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1873~1929年),廣東新會人。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啟蒙思想家、資產(chǎn)階級宣傳家、教育家、史學(xué)家和文學(xué)家、學(xué)者。戊戌變法(百日維新)領(lǐng)袖之一。梁啟超生命中有三個重要的女人:兩位夫人和一個紅顏知己。第一位自然是他的夫人李蕙仙。她的本名應(yīng)該是“端蕙”,“蕙仙”只是她的表字。
李端蕙的父親李朝儀,字藻舟,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進士,為官經(jīng)歷貫穿于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四朝,從直隸(河北)平谷知縣,一步步做到順天府尹,相當(dāng)于今天的北京市市長。李端蕙就出生在他治理永定河的任上。她有個叔伯哥哥叫李端棻,幼年喪父,李朝儀很賞識他,待他就像自己的兒子一樣。李端棻也處處學(xué)李朝儀的樣子,立身行事都很正直,后來官做到禮部尚書,成為著名的維新派大臣。光緒十五年(1889年),廣東鄉(xiāng)試,李端棻擔(dān)任主考官。梁啟超是眾多參加考試的舉子之一,那年他只有十七歲,考試結(jié)果一公布,他名列第八,成為當(dāng)時十分耀眼的一顆新星。面對這樣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才俊,李端棻馬上想到了他的堂妹李端蕙。此時的李端蕙已經(jīng)二十一歲,尚待字閨中。發(fā)榜后,按照規(guī)矩,中舉的士子都要拜見座師,李端棻事先就請了副主考王仁堪(可莊)做大媒,要把妹子許配給梁啟超。
梁啟超出身寒素之家,本為一介寒士,由于才華出眾,受到主考官的嘉賞,后者還主動提出結(jié)親,不只是官場中的一段佳話,對梁啟超來說,也是十分榮耀的一件事。兩年后,大約在光緒十七年(1891年)入冬的時候,梁啟超千里迢迢趕到北京,與李端蕙完婚。婚后的梁啟超與李端蕙暫住在宣武區(qū)永光寺西街舊門牌1號的新會新館。第二年夏天,他便和夫人李端蕙一起回到了故鄉(xiāng)——廣東新會縣茶坑村。
婚后的梁啟超并沒在家里久住,他當(dāng)時正求學(xué)于康有為。為了完成學(xué)業(yè),婚后不久,便到萬木草堂讀書去了。隨后的幾年里,梁啟超曾兩度進京參加會試。他奔走于北京、上海及湖南、廣東各地,開學(xué)會,辦報紙,寫文章,登講壇,為中國的富強和進步大聲地鼓與呼。
這個時期他很少回家與家人團聚,關(guān)于他們夫妻情感、生活方面的情況,在可以看到的史料中也少有記載,至今我們已經(jīng)很難猜想兩人感情生活的具體細節(jié)。如今我們也只能從梁啟超寫給她的詩詞作品中,多少感受一點這對年輕夫妻之間的浪漫和風(fēng)雅。
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梁啟超有《上海遇雪寄蕙仙》詩一首,其中幾句是這樣寫的:春寒惻惻逼春衣,二月江南雪尚霏。一事生平忘不得,京華除夜擁爐時。
春寒料峭,獨居逆旅,梁啟超想起昔日在北京與夫人圍爐夜話共度除夕的情景,描繪出一幅暖融融的夫妻生活剪影。
有一首《蘭陵王·至日寄蕙仙計時當(dāng)在道中》,寫的是李端蕙歸寧途中,梁啟超因夫人不在身邊,難以入睡,眺望窗外的蒼茫暮色,夢去愁來,擔(dān)心她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舟車冷暖:瞑煙直,織就一天愁色。欄桿外無限庭蕪,付與斜陽盡狼藉,良期渺難得。遮莫年華虛擲,迢迢夜,夢去愁來,還似年時倦游客。
天涯數(shù)行跡。念衾冷舟蓬,燈暗亭壁,籃輿扶下正無力。又月店雞聲,霜橋馬影,催人晨起趁晚驛。夜涼怎將息。
凄寂,共今夕,共目斷行云,江樹南北,芳痕觸處情無極。有織錦留墨,唾絨凝碧,思量無寐。又淡月,照簾隙。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八月,“戊戌變法”失敗,梁啟超倉皇出逃,東渡日本。危難之中,他一直惦念家眷的安全,頻頻寫信給夫人李端蕙。在九月十五日的信中梁啟超說道,老師康有為已到日本,他從康有為那里得知,家人都已避難澳門,生活尚能維持,心稍安定。聽說夫人臨危不懼,“慷慨從容,詞色不變,絕無怨言,且有壯語,聞之喜慰敬服,斯真不愧為任公閨中良友矣”。一番贊揚之后,他還有重要的事情托付給夫人。他擔(dān)心,遭此劇變,父母的心里一定很焦灼,很憂慮,他又不在身邊,只能靠夫人代他盡兒子的職責(zé),盡可能地給父母一些安慰和解脫。他說:“卿此時且不必歸寧,因吾遠在外國,大人遭此患難,決不可少承歡之人,吾全以此事奉托矣。卿之與我,非徒如尋常人之匹偶,實算道義肝膽之交,必能不負所托也?!痹谶@封信中,他還為妻兄李端棻因受其牽連而遠配新疆表示不安和愧疚,擔(dān)心此行他的生命是不是有危險。
在十月六日給李端蕙的信中,他再次把父母托付給愛妻:“吾今遠在國外,侍奉之事,全托之于卿矣。卿明大義,必能設(shè)法慰解,以贖吾不孝之罪,吾惟有拜謝而已?!币恢苤螅簡⒊俅沃滦爬疃宿?,向她解釋不能馬上接家眷來日本的原因,講了三個理由:“一、今在患難之中,斷無接妻子來同住,而置父母兄弟于不問之理,若全家接來,則真太費矣,且搬動甚不易也。二、我輩出而為國效力,以大義論之,所謂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若以眷屬自隨,殊為不便。且吾數(shù)年來行蹤之無定,卿已知之矣。在中國時猶如此,況在異域?當(dāng)無事時猶如此,況在患難?地球五大洲,隨處浪游,或為游學(xué),或為辦事,必不能常留一處,則家眷居于遠地,不如居于近鄉(xiāng)矣。三、此土異服異言,多少不便,卿來亦必不能安居,不如仍在澳也,此吾所以決意不接來也?!?/p>
到了秋天,梁啟超突然接到妻子來信,說她和孩子已在父親梁寶瑛的護送下啟程前往東京,來與他團聚了。十月的一天,梁寶瑛等人乘坐的客輪??吭陂L崎港,在此等候多時的梁啟超,終于看到李端蕙抱著女兒思順,和父親一起走上碼頭,全家人久別重逢,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在日本14年,梁啟超的生活是比較穩(wěn)定的。雖然有過幾次遷徙,但最終還是因華僑朋友的慷慨資助,住進了神戶郊外的一幢別墅,全家因此有了安居之所。此地面對大海,背靠山林,海濤與松濤齊鳴,猶如奏響了一曲雄渾的交響樂,梁啟超愛其環(huán)境的優(yōu)雅別致,稱它為“雙濤園”。這時,梁家的生活雖不富裕,甚至有些捉襟見肘,但卻是幸福和睦的,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也使他在顛沛流離中感受到天倫之樂的來之不易。
在梁家,梁啟超是一位慈父,李夫人就是一位嚴母。梁啟超在夫人去世之后所作《悼啟》一文中寫道:戊戌之難,啟超亡命海外,夫人奉翁姑,攜幼女,避難澳門。既而,隨先君省我于日本,因留寓焉。啟超素不解治家人生產(chǎn)作業(yè),又奔走轉(zhuǎn)徙,不恒厥居,惟以著述所入給朝夕。夫人含辛茹苦,操家政,使仰事俯畜無饑寒。自奉極刻苦,而常撙節(jié)所余,以待賓客及資助學(xué)子之困乏者。十余年間,心力蓋瘁焉。夫人厚于同情心而意志堅強,富于常識而遇事果斷。訓(xùn)兒女以義方,不為姑息。兒曹七八人,幼而躬自授讀,稍長,選擇學(xué)校,稽督課業(yè),皆夫人任之,啟超未嘗過問也。幼弟妹三人,各以十齡內(nèi)外依夫人就學(xué),夫人所以調(diào)護教督之者無不至。先姊早世,遺孤甥趙瑞蓮、瑞時、瑞敬三人,外家諸姪李桂姝、續(xù)忠、福鬘,皆早喪母,夫人并飲食教誨之如己子,諸甥姪亦忘其無母也。啟超自結(jié)婚以來,常受夫人之策歷襄助,以粗自樹立。早歲貧,無所得書,夫人輒思所以益之。記二十一歲時所蓄竹簡齋石印二十四史,實夫人嫁時簪珥所易也。中歲奔走國事,屢犯險艱,夫人恒引大義鼓其勇。洪憲之難,啟超赴護國軍,深夜與夫人訣,夫人曰:“上自高堂,下逮兒女,我一身任之,君但為國死,毋反顧也?!鞭o色慷慨,超啟神志為壯焉。至其平日操持內(nèi)政,條理整肅,使啟超不以家事嬰心,得專其力于所當(dāng)務(wù),又不俟言也。
梁啟超的這番話基本上概括了夫人的為人和性情,以及她為這個家所做的一切。她的去世真叫梁啟超悲痛萬分,他在給北京《晨報》所寫《痛苦中的小玩意兒》一文里,對于這種痛苦的情形有很形象的表達,他說:“我的夫人從燈節(jié)起臥病半年,到中秋日奄然化去,她的病極人間未有之痛苦,自初發(fā)時醫(yī)生便已宣告不治,半年以來,耳所觸的,只有病人的呻吟,目所接的,只有兒女的涕淚。喪事初了,愛子遠行,中間還夾著群盜相噬,變亂如麻,風(fēng)雪蔽天,生人道盡,塊然獨坐,幾不知人間何世?平日意態(tài)活潑興會淋漓的我,這回也嗒然氣盡了?!?/p>
第二年,夫人安葬以后,他又寫下了《亡妻李夫人葬畢告墓文》,也稱作《祭梁夫人文》。他的這篇祭文再次回顧了兩人結(jié)婚以來33年的生命歷程,最后表達了感情永遠不變的愿望:“郁郁兮佳城,融融兮隧道,我虛兮其左,君宅兮其右。??葙馐癄€,天荒兮地老,君須我兮山之阿!行將與君兮于此長相守?!?/p>
(摘自上海文化出版社《梁啟超傳》作者:解璽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