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了十幾年，但那場人鳥大戰(zhàn)仍然讓村民們時不時地想起或談起，它早已成為村里每個小男孩成長過程中必然聽過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鐵翅膀。鐵翅膀，是一種黑色的鳥，學名叫什么，我們村里的人誰都不知道。這鳥體型偏長，稍短于灰喜鵲，喜歡歇在枝頭或牛背上，叫聲脆亮，性子烈，若遭人攻擊，必振翅還擊，絕不示弱，因此，鄉(xiāng)間稱它為鐵翅膀。

故事的另一主角是蔡友志。蔡友志是我們村里的打鳥高手，只要發(fā)現(xiàn)鳥，端起獵槍來，扳機一扣，保準會有一只鳥從枝頭掉下來，因他有這種彈無虛發(fā)的本事，村里人稱他為神槍蔡。

那年暮春的一天中午，神槍蔡又在樹林里尋覓，一只鐵翅膀很快進入了他的視野，槍響，鳥落，神槍蔡撿起來放入背后沉甸甸的簍子里——他想都沒有想這是他今天打下的第多少只鳥了，也沒有想還要打下多少只鳥才收手。

然而，令神槍蔡猝不及防的是，剛聽得一聲尖利的鳥叫聲響，旋即一股冷風掠過腦門，頭上就被重重地啄了一下。神槍蔡回過神來一看，原來是一只鐵翅膀。神槍蔡立刻明白了，這只鐵翅膀是剛才打下的那只的伴侶。神槍蔡還是第一次遭遇到如此報復，他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后腦勺，惱怒地給獵槍灌足了硝藥，安穩(wěn)炮花，舉起槍，伺機瞄準那只正在樹頭叫得慘烈的鐵翅膀。

誰知鐵翅膀不停地在樹枝間飛來飛去，敏捷得像一只蝙蝠，一旦神槍蔡放下獵槍，鐵翅膀就瞅準機會，猛沖下來啄他。神槍蔡不想和鐵翅膀對峙下去，他還要尋鳥打鳥，就閃身穿出林子往另一方向走去，他想快速甩掉鐵翅膀。神槍蔡的算盤打錯了，鐵翅膀如同一張甩不掉的黑膏藥，牢牢粘住了他。鐵翅膀借助空中優(yōu)勢，以一雙雷達般的眼睛盯住了神槍蔡，時而箭一般射向他，時而如俯沖的飛機猛地拉起機頭，凌厲的攻勢令神槍蔡不敢有絲毫放松；它的叫聲恰似助威的號角，配合著進攻，一陣緊似一陣，高亢，急促，透著凄涼，又分明飽含著憤怒與宣戰(zhàn)，仿佛在吶喊，你打死了我的伴侶，我不會放過你的！

神槍蔡的頭皮不禁一緊，心頭竟掠過一絲驚恐的陰影。以前只聽說過鐵翅膀是烈鳥，但今天它表現(xiàn)出的這種以弱斗強殊死報復的情形，自己還是第一次遇到，他下意思地后悔不該打下那只鐵翅膀的。神槍蔡全沒有再繼續(xù)打鳥的可能和心境了，他把槍舉過頭頂，既像是防范鐵翅膀的攻擊，又像是一個戰(zhàn)敗投降的逃兵，慌不擇路地躲進了家里。

神槍蔡原以為這場人鳥大戰(zhàn)會以自己躲進家里而宣告結束的，但他的算盤再一次打錯了。鐵翅膀體內似乎有無窮的潛能，它站立在神槍蔡屋前的樹上，極像斗紅了眼的張飛在陣前肆意叫罵，挑釁，羞辱。神槍蔡哪里還有出門迎戰(zhàn)的勇氣，他只想逃脫。他換了件衣服，戴上草帽，并讓家人在門前掩護，自己則打開后門悄悄走了出去。誰知，走出不到十來步，鐵翅膀就立即起飛追上了他，神槍蔡摘下草帽倉皇招架，但頭頂上還是挨了它翅膀的一擊——果然是鐵翅膀，名不虛傳——神槍蔡忙護住嗡嗡作響的頭，撤回了家，家成了他消極防御的掩體，一直到天黑神槍蔡再也沒出過門一寸遠。

夜的漆黑只能吞噬世間一切有形的物體，卻反而襯托出鐵翅膀叫聲的歇斯底里。神槍蔡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他可以堵住耳朵但堵不住每一個毛孔，而鐵翅膀的叫聲則具有無孔不入的穿透力，將他的耐心與毅力一層一層剝除，讓他輾轉反側，坐臥不寧……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迷迷糊糊睡著的，反正，當他猛地驚醒一個翻身坐起來時，窗外天大亮了，而此時，屋內外分外寂靜，鐵翅膀的叫聲終于停止了……

如同獲得了大赦的囚犯一樣，神槍蔡連忙披衣下床，打開門——門前的樹底下躺著一只死了的鐵翅膀。神槍蔡走過去，試探著撿起鐵翅膀，只見它羽毛蓬松滿嘴是血，再摸一摸它的嗉子，癟的，一點殘存的食物也沒有……剎那間，神槍蔡低下了頭，輕輕放下它，轉身去屋里取出昨天打死的那只鐵翅膀，然后，將它們埋在了樹底下。

這之后，神槍蔡不再打鳥了。同年秋天，公安機關收繳獵槍，神槍蔡主動上交了自己的槍。村里人不明白神槍蔡為何一夜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便問他，起初他不肯說，后來問的人多了，他就講述了那場還讓他心有余悸的人鳥大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