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廣播電臺特寫部制作

獲2011年波米西亞國際廣播節(jié)目比賽二等獎

【音樂

作者：我第一次見到蘭卡是在2002年。半年前，她母親死了。

作者：你夢見過你媽媽嗎？

蘭卡：夢見過，可那些夢很嚇人！我不知道為什么。

【鳥鳴聲

蘭卡：這是真正的打擊。太粗暴了！

作者：你說粗暴是什么意思？

蘭卡：接下來的日子你根本不知道該怎么過。你覺得十分寂寞，像是被人拋棄了，那么無助、絕望。原來我覺得寫日記的人有點天真，或者腦子有點不正?！，F(xiàn)在，我也開始寫日記了……

（蘭卡讀日記。先是她自己的聲音，然后置入另外一個女孩的聲音。兩個聲音疊加運行十幾秒，蘭卡消失，留下女孩。）

【音樂混出

“我看著窗外，外面還在下雪。雪片在冰凍的地上堆積起來，就像一個人遇到的問題一樣。解決了一個問題，另外一個問題又冒了出來。很快，就堆成了小山。你不斷地清理，總是理不出個頭緒來。我的腦子里塞滿了問題，需要自己去回答。我14歲了，我的整個生命就在我的面前?！?/p>

【音樂隱

作者：她的生父怎么樣？

外公：他不愿意承認自己是她的父親。我們再也沒聽到他的消息。

【鳥鳴聲

作者：你的養(yǎng)父呢？

蘭卡：我養(yǎng)父對我媽很不好，我恨他。我媽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她的精神崩潰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事，我可以跟我媽說心里話。

（讀日記，方式同上）

【音樂混出

“生命在跟我開玩笑。我像絨毛一樣在空中飛舞。我想出去闖一闖，體會一下愛和柔情是什么樣的。我現(xiàn)在被埋在塵土里出不去，所有的人都把臟東西往我身上扔。媽媽，我需要你……”

蘭卡：當(dāng)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迫切地想找到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我找到了一些我當(dāng)時覺得是最好的朋友，問題就從這里產(chǎn)生了。先是逃學(xué)。我安慰自己，這沒什么，許多人都逃學(xué)，不是嗎？接著是吸毒。首先，我是一個什么都想試試的人。其次也是為了和朋友打成一片。

【雨聲、音樂

（念日記）

“今天是13號，星期五，我做了一個夢。我在跳迪斯科，興致很高。身上穿著比基尼，比基尼上面有一塊布，我從這塊布上吸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p>

【鳥鳴聲

外公：幾個一本正經(jīng)的人到我那里找她。蘭卡裝模作樣地跟我說要休幾天假，跟她們出去旅游。來人中有位女士說，“蘭卡，這不是度假。那個地方你進去容易，出來可就難了”。

【兒童室外玩樂音響

蘭卡：看到那棟掛著“青少年治療中心”牌子的綠色建筑，我不敢相信自己會住進去。

【治療中心室內(nèi)音響、音樂

（念日記）

“今天是第一天看到院子里覆蓋著白雪而不是爛泥。我靠著窗口坐著，心情沉重。我迫切地等著亞娜姨媽來接我去過圣誕。我不想要什么禮物，只想跟家人在一起，只想有個伴。我想念家人，為我過去傷害過他們而悔恨?！?/p>

【治療中心室內(nèi)音響

蘭卡：我在這里找到了一個朋友。她媽媽在蹲監(jiān)獄，我很關(guān)心她。我們在一起總是有話說。

【音樂

（念日記）

“我在注視伊薩貝爾。我同情她，為她難過。她有著一雙綠藍色的眼睛和漂亮的嘴唇。她愛穿丁字褲而不是燈籠褲。”

【城鎮(zhèn)音響、音樂

蘭卡：這里，許多人都相互仇視，因為她們天天見面，日復(fù)一日地待在一起，這讓人發(fā)瘋。

【音樂

（念日記）

“見鬼，我真是個傻瓜！我以為薩乃塔是我的朋友，胡扯！她跟伊薩說悄悄話，散布關(guān)于我的謠言。心理學(xué)家為了許多事情責(zé)怪我，我已經(jīng)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可是我得到了轉(zhuǎn)學(xué)去文法學(xué)校的機會。明天他們就要帶我去了?！?/p>

【治療中心內(nèi)部兒童音響

蘭卡：我突然放聲大哭，百感交集。我不想離開伊薩。我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失聲痛哭，只是它一下子迸發(fā)出來了。

【文法學(xué)校音響、音樂

（念日記）

“這是一所天主教的文法學(xué)校。礦物學(xué)測驗時，八道題我一道也答不上來，我為自己一無所知而感到羞愧。誰能把我從這種廢物的感覺中拯救出來？”

【文法學(xué)校音響

蘭卡：文法學(xué)校一開始很不錯，誰都愿意幫助我。我跟一個人說了心里話，馬上，全班都知道了。有幾個人開始說我的壞話，講的最多的是我來自青少年治療中心。我被孤立了，我恨這個地方超過治療中心。我既不想回治療中心，也不想留在這里。這是一段很艱難的日子。

【音樂

作者：半年以后，2003年夏天。

蘭卡：我跟平常一樣去上課。走進更衣室，我看到地上有個錢包，里面有150克朗，我拿走了錢。我把這件事寫進了日記，又不小心把日記留在教室了。一個女孩子看了我的日記，于是全班都知道了。從此我戴上了小偷的標(biāo)簽。有人在學(xué)校里丟了手機。我沒偷，可是他們一口咬定是我偷的。

【音樂

（念日記）

“晚上，露莎來了。有人狠狠地揍了她。我知道這一定是她的傻瓜朋友盧卡干的！我火了，找到了盧卡，給了她一巴掌！我抓住她的頭發(fā)，把她的頭往地上摁，她把我最喜歡的一件T恤撕破了，氣得我要死?！?/p>

蘭卡：我看到前面有一個碗柜，我受不了了，一拳打了過去。我的手關(guān)節(jié)腫了起來，上了石膏。

（念日記）

“盧卡再也沒來找過我，她害怕了?！?/p>

蘭卡：這些事使我不得不去科斯東拉迪的一所少年罪犯感化院生活，這個打擊太意外了。下午，校長讓我去他的辦公室，告訴我這件事。他說，你在少年罪犯感化院生活多久，是兩星期，一個月還是一輩子，就全看你自己了。第二天早上，他開車送我去那里。我看到那里到處是鐵柵欄，都快暈倒了。我這才明白，能繼續(xù)在寄宿學(xué)校讀書是件快樂的事。我嚇壞了。

【音樂

蘭卡：生命就像通向雞窩的梯子，又短又臟。可是我得活下去，我得離開這座可怕的監(jiān)獄。主任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告訴我兩天以后回家……回到寄宿學(xué)校去。

作者：你回去的時候，寄宿學(xué)校的孩子們的反應(yīng)如何？

蘭卡：幾乎沒人歡迎我回去。他們暗示我屬于科斯東拉迪（少年罪犯感化院）。顯然，在寄宿學(xué)校我找不到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日記是我最好的朋友。

【音樂、球場外音響

蘭卡：我被罰蹲禁閉。6月底以前，校長不準(zhǔn)我回家。我明白他為什么做出這個決定，可是寄宿學(xué)校的生活如此令人沮喪，你不得不抽口煙來解解悶。

作者：這是最后的一擊。蘭卡消失了。她逃離了寄宿學(xué)校，誰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連她外公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火車音響

作者：兩年后，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的信箱里有一封郵件，寄件人是蘭卡。我們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飯店見面。這是2006年的夏天。蘭卡剛剛過了她18歲的生日。

【火車音響

作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蘭卡：大約一年半以前，我結(jié)識了一個女孩，她讓我跟她一起逃跑。

作者：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蘭卡：晚上我穿著睡衣把包偷偷藏在草叢里。早上6點，我拿著一把吉他往外走。有人問，這么早上哪兒去？我說有個老師今天過生日，我們寫了一首歌為她慶?！傊揖幜艘淮蠖阎e。然后去了烏斯蒂和那個女孩碰頭，我們搭便車，幾個小時以后到了布拉格。

【布拉格城市音響

（念日記）

“自由，是美麗的！可是當(dāng)夜晚降臨，我們還在街上坐著我開始彈吉她唱歌。已經(jīng)晚上10點了，我們還不知道該怎么辦。沒想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

【布拉格城市音響

蘭卡：……一位女士走過來說，小姐，你的歌唱得真好，可你帶著這么個大包干嘛？我跟她說我們不知道該去哪兒。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我講述了命運帶來的一切。她給了我一串鑰匙，是一所沒人住的公寓房間的。里面什么家具也沒有，但有一個周圍鑲嵌著木板的漂亮的澡盆，還有熱水。我找到了一個大枕頭，就和勞拉躺在地上睡了。這所公寓真是我們的寶貝。

【音樂

（念日記）

“我們享受了兩整天，真的。我們躺在澡盆里，小口喝著酒。我在想，寄宿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們這時候在干什么，在準(zhǔn)備功課吧？我們卻自由自在地，沒有禁忌，不受管束。太棒了！但是，你不能永遠躺在澡盆里啊。再說，我們也沒錢了。勞拉建議去城里，我們就去了。在溫賽斯拉斯廣場，她讓我去‘抓’一個外國人。她說，她這方面很有經(jīng)驗。可是我覺得，對我來說這一步未免邁得太大了一點。所以我在下午3點的時候，離開了溫賽斯拉斯廣場?！?/p>

【城市音響、音樂

作者：蘭卡在長達一年的時間里浪跡街頭，尋找住處、朋友、愛情和自己。她從家中消失，也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墒且菦]有帶來意外，那就不是蘭卡了。一年以后，她給我打了電話，約好還在火車站邊的一家飯店見面。

【火車音響

蘭卡：我去找我愛的人，我覺得她能幫助我。她是一個妓女。這么說吧，她是一個沒人會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作者：和這樣一個賣淫、吸毒的女孩子打交道，不危險嗎？

蘭卡：盡管我跟她們有來往，但我從來沒有變成她們中間的一個。

作者：你住在哪兒？

蘭卡：我跟幾個吸大麻的人合住一個公寓，我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我實在沒別的地方可住。我在烏斯蒂的街上混了兩天，想著該怎么辦。和她們合住是災(zāi)難性的、可怕的。我開始厭惡吸毒了。這種感受是幾個月以前不可能有的。

【音樂

（念日記）

“晚上，我站在一座小山上俯瞰這座閃光的城市，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深深地遺憾。每個人都在主宰著自己的命運，而我卻把自己弄得一團糟。”

作者：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蘭卡的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現(xiàn)。在接下來的一年里，我沒有她的一點消息。只是聽說她又逃學(xué)了，沒跟外公住在一起，也許是另一段愛情故事？兩年以后，我和文法學(xué)校聯(lián)系，打聽她的消息。我意外地接到一所學(xué)校的回答，蘭卡在他們那里上學(xué)。

【學(xué)校辦公室音響

老師：你瞧，幾乎所有的科目都是A。她確實很優(yōu)秀，品行也好。我的同事都夸她。對我和我的同事來說，她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她比同班同學(xué)要大幾歲，所以比她們要成熟一些。但是不夠熱情，不怎么愛說話。

【教室音響

作者：兩年不見的蘭卡，真的坐在教室后面的座位上。

老師：蘭卡，是一個新同學(xué)。她的成績很出色！

【上樓、開門音響，狗叫聲

作者：蘭卡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在這個小小的公寓里，住著兩個蘭卡。一個是她的女伴。

蘭卡；我已經(jīng)20歲了。

作者：你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嗎？

蘭卡：是的。我認為我是個大人了。心里不想那些蠢事了，不愛干了。

作者：什么時候下定決心和過去決裂的？

蘭卡：在我獨立生活的時候。我回憶了過去，不管是外公還是寄宿學(xué)校的老師要求我做什么事情的時候，我總是反抗?，F(xiàn)在我獨立生活了，我要對自己負全責(zé)，唯一能強迫我的人就是我自己。我要把自己管起來。不僅是平常日子，就是周末也要打起精神來。

【吉他聲

作者：一年以后，到了2010年的1月。蘭卡畢業(yè)典禮的前一天。

【電話撥號聲

蘭卡：你好，是哪一位？

作者：你好，蘭卡！這次旅行恐怕夠嗆。

蘭卡：你怕路不好走，是嗎？

作者：雪下個沒完……

蘭卡：我可抱著很大的希望啊，你知道……

作者：那么，你給我?guī)硎裁葱侣劊?/p>

蘭卡：我不跟蘭卡呆在一起了。這是我一生的轉(zhuǎn)折點……

作者：跟她分手有多久了？

蘭卡：三個星期了。其實，三個月以前關(guān)系就開始變了。

作者：我想見到你。你明天穿什么衣服??？

蘭卡：發(fā)揮你的想象力吧。緊身的，紫色的，胸口繡著一朵玫瑰……

作者：配你很合適。

蘭卡：是……（笑）

作者：你要跟誰跳舞？

蘭卡：也許跟布林姆，不知道。得跟外公跳，我想……

【畢業(yè)典禮音響：掌聲、歡呼聲

蘭卡：哇！今天是屬于我的。我非常高興你能參加我的畢業(yè)典禮。

作者：那下一步呢？

蘭卡：問題就在這兒。我已經(jīng)選定了方向，是從內(nèi)心，而不是從技術(shù)的角度。

作者：你準(zhǔn)備去上大學(xué)，是不是？

蘭卡：當(dāng)然要去。

作者：去吧，一定能給你帶來快樂。

蘭卡：謝謝。（笑）

【畢業(yè)典禮音響、音樂、掌聲、歡呼聲

作者：公布考試結(jié)果。

老師：從蘭卡的成績開始。蘭卡，捷克語文—B， 德語—A，生物—B，心理學(xué)—A。值得嘉獎的好成績。

【掌聲、祝賀聲

外公：這個結(jié)果讓我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們祈禱，但愿她能平平安安畢業(yè)，沒想到她受到了嘉獎。對每個人都是天大的意外啊?。ㄐΓ?/p>

作者：一個星期以后，蘭卡接到了大學(xué)的入學(xué)通知書。讓人意外的是，她選擇了師范大學(xué)。

【廣場鐘聲

作者：2010年夏天，我邀請?zhí)m卡和我一起去旅行。

蘭卡，目的地保密。你將要見到的人也許會讓你感到不愉快。

蘭卡：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笑）

【關(guān)門、車啟動音響

作者：一次目的地保密的旅行。很快，蘭卡就猜到了我們要去哪里。一個5年前她逃離的地方——克魯普卡的寄宿學(xué)校。那里的校長想把蘭卡送到少年罪犯感化院。她今天要見的正是這位校長。

【汽車行進聲、兒童音響

【和校長見面寒暄

作者：那時候你們相互沒有好感，是嗎？

校長：是的，因為蘭卡特別搗亂。我不怪她的壞脾氣，怪的是她挑逗了一群男孩子。現(xiàn)在可以明說了，他們愛上了她，為了她，這群本來沒有問題的男孩子到處尋釁鬧事，惹出一大堆麻煩來，有的最終犯了罪。

蘭卡：我對這沒什么好說的。（笑）

校長：好吧，我能忍受這點。教師的標(biāo)準(zhǔn)總是和學(xué)生的標(biāo)準(zhǔn)不一樣。

作者：蘭卡想一個人去校園里面走一走，看一看，回憶當(dāng)年的生活。

【兒童游戲音響、音樂

（念日記）

“昨天我跟一個朋友在一起吸煙，班上的男同學(xué)報告了老師。我的期終總結(jié)糟糕透了。品行C，還有兩項是D。還有警告——再不糾正就要開除。我心情很壞，因為校長把我看成不可救藥的另類。笨蛋！我哪一點比他們差？”

【音樂止

校長：她讓我大大地吃了一驚！我是說，我沒有想到她的狀態(tài)會變得這么好！她成了一個漂亮的小姐，舉止彬彬有禮！當(dāng)然，她還沒有完全取得勝利。

蘭卡：我也這么想。我還沒有取得勝利，因為我面前還有很多曲折。

【兒童游戲音響

校長：一天天過去，你會向我證明，勝利在望。

作者：你怎么回顧和蘭卡打過的交道？

蘭卡：這是一個不能擺到桌面上來的問題。（笑）

校長：倒也不是。我們一直想幫助蘭卡鋪設(shè)她的生活道路。也許有兩三天起了作用?？墒沁^了這幾天，一切又搞砸了，我們得從頭再來。我問自己，值不值得在她身上花這么大力氣？可是看到她的今天，我很高興我們至少為她付出了一些努力。

蘭卡：懲罰和管制幫不了我的忙，得讓我自己想明白，就這么簡單！

【音樂

（念日記，最后兩句轉(zhuǎn)回蘭卡的聲音）

“我小時候總是和媽媽一起去斯特瑞薩克。媽媽的手握著我的手。這很平常，也很令人神往！這一切都一去不復(fù)返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媽媽給我買冰淇淋，冰淇淋在一個紙盒子里，盒子上面有一根繩子……”

【音樂

作者：你覺得受到生活的欺騙了嗎？

蘭卡：沒有。也許我不愿意這么想，免得自己感到悲傷。我想把我生活中的經(jīng)歷看作一種動力而不是消極的、讓人失望的壓力。媽媽的死和寄宿學(xué)校的生活，讓我沒能擁有正常的童年，但它使我變得堅強了，準(zhǔn)備好去面對一切，抵抗一切。（笑）

【兒童游戲音響

【音樂

采訪、撰稿、制作：布朗尼斯拉瓦·耶尼奇科瓦【捷克】

翻譯：黃炳琦

（欄目主持：李宏 欄目編輯：莫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