑隨之；手厥陰心包、少陽三焦相火，君上臣下，配屬右尺。脾胃俱為土，由相火代君火行令而生，位居中宮，配于右關(guān)。

這種配屬次序體現(xiàn)了子母相生互養(yǎng)，循環(huán)相資的五行推衍觀點。同時，脈的左右排列也暗含八卦之位，左手寸、關(guān)、尺，屬離、巽、坎卦；右手寸、關(guān)、尺，屬兌、艮、震位，且左寸、左尺又是乾、坤卦之所在，正合四象八卦之義[2]。

4 依據(jù)浮中沉 甄別五臟之常脈

五臟之脈不僅見于不同的部位，而且其脈象搏動層次的深淺也與其固有的生理特性相應(yīng)。《難經(jīng)·四難》說：“呼出心與肺，吸入腎與肝，呼吸之間脾受谷味也，其脈在中。浮者，陽也，沉者，陰也，故曰陰陽也?！薄案《笊⒄?，心也；浮而短澀者，肺也”；“牢而長者，肝也；按之濡，舉指來實者，腎也；脾者中州，故其脈在中，是陰陽之法也”。

因為心肺居于上焦屬陽，肝腎居于下焦屬陰，脾居中焦，為陰陽之輸轉(zhuǎn)?！峨y經(jīng)》據(jù)臟腑陰陽之理立論，認為心肺之常脈見于寸而俱浮，然心為“陽中之陽”，其脈浮而有散越外趨之勢，肺為 “陽中之陰”，其脈浮而短澀。腎肝之常脈見于尺而俱沉，但肝為“陰中之陽”，脈象牢而長；腎為“陰中之陰”，脈象按之濡，舉指有如石之感。脾脈則見于關(guān)，在浮沉之間。所以，《難經(jīng)》將脈象浮、中、沉三候與五臟陰陽屬性相結(jié)合測度五臟常脈層次，使五臟脈象診察更有針對性。

5 菽重權(quán)輕重 厘定脈診之指力

《難經(jīng)》以脈象的浮、中、沉三候厘定五臟常脈層次，探測病位及邪之淺深，為了準確標定不同層次脈法指力的輕重，又創(chuàng)造性地用菽（豆）的重量對脈診的指力予以客觀化描述。《難經(jīng)·五難》曰：“初持脈如三菽之重，與皮毛相得者，肺部也。如六菽之重，與血脈相得者，心部也。如九菽之重，與肌肉相得者，脾部也。如十二菽之重，與筋平者，肝部也。按之至骨，舉指來疾者隊，腎部也。故曰輕重也?！?/p>

切按脈搏時手指用力一般是先輕后重。開始觸按脈搏時，指力約與三粒豆的重量相當，即輕觸皮毛，測肺之常脈；稍加用力至相當于六粒豆子的重量，按到血脈，測心之常脈；用力與九粒豆重相當，觸按至肌肉，測脾臟之脈；指力加大與十二粒豆重相當，即按壓到筋，測肝臟脈象；重按到骨，感覺脈跳，輕抬手指脈搏有力，則為腎臟常脈。約言之，用力在皮毛、血脈者，為浮脈；用力較大，在肌肉者，為中取之脈；重按到筋骨始得之脈，屬沉脈。這也是后世所謂寸、關(guān)、尺三部，浮、中、沉三候之立論基礎(chǔ)。

可見，經(jīng)文對脈診指力的運用，不滿足于浮、中、沉的模糊描述，而是進行了更為細化的定量（不同菽重）與定位（筋脈肉皮骨）相結(jié)合的闡述。這種準確細膩和相對客觀化的描述，非常切合臨床實用。

6 氣血應(yīng)天時 三陰三陽有王脈

古人用甲子計時，以冬至為起始，六十日為階段推算自然界陰陽之氣的盛衰變化：冬至后的第一個甲子日以后少陽氣旺，第二個甲子日后陽明氣旺，第三、四、五、六個甲子日以后依次是太陽、太陰、少陰、厥陰氣旺之時。以上六氣各旺六十日，共三百六十日，為一年。

依據(jù)天人相應(yīng)的道理，人體的氣血會隨著自然界三陰三陽的變化而在脈象上有所反應(yīng)，即不同時段的“王脈”。所以《難經(jīng)·七難》曰：“經(jīng)言少陽之至，乍小乍大，乍短乍長；陽明之至，浮大而短；太陽之至，洪大而長；太陰之至，緊大而長；少陰之至，緊細而微；厥陰之至，沉短而敦。此六者……皆王脈也?！?/p>

王脈，即“旺脈”。少陽氣旺，陽氣初生，進退無時，脈象忽小忽大，忽長忽短；陽明氣旺，陽氣外趨但未盛，故脈雖浮大而短；太陽當旺，陽氣大盛，其脈滔滔搏指而脈體較長；太陰氣旺，余陽將收，陰氣始萌，脈雖盛大但有收緊之勢；少陰氣旺，陽衰陰盛，陽氣入藏，脈象緊而細弱微?。回赎帤馔?，陰氣至盛，陽氣蘊育，脈沉短但應(yīng)指有厚重之感。

三陰三陽“王脈”也是構(gòu)成人之常脈的一部分，診脈不可不知。

7 五臟合四時 弦鉤毛石兼胃氣

氣血應(yīng)于天時表現(xiàn)為三陰三陽的“王脈”，五臟也可應(yīng)于四時的變化而呈現(xiàn)出不同季節(jié)的脈象特征?！峨y經(jīng)·十五難》曰：“經(jīng)言春脈弦，夏脈鉤，秋脈毛，冬脈石……弦、鉤、毛、石者，四時之脈也。”

五臟之氣應(yīng)四時變化，分別出現(xiàn)“春脈微弦”，“夏脈微鉤”，“秋脈微毛”，“冬脈微石”，“脾者，中州也，其平和不可得見，衰乃見耳”等常脈，即五臟四季的旺脈。然四時正常脈象皆要“以胃氣為本”，說明正常脈象既要有臟氣的節(jié)令特征——弦、鉤、毛、石，又應(yīng)兼有胃氣的特征，即和緩滑利，節(jié)律均勻。

總之，五臟常脈要隨四時而動，又要以胃氣為本，胃氣的有無、多少是判斷常脈與病脈、死脈的重要標志。

8 元氣為根本 診察于尺部沉候

《難經(jīng)》重視元氣的作用，《難經(jīng)·十四難》指出：“人有元氣，故知不死?！薄峨y經(jīng)·八難》說：“腎間動氣也……一名守邪之神?！薄峨y經(jīng)·三十六難》云：“命門者，諸神精之所舍?！睆娬{(diào)元氣是推動生理機能，抗御邪氣和維護健康的根本，可以通過脈診候察元氣的盛衰。

對于元氣充盛的正常脈象，《難經(jīng)·十四難》說：“人之有尺，譬如樹之有根”，“脈有根本，人有元氣”。因為腎間動氣為元氣，左腎為腎，右腎為命門，皆在下焦，所以元氣的候察部位在于尺部，后世據(jù)此將尺脈視為根脈。

尺部的正常脈象當沉取得之，故元氣診于沉候，須按之至骨。沉取之，若尺脈和緩有力則元氣充盛；尺脈不絕則元氣猶在，生機尚存；尺中脈絕，則元氣敗絕，病勢危重。

9 男女當有別 尺脈恒弱與恒盛

《難經(jīng)》論人之常脈，既強調(diào)共性規(guī)律，也注重個性差異。男女性別不同，其脈象表現(xiàn)也各有特征?！峨y經(jīng)·十九難》曰：“經(jīng)言脈有逆順，男女有恒……故男脈在關(guān)上，女脈在關(guān)下，是以男子尺脈恒弱，女子尺脈恒盛，是其常也。”

人體男為陽，女為陰；脈位寸為陽，尺為陰。男子為陽體，陰偏不足，脈盛在寸脈，弱在尺脈，故男子以“尺脈恒弱”為特征。女子為陰體，陽偏不足，脈盛在尺部，弱在寸部，即女子以“尺脈恒盛”為特征。

男女正常脈象特征能反映其各自的生理傾向，若男得女脈，或女得男脈，皆為陰陽失和而為病。

10 結(jié)語

《難經(jīng)》立足整體觀念，取法陰陽五行，對“獨取寸口”診察人之常脈的方法進行了系統(tǒng)論述，主要包括寸關(guān)尺的劃分、寸口脈的長度、三部脈的臟腑經(jīng)脈配屬、五臟常脈的層次、指力輕重的運用、三陰三陽王脈、四時五臟脈象特征、元氣的候察方法以及男女脈象的區(qū)別等九個方面。這些細致入微的脈學理論和簡潔實用的診脈技術(shù)是《難經(jīng)》最有代表性的學術(shù)成就，故被譽為“脈學之宗”，應(yīng)該得到研究者的充分重視并在臨床推廣應(yīng)用。

11 參考文獻

[1]劉艷,李毅.初探《難經(jīng)》對脈學的學術(shù)貢獻.長春中醫(yī)藥大學學報，2006，22（4）：1

[2]楊毓雋.試析《難經(jīng)》對“寸口診法”的研討與貢獻.天津中醫(yī)學院學報，1995，1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