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位老板,發(fā)了財,忽然有了雅好:收藏名人字畫。舅兄是書畫行家兼掮客,也認識老板,曾為他經(jīng)手過幾幅字畫,很中老板的意,二人遂為朋友。但據(jù)舅兄說,老板為人慳吝,頗有點為富不仁的味道,拿給他看的畫,一律以半價強購,幾乎賺不到錢,有時還要貼本,因此總想找機會收點本錢回來。
近來我也跟著舅兄跑字畫,長了點見識。這天,舅兄拿來一幅山水立軸,叫我送給老板看看,題跋和印章都是張大千,報價兩萬。我看這畫臨摹得也算精致,哄外行還行,于是找到老板家里。老板細細看過,十分喜歡,說到價格,他說:“你漫天要價,我就地還錢,一口價,1萬。不過還要請姓朱的來看看,他說是真的,我才買。”我心里好笑,真張大千,十萬、二十萬也買不來。
姓朱的即舅兄,老板不知我倆的關(guān)系。電話叫來了舅兄。舅兄一見畫,脫口而出:“假畫!”
我大驚失色,這是怎么說!我生氣地盯著舅兄使眼色:“這怎么是假的?你仔細看看嘛?!?/p>
“不必再看?!本诵趾敛焕頃?,指著畫對老板說,這里氣勢太弱,那里筆法不精,看不出張大千的風(fēng)格。
我氣得窩火,卷畫就走。前腳到家,舅兄后腿跟到,笑著對我拱手:“受屈,受屈。你不必開口,過幾天再去見老板,就說這畫被姓朱的買走了。”
我愣了一下,旋即大悟。
過了幾天,我再訪老板。說起字畫,我作出抱歉而又無奈的神情,說那幅畫姓朱的買了。老板大吃一驚。“他不是說假的嘛!你賣他多少錢?”
“8千元。”
“姓朱的真不地道!故意說是假畫,他卻暗中買便宜貨。你為什么不拿回來賣給我?我還高出2千哩?!?/p>
“他姓朱的已經(jīng)說是假畫,我再來說是真張大千,老板,您會相信?”
“這個姓朱的!”老板恨得咬牙切齒,“你叫他吐出來,我加價,1萬2如何?”
“那……不知他肯不肯讓。”
我于是當著老板的面給舅兄打電話,讓他割愛。舅兄在電話里說,這畫剛被一位客商看中,對方出價1萬5,如果老板實在想要,再把價提一提。我轉(zhuǎn)告老板。老板怒氣沖沖地對著我的手機喊:“1萬6!不,1萬8吧!你給我把畫趕快送來!”
舅兄一進門,不待老板問罪便解釋,那天并非有意奪愛,確實一時看走了眼,回頭再細細一看,與張大千其它的畫反復(fù)比照,確是真跡。但如果再跟老板改口,倒像是兩人串通了騙人似的。為了表示對畫主——即我的歉意,所以自己買下了它。
聽此一說,老板的氣消了一些,又將畫展開細看,更心向往之,捧著畫愛不釋手。
“還有一說,”舅兄頓了頓道,“字畫買賣,歷來高風(fēng)險,真畫假畫,全憑眼力。這張畫,我也是憑經(jīng)驗分析判斷,又請教了專家,才敢認定。但萬一又看走了眼呢,豈不對不住老板?不如賣給那位客商算了,大家省事?!闭f著拿過畫,卷起欲走。
老板一把奪下,“你是怕我不給錢怎的?”
“既然如此,”舅兄對老板說:“您出1萬8是吧?這樣吧,這幅畫市值1萬5,我收回8千,不賠不賺;他得7千,是這畫的成本;退您3千——老客戶,不好意思賺您多的錢。”
“哦?啊……好好好!”老板喜出望外。
我暗自好笑,這是怎么算的帳?舅兄可真能胡謅,老板一定被他繞糊涂了。但不管怎樣,生意成交,皆大歡喜。
事后我問舅兄,這幅畫是誰臨摹的,居然把老板蒙了。舅兄一笑,說是花兩百元從美院學(xué)生手里買的習(xí)作,回來裝裱、做舊,如此而已。又說:“像老板這樣的人,閑得無聊,附庸風(fēng)雅,真畫假畫,對他來說一個樣,破費他幾個錢,不過九牛一毛——不過話說回來,名人字畫臨摹得好,價格也不菲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