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成

(遼寧師范大學 政治與行政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1)

選舉是當代西方民主政治的核心要素，其意味著人民通過公開、公正和定期的選舉賦予政府統(tǒng)治的正當性。當下世界流行的憲政體制是用來規(guī)范一個國家的權力分配與運作，而選舉制度則是界定行為者參與權的資格與程序，選舉制度影響著國家的政治脈絡、左右著政黨及候選人的競選策略與選民的投票選擇，進而塑造政黨體系的形態(tài)，影響議會席次分配與權力版圖。新加坡作為二戰(zhàn)后新興國家，其國會選舉與組成一定程度上借鑒了英國議會民主制度，但同時也在其政治體制中保留了一些東亞傳統(tǒng)政治因素，由此形成了李光耀時代特殊的選舉制度。

一、李光耀時代選舉總體回顧

李光耀時代的新加坡國會大選，人民行動黨長期占據國會多數，甚至囊括所有的席次。從表1可看出，在李光耀擔任總理期間的國會選舉中，六次中有四次(1968、1972、1976、1980年)沒有任何反對黨獲得席次，反對黨平均得票率約為 27%，反對黨的得票率與所獲席次完全不成比例。此外，存在人民行動黨參選者在登記日即可宣告當選的特別情況。例如1968 年的人民行動黨在 58 個總議席中，有 51 席為無競選對手的狀況；1980 年有 37 席；1984 年有 30 席，于登記日即可宣告當選，完全不象多黨參與的選舉。

表1 李光耀執(zhí)政期間歷屆選舉(1968—1988)[1,2]

然而，歷屆選舉并非沒有其他黨派的參與。據表2可知，從1968年到1988年，反對黨每次都有參與選舉，1980年與1988年各有8個,1984年更高達9個，當中也有獨立參選的候選人加入選舉。然而，從表中最后兩項“與人民行動黨角逐的議席數”和“其他黨派所獲議席數”兩相對照后，可以明顯地發(fā)現其呈現的極端比例，其中以1970年的57：0與1976年的53：0最為明顯，即代表在排除了人民行動黨無人競爭而宣告自動當選的席次后，尚有57與53個議席將進行投票選舉，但投票結果反對黨卻無法獲得任何一個席次，剩下所有的席位仍由人民行動黨取得?？梢姡磳h雖然都致力于參與選舉，卻無法獲得任何席位。

表2 國會選舉中其他黨派參與狀況(1965—1990)

二、李光耀時代獨特的選舉制度

(一)單選區(qū)制度

也可稱為小選區(qū)，其主要特色在于每個選區(qū)不論有多少人參選，只能選出一名代表，每位選民投1票，由選區(qū)內得票最高的人當選，不需要獲得過半數選民的支持，依據選票數之多寡決定當選的方式，可分為相對多數決(relative plurality)及絕對多數決(absolute majority)[3]。新加坡采取的是相對多數決，即所有候選人中得最高票者當選，不需要超過該選區(qū)有效票數的一半。一般而言，小選區(qū)對于大黨較為有利，因為大黨不論在政府政策、知名度與民眾號召力以及相關選務上，均能給予候選者最好的支持，且在單選區(qū)制度下，候選人為了要爭取中間選民的支持獲得當選的最高可能性，政見訴求不會標榜太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或太偏激的言論，而是以多數選民較關切的公共事務、福利政策等做為選舉時的主要訴求。從新加坡1968年到1980年的4次選舉結果來看，單選區(qū)制度下人民行動黨擁有絕對優(yōu)勢，其他勢力完全無法與之抗衡。

此外，雖然歷屆選舉中，反對黨所獲的得票率均不低，但所獲的席次卻往往和得票率不成比例，這也是單選區(qū)的另一項特色所致——贏者全拿(winner takes all)，只要一方的票數多于另一方，即能取得該選區(qū)的席次，這也從側面解釋了為何反對黨在得票率平均有兩成，但卻完全無任何一席，形成了極度失衡現象的原因。

再者，除了選制本身的設計外，從選民心理層面分析，選民們?yōu)榱瞬焕速M選票，一般都會選擇把票投給當選機會較大的政黨，這樣對反對黨的生存更為不利。其他國家為了彌補這個制度上的缺憾所造成的不公平現象，一般會有政黨比例代表制或其他制度，使得各政黨席次與其得票率相當，能更加真實地反應出民意，但新加坡卻沒有采用類似的制度。

(二)集選區(qū)制度

除單選區(qū)之外，新加坡采用了一個經過特別設計的集選區(qū)制度。集選區(qū)的構想由李光耀于1982年提出，為的是平衡各種族群在國會代表的比例，避免少數馬來西亞人及印度人的政治權利遭受損害。人民行動黨觀察到在單選區(qū)制度下，少數族群的國會議員比例出現遞減的現象，其比例由1959年的35.39%下滑到的1984年的20.15%，共降低了15.24%，雖然新加坡各族群人口逐年增加，可是少數族群的國會議員比例不但未增加，反而日益趨減，造成國會中各族群比例差距懸殊。由此，政府認為過去的選舉制度未能達到平衡多元種族的理想，因此推出集選區(qū)制度。

此外，1984年選舉后，人民行動黨政府發(fā)現選民的投票傾向有種族因素的介入，也就是說各族群在投票時會傾向投給出身同一族群的候選人。因此，政府為確保少數族群候選人得以當選進入國會，代表傳達少數民族的意見，以避免少數民族人民的需求被忽略的現象[4]。人民行動黨于1988年初建議采用集選制。經廣征各界意見及國會聽證后，國會于5月18日通過《憲法》與《國會選舉法》修正案建立集選區(qū)制度，并于1988年國會選舉時首次實施單選區(qū)與集選區(qū)的混合選制[5]。

人民行動黨認為，實行集選區(qū)制度能夠保障少數族群在國會中有足夠的代表。作為一個多族群的國家，要求每一個政黨在參加集選區(qū)的選舉時，推出一個有少數族群代表的競選小組，可以保證少數族群的利益在國會中能夠得到對應的反映。

集選區(qū)制度主要是將原本一部分的單選區(qū)合并成若干集選區(qū)，一個集選區(qū)中每個政黨必須提出多名候選人，3人一組須來自同一政黨，或是獨立人士的組合，但不可跨黨派聯(lián)盟；3人中必須有1名候選人屬于馬來人或其他種族的少數種族，多名候選人結成一個小組集體參加選舉，選民對各個政黨的候選人小組進行集體投票，而非投給單一候選人，不論選區(qū)內幾人一組，選民皆只有一票。同時規(guī)定，在集選區(qū)當選的議員人數不能少于全體議員數的四分之一，但也不能超過半數。且集選區(qū)中五分之三必須是馬來集選區(qū)[6]，在馬來集選區(qū)競選的小組必須提出馬來族的議員[7]。

(三)非選區(qū)制(Non-Constituency Members of Parliament,NCMPs)

非選區(qū)議員(Non-Constituency Members)制度是新加坡國會于1984年7月26日通過的法案，該制度主要是保障反對黨人士在國會擁有席次。其內容是在大選中，如果沒有任何反對黨候選人當選議員，可以由選舉官根據得票率的高低提名選出3位(至多6名)，擔任非選舉區(qū)議員；若反對黨人當選2位議員，則只能提名選出1位非選舉區(qū)議員；若反對黨人只當選1位議員，則可以提名選出2位非選舉區(qū)議員。非選區(qū)議員享有與民選議員一樣的權利和特權，但對于財政預算案、憲法修正案、政府不信任投票及要求罷免總統(tǒng)等，只能發(fā)言辯論，不能參與投票,且規(guī)定其只有獲得15%以上的選票，才能依排序擔任非選區(qū)議員。

1981年新加坡安順區(qū)補選時，工人黨惹耶勒南成為國會第一個反對黨議員，這給了人民行動黨很大的震撼。在檢討敗選的原因時發(fā)現，新一代選民希望國會中能有反對黨的聲音，因而將票投給了惹耶勒南。面對這樣的民意，人民行動黨認識到反對黨存在國會中的必要性，于是考慮在國會內保障反對黨擁有席次，從而形成了后來的非選區(qū)議員制度。

然而，非選區(qū)制度卻在反對黨方面?zhèn)涫苤肛?。他們認為這個政策的推出對于反對黨及選民都是一種侮辱，是人民行動黨的陰謀，旨在鼓勵選民不投反對黨的票，因為已經為反對黨預留了三個議席，選民們便會認為不必將票投給反對黨[8]。反對黨如果無法在大選中突破，就永遠只能依靠非選區(qū)議員的名額，那么反對黨的空間將會日益減小，甚至最后淪為人民行動黨的附屬。因此，1984年11月舉行的國會選舉中，工人黨和民主黨各當選1名議員，根據《國會選舉修正法案》規(guī)定，反對黨尚可遞補1名非選區(qū)議員，但排第一順位的是工人黨候選人奈爾，第二順位是統(tǒng)一陣線主席陳志堅，結果他們兩人均拒絕出任非選區(qū)議員[9]。

(四)官委議員制(Nominated Members of Parliament,NMPs)

在李光耀卸任總理前夕，1990年3月新加坡國會通過法案，同意在原先民選議員(83席)之外，另增設6席官委議員，任期兩年半，不得參加任何政黨。其作用在反映獨立且超黨派的觀點，讓更多的聲音能在國會內表達。一直到1997年，新加坡國會通過《憲法修正案》，將官委議員由原有的6名增加到9名。且與非選區(qū)議員相同，其權力有所受限，對于財政預算案、憲法修正案、政府不信任投票及要求罷免總統(tǒng)等，不得提出動議及參與投票[10]。

官委議員系由國會議員所組成的國會特別遴選委員會(Special Select Committee of Parliament)提名人選，通常是由6個職能組別的代表，包括工商界、工會、專業(yè)、社會與社區(qū)服務組織、大專學府以及媒體、藝術與體育組織負責提名。國會特別遴選委員會在考慮符合資格的人選之后，由總統(tǒng)任命產生。受提名的官委議員人選，必須在公共服務方面有杰出的表現、曾為新加坡爭光、在藝術與文學、文化、科學、商業(yè)、工業(yè)、專業(yè)、社會、社區(qū)服務或工運等方面有杰出的表現。除此之外，根據《新加坡共和國憲法》第44(2)條文規(guī)定，受委托官委議員者必須符合以下條件：(1)新加坡公民；(2)獲提名時年齡在21歲以上；(3)名字在現行的選民名冊上；(4)獲提名時居住在新加坡，之前在新加坡累積的居住期不少于10年；(5)必須能夠積極參與國會議程以及能夠發(fā)言。獲提名的人選也必須能閱讀和書寫最少一種官方語文，即英文、馬來文、華文或淡米爾文。如果因失明或其他身因素導致失去這方面的能力，則屬例外；(6)獲提名者在憲法第45條條文下，必須具有擔任國會議員的資格[11]。

然而，這種制度卻也同樣引發(fā)許多爭議：首先，由于官委議員并非民選，所以不需要去迎合選民，其能夠在國會發(fā)揮多大的作用，完全取決于人民行動黨政府的安排，因此大多與執(zhí)政黨保持良好的關系。其次，由于官委議員的產生并未經過選舉，因此其在國會的發(fā)言只能代表自己，而非任何其他人或普遍民眾的意見，缺乏在國會發(fā)言的正當性與代表性。因此，常被認為是人民行動黨利用官委議員做為其支持者進入國會的后門。再者，在官委議員委任方面，出現了一個特殊的現象，就是會有半數曾經或現任民間組織中的要職，即產生人民行動黨利用官委議員吸收民間社會組織的成員，達到間接控制的目的。

三、選舉制度的特點及啟示

綜上所述，可以發(fā)現，新加坡的選舉體制是一種頗具特色的制度，其基本特點是：(一)充分運用執(zhí)政黨歷史上形成的權威資源；(二)對選舉立法、選舉程序、選區(qū)劃分、選舉名額的精心設計；(三)成功的選戰(zhàn)策略；(四)將反對黨的活動有效地限制在對執(zhí)政黨不可能造成任何實質性的政治挑戰(zhàn)的范圍內。在這種特色選制下，新加坡一方面既可以實行類似英國的政黨競選制以及世界上通行的多元民主，成為多元民主大家族的一員；另一方面，又能保持執(zhí)政黨的長期執(zhí)政，保持著政治持續(xù)穩(wěn)定與經濟繁榮的歷史記錄。正因為如此，有些政治學者把新加坡的政治模式稱之為“選舉權威主義”：一方面新加坡政治體制具有所有多元民主政體的基本選舉程序與法律制度，另一方面又成功地享有了權威主義的政治權勢?？梢哉f，是一種介乎于權威主義與民主政治之間的特殊政體模式。它是一種在多元選舉制外殼下的權威政治，或者說是一種在權威性的政治資源壟斷下的民主政治[12]。

之所以形成上述“選舉威權主義”的政治形式，是由于英國對新加坡進行了近一百年的殖民統(tǒng)治，其對新加坡的政治文化、政治制度都具有重大影響。新加坡便是在這種影響下，開始發(fā)展自治政府，并由此形成了具有西方議會民主政治特點的新加坡政體。另一方面，由于新加坡國民多為中國閩粵移民的后代，因此儒家文化中的“權威主義”對于新加坡具有巨大影響。新加坡在學習英國政體時不可能完整引進，但可在移植的過程中對其做一些修正，使其既能最大符合英國的政治體制，同時又能符合新加坡當地的政治文化，形成了沒有英國的議會兩院制[13]、兩黨政治的由人民行動黨壟斷國會的一黨威權體制。對此，李光耀曾說“我不相信民主一定是導致發(fā)展的因素”，“我相信一個國家在進行發(fā)展時所需要的是紀律多于民主。民主洋溢，會導致無紀律和秩序混亂的局面，對發(fā)展產生不良的影響[14]?！?/p>

新加坡特有的“選舉權威主義”使新加坡沒有陷入到新民族國家中的民主紛亂當中，這種單一政黨主導下的有限選舉民主奠定了新加坡社會經濟繁榮發(fā)展的政治基礎，使之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

盡管中國與新加坡國情不同，中國共產黨與人民行動黨在政治綱領、組織結構等方面也存在較大差異，但是新加坡人民行動黨所構建的“選舉權威主義”政治非常值得中國借鑒。具體而言，在政權方面，中國可以借鑒其國會在社會發(fā)展中的作用，充分貫徹和發(fā)展好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作為中國的根本政治制度，在我國政治發(fā)展中居于核心地位，要充分利用好人大制度在國家政治、經濟、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的穩(wěn)定器的作用，使人大能夠充分地反映人民意志、傾聽人民呼聲，也能夠不斷地加強和鞏固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地位和執(zhí)政方式。人大代表作為人民選舉出的代表廣大人民進入政權機關行使權力的人員，其選舉必然要科學、規(guī)范、公開、公正，在此基礎上中國共產黨作為我國的執(zhí)政黨，具有無可比擬的優(yōu)越性，通過公開公平公正的選舉，使中國共產黨黨員能夠以合法方式將黨的意志貫徹到國家權力機關中，從而使中國共產黨的意志能夠在制度上成為國家意志。而在人民代表與選民的關系上可以借鑒其議員與選民的互動機制，改革和發(fā)展我國人大代表與民眾的聯(lián)系。要充分利用21世紀的信息科技、互聯(lián)網資源，使人大代表在履職盡責上能夠以更多方式、更多選擇、更為便利為人民發(fā)聲，這既符合了我國人大代表的履職規(guī)定，同時更是符合了中國共產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加強和改善人大代表與民眾的聯(lián)系，能夠進一步鞏固和夯實中國共產黨在底層的威望和形象，從而進一步為黨和國家發(fā)展奠定根本保證，更好地使基層穩(wěn)定、政權穩(wěn)固、社會平穩(wěn)地向前發(fā)展。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上提出了要建設一個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目標，而在實現偉大“中國夢”的過程中，政治建設尤為重要，既要不斷地鞏固和完善我國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基層民主選舉制度，同時也要不斷地改革和發(fā)展我國現有的選舉制度，使之能夠與時俱進，從而及時反映人民心聲，符合時代發(fā)展要求。因此，中國未來的政治建設中既要吸收中國以往固有的傳統(tǒng)政治資源，同時也要借鑒世界上成熟的政治實踐，而對這兩種思想資源的利用我國都可以借鑒新加坡的經驗[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