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輝
(江蘇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江蘇 徐州 221116)
道德家的文學圖景
——解讀瑪麗安娜·莫爾詩歌中的倫理內(nèi)涵
顧曉輝
(江蘇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江蘇 徐州 221116)
美國著名現(xiàn)代主義詩人瑪麗安娜·莫爾在創(chuàng)作中自始至終貫穿她的觀察和道德立場。她秉承基督教的傳統(tǒng)倫理觀念,強調(diào)生存中的獨立、勇氣、堅毅和忍耐等品質(zhì)。她同時將目光投向社會,反對和批判現(xiàn)代文明中的道德墮落、商業(yè)化與物質(zhì)主義,譴責戰(zhàn)爭。她從自然中發(fā)現(xiàn)把握世界的方式,將動物作為人類的道德楷模,并貫徹文以載道的理念,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力求開創(chuàng)一種美國式的寫作傳統(tǒng),表達生活與現(xiàn)實的真諦。
瑪麗安娜·莫爾;道德品質(zhì);倫理;動物寓言,文以載道
瑪麗安娜·莫爾(Marianne Moore,1887-1972)以其長達六十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和精湛豐富的作品,被認為是美國現(xiàn)當代最重要的詩人之一。她也或許是有生之年得到公眾認可最多的美國現(xiàn)代主義詩人,曾囊括美國詩壇的“三重金冠”:普利策獎(the Pulitzer Prize)、國家圖書獎(the National Book Award)和波林根獎(Bollingen prize)。她以獨特的文風和詩學理念,及其與同時代的偉大詩人艾略特(Eliot)、龐德(Pound)、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威廉斯(W.C.Williams)等人進行的文學探討,奠定了自己在美國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中心地位。
莫爾玄妙而深奧的詩思,奇特而精準的意象,融合想象力和個性的觀察,以及在詩歌形式和表現(xiàn)手法方面的創(chuàng)新與實驗,贏得了持不同見解的同行的一致贊賞。在她的《詩歌選集》(Selected Poems)(1935)一書的序言中,艾略特寫道:“我們這個時代擁有少量不朽的詩歌作品,……其獨特的感受性、敏銳的認識和深刻的情感維持著英語語言的生命。而在最近十四年中,我深信莫爾小姐的詩已經(jīng)成為其中的一分子?!盵1]威廉姆斯也贊美她的詩是“真正的現(xiàn)代結晶,時代的純美精華”[2]249。
莫爾的詩歌自始至終貫穿著她的觀察和道德立場。與艾略特等現(xiàn)代主義詩人不同的是,她著力表現(xiàn)的是“一種率真的情感”[3]63。她總是直截了當表達她的倫理觀念。在《閱讀瑪麗安娜·莫爾》(A Marianne Moore Reader)一書中,她聲稱“道德家”(moralist)這一稱呼很適合她[4]preface。美國詩人蘭德爾·賈雷爾(Randall Jarrel)也評價說,“在她的詩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機智、特殊、觀察……莫爾小姐是極其看重道德的作家,她將很多道德品質(zhì)綜合起來”[5]134。
莫爾肯定的價值觀是傳統(tǒng)的,即,在生存的艱難中強調(diào)獨立、勇氣、堅毅和忍耐。她也欣賞謙虛、機敏(promptness)、純潔(chastity)和持之以恒的精神,看重家庭、無私(unselfishness)以及“所有種族與個人的自由”。她的態(tài)度表明一種愛默生式的觀點:個體的自律(self-discipline)是社會規(guī)范的基石[4]preface。她將目光投向社會與人生,并將自己的主體感受融入其中。但她對社會主題的把握,不是憑觀念的啟示,而是依賴自己的感悟和自覺,因而使得其作品內(nèi)涵尤為含蓄深遠,具有一種強烈的美感。
莫爾出生于美國密蘇里州柯克伍德城的一個愛爾蘭裔家庭,從小隨母親住在身為長老會教派牧師的外公家。莫爾從小熟讀圣經(jīng)等宗教典籍,參加教會舉辦的各種活動,培養(yǎng)了帶有深刻基督教印記的道德觀念。她曾在采訪中提及自己“純正的凱爾特血統(tǒng)”和長老派教育背景的重要意義:她對知識的強烈好奇,對道德的深切關注,對書籍的熱愛,對動物的興趣都源自家庭影響[6]264。
莫爾的基督教立場是她作品內(nèi)在結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她相信宇宙間存在著一個精神世界,她描寫事物的目的往往是為了表現(xiàn)某種倫理[7]184。在《沉默》(Silence)一詩中,她強調(diào)了對品行的看重:“我的父親常說,/上等人從不做長久地拜訪…要像貓那樣獨立——/帶著它的獵物到隱蔽地……/它們有時享受孤獨,/被那些令他們愉悅的語言/剝奪了自己的語言/最深的情感總是在沉默中呈現(xiàn);/不是沉默,而是含蓄?!边@是莫爾的信條。如同她所欽佩的詩人奧登(W.H.Auden)一樣,她相信無論做人還是寫作都應有一定的含蓄[8]215。
她的詩的確極富節(jié)制,總避免直接抒情,而以客觀觀察與描述來闡述自身的見解,表現(xiàn)內(nèi)心世界的豐富。莫爾有正視現(xiàn)實的勇氣。她的詩中體現(xiàn)的是一種有關生存的最深奧秘,在平靜中充滿了張力,傳達出對生命的熱愛。在《魚》(The Fish)一詩中,她向我們展示了生存的艱辛與愉悅。污泥、海水、貽貝構成一個污濁、殘破的世界,魚兒艱難地“跋涉”。大海無情地在峭壁上刻蝕出溝槽,但是在持久抗爭中,峭壁終究戰(zhàn)勝大海,盡管傷痕累累,飽經(jīng)滄桑。詩中的大海隱喻著一切兇險和破壞力量,而峭壁則是生命的象征,蘊含著勇毅與恒久[3]65。生命充滿容量,在面臨各種危險與挑戰(zhàn)時精神可以如峭壁般百折不撓。
莫爾很喜歡將基督教義中信徒的“使命”、“戰(zhàn)斗”等概念用于詩歌中,表達一種為真理而戰(zhàn)的勇氣。在《然而》(Nevertheless)一詩中,她歌頌了堅持不懈的努力。詩中描寫了櫻桃的紅色來源于一點稀薄的液體,這是一種奇跡般的結果:“弱者戰(zhàn)勝了它的/威脅,強者戰(zhàn)/勝了它自己。/那里存在的/是堅韌!汁液/流過纖細的脈絡/使櫻桃變紅!”而在《何謂歲月》(What are Years)中,她運用了大量悖論式的表達,構成一個充滿沖突和對立的體系,展示了人生中的各種狀態(tài)和可能性,各種局限與未知。詩中前三句讓人聯(lián)想到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中上帝造人的故事。人因為違抗上帝的意旨被逐出伊甸園,從此人生中充滿了苦難、失敗和死亡,如詩中所言:“一切皆是/赤裸,無物能夠安全”。然而,在莫爾看來,人們應該有勇氣接受這些痛苦,并找到“勇氣/從何而來”。她贊美那些敢于對人生中“沒有回答的問題”和疑問進行挑戰(zhàn)的人。他們即使失敗,也不會感到絕望和沮喪,并從中“激勵/靈魂堅強起來”。然而,勇氣并非意味著挑戰(zhàn)社會規(guī)約和道德規(guī)范,而是遵從于這一切。只有遵守規(guī)范,接受人生和生活的種種局限,接受不幸和死亡,才能“看得深,心境愉快/在幽禁中,超脫于/自身之上”,從而“在其失敗之中/找到繼續(xù)奮斗的力量”。此處“幽禁”(imprisonment)意指社會法律、規(guī)則等帶來的束縛,莫爾巧妙運用“峽谷中的?!?the sea in a chasm)意象進行比喻:只有當它“放棄對束縛的掙扎”,“才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延續(xù)”。也就是說,人需要具備道德觀念來指導自己的行為。只有聽從自己內(nèi)心美德的感召,才能“懂得如何采取行動”,才能感受世界,感受生活。死亡也因此變得并不可怕,因為擁有了“善”,死后便是永恒的生命。莫爾將鳥的比喻與死亡和永恒的悖論結合在一起,表達了對生命的積極態(tài)度和對道德理想與信仰的尋求。
在《美德的喪失》(In Distrust of Merits)中她也表達了相同觀點:人需要忍耐、超脫,“當一個人成了憤怒所追逐的獵物,/那是因為他被外在的事物所驅(qū)使;當/他守住陣地,忍耐,忍耐/再忍耐,這才是行動或/美”。同時,莫爾也一直強調(diào)“愛”在人生中的作用,并宣稱愛是生活的最大希望:“愛是唯一的堅強堡壘/足以信賴。”(《紙鸚鵡螺》)(The Paper Nautilus)她總是“帶著柔情凝視生活”[7]185。她的博愛、慈善心腸和樂觀主義是美國式的,像惠特曼一樣,她能夠敞開胸懷擁抱全人類:“愛爾蘭人說你的不幸也是他的/不幸,你的歡樂也是他的歡樂?我希望/我能夠相信;/我不幸,我不滿,我是愛爾蘭人?!?《斯賓塞的愛爾蘭》)(Spenser’s Ireland)她強烈反對民族歧視:“黑人并不野蠻,/猶太人并不貪婪,/東方人并不墮落,/德國人并不是壞蛋。”(《赫拉克勒斯的功績》)(The Labors of Hercules)可以說,莫爾一直秉承內(nèi)心的節(jié)操和美德,鍥而不舍地追求至真和至善,雖然她不會清楚說明對善與惡、是與非的明確判斷,但她在詩中含蓄而堅定地闡述了自己的基督教的倫理立場。這也正是她受到同時代作家和后來者尊崇的原因。
現(xiàn)代主義詩歌是描寫都市的詩歌。但與龐德、艾略特等人描寫自我同社會、文化以及自我本身的對立,人生的失落和虛無迥然不同,莫爾對公共問題的闡述看似以白描手法呈現(xiàn)出物象自身架筑的意義世界,但她實際站在自己的立場進行間接、隱晦的評價,在客觀描寫中蘊含深刻的哲理性,如她自己所言,“在這些毫無意義的事物后面的確有一些重要的東西?!盵9]189
莫爾一生見證了20世紀美國文化所經(jīng)歷的劇變,目睹了美國資本主義的擴張以及消費文化的興起。她充分意識到工業(yè)、科技和市場變革導致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6]279。與其他現(xiàn)代主義詩人一樣,莫爾在作品中清醒認識到現(xiàn)代文明中伴隨的道德墮落、各種陋習、商業(yè)化與物質(zhì)主義,竭力在創(chuàng)作中進行反對和批判。她的好友、美國詩人H.D.曾評價說“她(莫爾)正在打一場反對骯臟的商業(yè)主義之仗,我們都從事于同一場戰(zhàn)爭。”[2]249莫爾自己在采訪中也承認,新的世紀(20世紀)、新的人性和變革是無時無刻不盤踞在她心中的基本的題目。對此,她的態(tài)度是“讓我們?nèi)スぷ?,……處理我們所能掌握的情勢”[10]22。在《紐約》(New York)一詩中她批評了紐約這個城市普遍的邪惡,將其比之為毛皮交易市場,“它不是那乖巧的氣氛,/不是水獺、海貍、美洲獅皮/沒有槍械與獵狗;/它不是掠奪物,/而是“可知的經(jīng)驗”。在《致一個蒸汽壓路機》(To a Steam Roller)中,她嘲諷了現(xiàn)代化都市中人們喪失了自我和個性,成為面目平庸的蕓蕓眾生的一員,“你沒有一丁點幽默。你將所有的顆粒/壓成整塊,然后在上面走來走去。/閃閃發(fā)光的巖石碎片/被壓成平滑的基石。/如果不是“審美中的/客觀判斷,一種形而上學的不可能性,”你/可能會獲得很大成功。/對于蝴蝶而言,我很難看出/有人聽從你的指揮,只會看到有人在質(zhì)疑/和諧互補的徒勞無功,如果這種和諧互補存在的話。”蒸汽壓路機的諷喻意義不言自明,它是對缺乏想象力和自我思考能力、武斷偏執(zhí)的思維方式的諷刺。
與此同時,莫爾生活在一個戰(zhàn)爭的世紀,她的作品中也充滿了對戰(zhàn)爭的描寫和批判。莫爾開始創(chuàng)作之時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這一國際性事件是她早期詩作的重要主題。她意識到一個人有責任了解和評論社會的災難與動蕩,這與他們自己的生活息息相關:“我們無可作為;沒人能在我們所處的這個痛苦可怕的世界中獲得自由”。她曾寫過一篇斯威夫特式的諷刺文章《戰(zhàn)爭常識》(Common Sense on The War),以“老鼠”(Rat)來作為人類的喻體:“老鼠們說擊潰侵略者的唯一出路是殺死所有的母老鼠……但是這太可怕了,殺死任何一只老鼠都是可怕的,整個戰(zhàn)爭就是一場暴行。”二戰(zhàn)期間,她在寫每一首詩時都會聯(lián)想到戰(zhàn)爭。在給哥哥的信中她引用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在《比山高的城》(Cities Higher Than Mountains)中的一句:“人類一直在與眾神交戰(zhàn),現(xiàn)在叢林正被監(jiān)獄替代?!盵11]307寫于這一時期的兩部散文《像貘一樣行走》(“We Will Walk Like the Tapir”)、《誰拯救了誰 》(“Who Has Rescued Whom”)都譴責了法西斯主義以及戰(zhàn)爭對自然和人類資源的破壞。她批評戰(zhàn)爭的非正義性,指出在戰(zhàn)爭中“人/對人是狼…我們吞食/我們自己”(《美德的喪失》)但她堅信善終將戰(zhàn)勝惡:“美是持久的,/塵土是暫時的?!北M管法國戰(zhàn)敗,她宣稱法國的文明和自由精神將繼續(xù)存在(《光是發(fā)言》(Light Is Speech))。最后她寫道:“戰(zhàn)斗吧,直到我已在內(nèi)心消除/引發(fā)戰(zhàn)爭的原因,但是我卻不愿相信它。”(《美德的喪失》),表達了對人類命運的關切和人們應制止戰(zhàn)爭的責任心[12]238。
詩人是時代的代言者。莫爾在詩歌中表達了對現(xiàn)實和文明的思索和反叛,并試圖找到一條出路。她不是從外部尋找意義或者價值,而是直接返歸本然世界?!霸娙丝吹搅耸挛锏谋举|(zhì)與其呈現(xiàn)的形象統(tǒng)一于一體。自然本身就蘊含著自己的回答。詩人心中裝著一個盡善盡美的樂園,在平靜的寫實中,生命投射出一種精神的光焰”[13]204。
莫爾擅長從自然界獲取題材,她對自然的解讀方式是基督徒在其中發(fā)現(xiàn)道德寓言和把握世界的方式[14]17。她筆下的動植物依照本真的樣子生活,每一個生命現(xiàn)象都向人們揭示了一種生存的意義和真理。她尤其善于描寫動物。它們猶如去掉自負特點的人,詩人贊美它們謹慎、勇敢和“應對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本領”[15]108,“知道他要去哪兒,他必須去哪兒”(《鴿子》)(Pigeons)。她真誠希望人類擁有動物的這些美德,借此探求自由的、未被束縛的人類品質(zhì),最終達到“人與自然的合一”[12]237。
在《穿山甲》(The Pangolin)中,她表明,一個人要生存下去,必須反應敏捷、遵紀守法并小心謹慎。穿山甲這個“一絲不茍的四條腿模范”令人印象深刻:它不具攻擊性,但全身布滿盔甲,遇到危險時將自己滾成一個球悄無聲息地迅速逃走;在捕食螞蟻時,它的眼、耳、鼻可以完全關閉,保護自己不受螞蟻的攻擊。這種適應生存環(huán)境的變化能力使它成為一個具有特權的“夜行的微型藝術工程師”。它還可以不辭辛苦地單獨長途跋涉和勞作,“忍受著/疲憊不堪的孤獨,夜晚,在月光下,/尤其要借助于月光,穿行于陌生之地,/日出前才回來,……/有不屈不撓的毅力,/前進的能力,……”詩中描繪了自然與藝術、動物與人類、不可避免性與主觀意圖之間的各種關系[6]282。
生存的價值在于履行一種潛藏的原則,蝸牛正因自身特點具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認識原則:“如果濃縮是最美的形式,/你具備了。有收縮力是一種美德/正如謙虛一樣。…在無腳的狀況下”,“一個總結的方法”;/“一種對原理的認知,”/如你后角上的奇妙現(xiàn)象?!?《蝸牛》)(The Snail)同樣,被她比作“寒冷冰原上的苦行者”的馴鹿也具有這些特質(zhì),“它們能適應/草原的/艱苦,50分鐘內(nèi)/能奔跑11英里;足蹄,在柔軟的雪地上,/可以擴張,/其作用如雪鞋一樣。它們是苦行者”。(《苦行者》)(Rigorists)動物被她當做人的道德楷模,贊美了它們令人羨慕的自然本性,以此來反襯和對比人類世界,喚醒人類重新考慮與質(zhì)疑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思考人本身生存的方式與意義。
莫爾的作品承載著“文以載道”的文學倫理觀念,認為詩的作用是為偉大心靈提供充分的施展機會[7]182。她非常贊同約翰·齊佛爾(John Cheever)的話:“文學提供的不應是縮減之感,而是盡量施與,它應堅定我們的感覺,認為生活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過程……我們有能力給世上發(fā)生的事一種意義?!盵10]21她對于寫作的目的有著清醒的認識,在《紙鸚鵡螺》(The Paper Nautilus)中,她自喻為這一小小生物,并宣稱:“為了唯利是圖的/權威人士?/為了沉迷于/茶會上的聲譽與往返之舒適的/作家?并不是為這些人/紙鸚鵡螺/建造了脆弱的玻璃殼。/作為她易朽的/希望之紀念品……創(chuàng)造者/日日夜夜守衛(wèi)著它;她幾乎/不吃,直到蛋孵化出來?!?/p>
然而,莫爾雖然秉承了清教徒的道德觀念,但她的終極目的還是為了成就美學思想:道德增加愉悅,而非控制它。在她看來,詩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蘊涵著生活與現(xiàn)實的真諦。在《詩》(Poetry)一詩中,莫爾將詩歌定義為“想象花園中有著真實的蟾蜍”,稱“我,也,不喜歡它。/可是,讀詩時,帶著對它的全然蔑視,你會發(fā)現(xiàn),/詩中,畢竟,有一片真實的凈土?!薄对姟肥撬脑娬撔蜗蠖唧w的闡釋。她認為詩人的職責是要做完全忠于想象、通過靈感把最難表現(xiàn)與最微不足道的事物升華到“想象的現(xiàn)實高度的人”,創(chuàng)作是一個不斷發(fā)現(xiàn)“真正的”或“有用的”詩歌原材料的過程[16]194。詩人要想寫出好詩,就必須了解生活的一切現(xiàn)象,不可蔑視任何可能被認為缺乏詩意的事物。
談到詩人的職責,莫爾承繼了自愛默生-梭羅以來一脈相承的美國本土化創(chuàng)作思想,力求開掘一種美國式的傳統(tǒng)。莫爾的《學生》(The Student)一詩中的學生就是愛默生式的“學者”,我們可以從詩中的注釋和引文中看出這一點:“任何學者都不能沒有英雄的頭腦”、“讓他自己把握”、“疏忽之病人,指責之病人”均出自愛默生的《美國學者》(The American Scholar)一文[6]273。威廉·卡洛斯·威廉斯曾回憶道:“……她就像一根椽木,支撐著我們這棟尚未竣工的建筑物的上部結構。這尊女神柱,無疑是新秩序的主要維護者之一……瑪麗安是我們的圣人——由于她,大家都本能地感到各自的決心都聚攏到一塊兒,匯成了一股溪流。人人都愛她。”他們共同追求的是“富有詩意的詩行以及讓它脫去俗套恢復本來面目的愿望……使詩更接近于人生的經(jīng)歷而不是閱讀的經(jīng)驗——使人看到一種完整的、貼近現(xiàn)實的‘材料’——能從敏感者身上找到某種共鳴”[8]193。
在1936年撰寫的一篇評論文章中莫爾曾精辟總結道:“詩歌……是一種貪婪的沉思?!痹诹硪黄⑽摹丢毺貍€性與技藝》(“Idiosyncrasy and Tecnique”)中,她又寫道:“一個人寫作時因為他心里燃燒著欲望,那是將與表達的快樂密不可分的東西具體化的欲望。”[6]279的確,莫爾以一個寓言家的身份,通過極具實驗性的創(chuàng)作手法表達了傳統(tǒng)價值觀念,她用心寫出的詩歌激發(fā)了讀者去重新觀察與認識熟悉的現(xiàn)實場景,了解其中蘊含的深刻意義。她的詩向我們展示了詩歌真理的概念,即通過詩歌人可以實現(xiàn)生命中價值的回歸。
斯坦利·庫尼茨曾指出:“莫爾小姐的偉大成功在于她能夠通過對小小的、真正的美德的終身信仰建造一種藝術”[7]184。莫爾相信真善美的存在,并認為它們具有征服一切的力量。她在一篇評論文章中所說的話也是她創(chuàng)作的標尺:“敏銳的才氣需要嚴謹、瞬息的滿足感和對真理的支持”[6]264。她把寫詩看作是行醫(yī),把她全部的詩歌生涯“看作一場同危害人類的疾病的斗爭。這些疾病是:物質(zhì)主義、自私自利、妄自尊大、矯揉造作、膽小怯懦和各種道德上的墮落。她的倫理觀念是傳統(tǒng)的,她治療這些疾病的藥方也是傳統(tǒng)的:獨立、勇氣、忍耐、克制、希望和愛”[7]184。正如她在《貪婪和真理有時相互作用》(Voracities and Verities Sometimes are Interacting)中宣稱的:“詩人們,不要大驚小怪;/大象“彎曲的小號”“的確書寫”;/我正在讀一本老虎之書——/我認為你知道這一點——/我承擔著義務。/一個可能被赦免,是的,我知道/一個可能為愛而永恒?!?/p>
伊麗莎白·畢曉普曾在《獻給可敬的莫爾小姐》(To the Admirable Miss Moore)一詩中對她給予了高度評價:“我們確信/在最漫長的夜晚/她的詩行最適于閱讀/ 她的比喻帶來光明 / 我們?nèi)绾位貓?,帶著敬? 來表達我們的感激?”莫爾以其淵博的學識、明察秋毫的敏銳和對真與善不懈的追求成為同時代以及下一代詩人最欽佩、最敬重和最喜愛的美國現(xiàn)代主義詩人之一。
注釋:
本文中除標注外,所有詩歌譯文均為倪志娟所譯。
[1] Marianne Moore.SelectedPoems[M]. New York: MacMillan Company, 1935.
[2] Jay Parini amp; Brett C. Millier.TheColumbiaHistoryofAmericanPoetry[M].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
[3] 楊金才. 瑪麗安娜·莫爾創(chuàng)作意蘊談[J]. 外國文學研究,1995(2):62-65.
[4] Bernard Engel.MarianneMoore[M]. New York: Twayne Publishers, 1964.
[5] Randall Jarrel.The Humble Animal: Review ofWhatAreYears[M]//. Elizabeth Gregory ed.TheCriticalResponsetoMarianneMoore.Westport: Praeger Publishers, 2003:133-136.
[6] 愛蓮娜·拉馬洛·桑托斯.機器時代的詩歌[M]// 薩克文·伯科維奇. 劍橋美國文學史:第五卷.馬睿,陳貽彥,劉莉,譯. 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
[7] 彭予.二十世紀美國詩歌——從龐德到羅伯特·布萊[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1995.
[8]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荒原[M]//.郭洋生,顏志強,譯.潞潞.命運與歲月:外國著名詩人傳記、回憶.北京:北京出版社,2002.
[9] 皮特·瓊斯. 美國詩人50家[M]. 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89.
[10] 霍華德·奈莫洛夫.二十世紀中期美國詩論 [M]. 陳祖文,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9.
[11] 瑞切爾·科恩. 偶遇:美國作家與藝術家的多維私交 [M]. 高偉,譯. 北京:新星出版社,2009.
[12] 張子清. 二十世紀美國詩歌史[M]. 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
[13] 楊金才.新編美國文學史(第三卷)[M]. 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14] 邁克爾·萊恩.文學作品的多重解讀[M].趙炎秋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5] Pamela White Hadas.MarianneMoore:PoetofAffection[M].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77.
[16] 常耀信. 精編美國文學教程[M]. 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5.
AMoralist'sLiteraryVision:MarianneMoore'sEthicalPoetics
GU Xiao-hui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China)
As one of the representives of American modernist poets, Marianne Moore always put her observation and moral views into her writing. She followed the Christian ethics, emphasizing independence, courage, fortitude and patience in human existence. Meanwhile, she also concerned herself with the society, criticising the moral degeneration, commercialism and materialism and denouncing wars. She found the way of living from nature and took animals as the moral models for human beings. Her writing inculcates truth and paves a way for American literary tradition.
Marianne Moore; Morality; Ethics; Animal fables; Writing inculcating truth
I106.2
A
1009-105X(2013)04-0113-05
2013-10-21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項目編號:10YJC752010);
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項目編號:09SJB750022)。
顧曉輝,江蘇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