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劉小娥是一個來自湖南衡陽的菜販,35歲。每天,她從早上5時開始,就出現(xiàn)在廣州的一個菜場里,直到晚上9時左右收攤回出租屋。
有時候,我去她那兒買菜,時間如果不急,總會坐下來和她聊聊天。而這種聊天,似乎也成了她傾泄生存艱難的一種方式。很多話題,總被她轉(zhuǎn)換到生意不好做,很辛苦上面,然后就是沉默。
職業(yè)的習慣,使我有時候會主動聊一些“國家大事”,并努力和她的生活聯(lián)系起來。但結(jié)果是話題無法繼續(xù)—事實上,她的生活和這一切非常隔膜。
她不知道中國人大制度的“活化石”申紀蘭又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了,在今年的全國“兩會”,將延續(xù)58年來不變的風采—按“贊成”來舉手、投票。她不知道在廣州,有“人大代表”說官員不是奴隸,不必公開財產(chǎn)。她更不知道雷政富房叔房媳龔愛愛們的事跡。
2012年11月以后,“幸福中國”的圖景被勾勒出來。但在多次的接觸中,我看不出劉小娥的幸福在哪里。她甚至沒有淺薄的勵志專家們所說的“內(nèi)心的平靜”,生存的焦慮揮之不去。只是在說到兒子的時候,她才涌上笑容,但這只是一個母親的天性。
同樣是女人,劉小娥和申紀蘭、彭丹、龔愛愛、房媳張彥們生存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且從“政治生活”到“社會生活”,彼此的聯(lián)系都被切斷—盡管能夠讓后者及其家人得以活在新聞聯(lián)播里的權(quán)力,被宣稱是前者授予的。
當然,這兩者并非永遠沒有可能相遇。做了甘肅省的政協(xié)委員后,香港前艷星彭丹及時進行了新的“角色扮演”, 表示要“弘揚艱苦樸素、勤儉節(jié)約精神”,還穿著時尚,下鄉(xiāng)體察民情,而被“體察”的,正是和劉小娥具有類似命運的人。就是說,必要的時候,劉小娥們也可以成為權(quán)力—資本群體進行“體察民情”、“送溫暖”等演出的配角。
無論是誰,如果不經(jīng)她們同意、授權(quán),就宣稱可以“代表”她們,說自己是為她們好,預設她們不是權(quán)利主體,而是只能讓人賜恩,這一定是靠不住的,也是無恥的。
有些女白領、普通女市民也在劉小娥那里買菜。作為 “選民”,劉小娥和她們一樣,也沒被申紀蘭們“交流”過。
但她們并不是同一個群體。女白領們、普通女市民們,還可以在網(wǎng)上圍觀申紀蘭、龔愛愛、房媳張彥們,進行發(fā)泄式批評,構(gòu)成“民意”的主要部分,或者去追捧由商業(yè)包裝出來的明星和“女神”。跟上時尚的玩法,自我感覺良好一下,似乎可以給她們被“政治生活”所排斥以補償。但劉小娥這么做的機會,從一開始就被生存條件和技術(shù)條件剝奪了。
中國社會已經(jīng)分成了很多階層,但就“政治”這一關(guān)鍵詞而言,至少有這么三種人:在臺上演戲的;臺下(網(wǎng)上)看戲并評論兩句的;根本就沒有條件去看戲,不知道有這場戲的。
這3種人的生存境遇,印證了政治哲學家們的一個基本判斷:概率上而言,一個人離分配資源的“政治過程”越遠,他的生活就越糟。政治,其實就是生活。
擁有可以在網(wǎng)上進行另類的“政治參與”的市民、白領們,顯然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意識。但劉小娥們還沒有。對于她,以及和她相同處境、命運的人來說,生存條件本身也構(gòu)成了一種對維護自己權(quán)益能力的“社會剝奪”。
我很希望劉小娥們能明白:無論是誰,如果不經(jīng)她們同意、授權(quán),就宣稱可以“代表”她們,說自己是為她們好,預設她們不是權(quán)利主體,而是只能讓人賜恩,這一定是靠不住的,也是無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