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童年的所有快樂都和一條河流——黑河有關。

“春江水暖鴨先知”，鴨子們第一個宣告了春天的到來。黑河兩岸的垂柳應和著鴨子的叫聲，袒露出鵝黃色的嫩芽，黑河水至清而綠，像一條翡翠的玉帶，卻又明晃晃地映照著太陽的光芒，讓人覺得那條玉帶水天一色，連天接地。早晨或傍晚，陽光照射到水面，鱗光閃閃，宛如鋪灑上了點點碎金，躍躍欲動。時間一天天過去，柳枝從鵝黃變成淺綠、深綠、墨綠時，綠肥紅瘦的春天悄然而至。進入清明節(jié)，布谷鳥整天發(fā)出“布谷”的鳴叫聲，恪盡職守地提醒著人們種谷插秧、點瓜種豆的季節(jié)到了。我和我的小伙伴們不知疲倦地追隨著“布谷鳥”從田野這邊跑到田野那邊，“布谷鳥”在飛，我們撒開腳丫在瘋跑。待“布谷鳥”飛倦了停在鴨翅渠旁的柳樹上歇息時，我們躡手躡腳地來到樹下，扯開嗓子大喊“呔”，驚得“布谷鳥”撲棱著翅膀，驚恐地沖上天空時，我們便得意地大笑著，在草地上打滾，躺在綠瑩瑩的草地上遙望藍天。

但夏雨如約而至。黑河一改溫柔嫻靜的秉性，喧囂著濁浪一路撲來。驚濤裂岸，三米多高波浪拍擊著合黎山下的一段堤岸，一塊塊泥土轟響著驚恐地跌落到河里，濺起巨大的波浪。大雨停歇時，便是我們的樂事來臨之時。我們幾個水性好的伙伴在濁浪滔天的黑河賽起了撈浪柴、牽樹木的營生。平常五六百米寬的河面一下寬出幾百米，在巨大的流量面前根本無法直穿過去，往往是被沖出去幾百米后我們才能奮力游到對岸，上岸后身上沾滿著一層黃色的泥漿。歇息片刻，又從對岸游回來。也就是那時起，我無師自通地學會并熟練了各種形式的游泳。盛夏季節(jié)，我和伙伴不顧父母的警告，趁父母午休的時刻，悄悄笌開街門，掏出藏在袖筒的柳笛，用嘴一吹，許多小伙伴都齊聚到飼養(yǎng)場的柳樹下，我們結隊瘋跑著沖向黑河，游泳、打水戰(zhàn)。多年以后我到縣城工作，沒有了洗澡的地方，但我走到縣城東片的大沙河時，河水僅僅能埋住我的腳面，心中便有了一絲淡淡地懊悔和憂傷。

幾場綿綿的秋雨過后，夏天的燥熱一下被蕩滌無存?！皾M園果實，紅棗滴溜”的秋天翩然而至。黑河兩岸的紅柳由綠變紅，紅柳花絮到處飛揚，點點柳絮和片片發(fā)黃的柳葉飄落在河面上，星星點點，襯映得河水更加碧藍。河水在波浪中緩緩地流淌，柳絮、柳葉似動非動，“花自飄零水自流”的詞境躍然河面。河里的野鴨不失時機地湊熱鬧，先是探頭探腦地窺探四周的動靜，確認無危險時銜片柳葉，搖頭擺尾向岸邊游去，鴨翅劃開水面，鱗鱗如條條細紋。野鴨或翻身將一片和幾點柳絮壓在身底，或與柳葉柳絮同游做悠閑狀。漣漪一圈圈蕩漾開來，陣陣野鴨、片片柳葉、點點柳絮此起彼伏，上演著“出沒風波里”的悠然意境。寒露一過，下過秋雨的黑河濕地，白洼洼的鹽堿漫漫一片，大大小小的坑洼里，一層層結了晶的冰的堿，大人叫它硝。到了冬天，皮匠把硝用笈笈匡提去，倒進開水鍋里，然后把堅硬的牛皮放進去，牛皮立刻被膨脹和軟化，被做成皮衣、皮鞋等產品。

柳葉落完，造型各異的柳樹突兀光禿禿的枝干，冬天不期而至。深沉了一個秋季的河水此時因不灌溉愈發(fā)溢滿起來。原先淡綠的河水因增加了深度而變成了墨綠色，昔日不規(guī)則排列的鵝卵石徹底沉入了河底，河面失去了因陽光折射而使鵝卵石五彩斑斕、恍然游動的美景。冬天的冰凌花盛開在落完葉子的紅柳、河柳上。晨霧迷漫，鋪天蓋地的濃霧罩住河面。冉冉地一輪紅日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濃霧很快就成了過眼煙云。河邊的冰凌卻持續(xù)著一個朦朦朧朧的意境：先是斷斷續(xù)續(xù)、若有若無地從河面露出，然后整個河面冰清玉潔。

當我坐在電腦前懷念一條記憶中的河流時，家鄉(xiāng)的黑河的每個細節(jié)就像電影在眼前飄過。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