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鸝爸是一個職業(yè)捕鳥人。他把在野外捉到的鳥關(guān)在籠子里，馴養(yǎng)一段時間等這些鳥野性變?nèi)趿嗽儋u掉。他這樣做已經(jīng)很久了。

一天傍晚，小鸝爸經(jīng)過黃鸝山最大的一棵老柳樹下時，恰好看到兩只黃鸝在樹枝上鳴叫著。這兩只黃鸝身上的毛全是金色，亮閃閃的就像兩塊金子。這是兩只極為罕見的金鸝，頓時，小鸝爸激動得手腳都忍不住哆嗦起來。

小鸝爸做了一個六面封閉的小木盒子，在盒子的一個面上挖了一個小圓孔。小鸝爸爬到樹上，把木盒子固定在柳樹的高枝上。小鸝爸知道，這種金鸝是一種特別恩愛的鳥，不論在什么時候，雄鸝都不會讓雌鸝受一點委屈。晴天，它們當(dāng)然不會鉆進盒子?？墒?，要是在電閃雷鳴、狂風(fēng)大作、大雨滂沱的夜里，當(dāng)它們被大雨淋得沒處藏身時，它們也許會鉆進木盒內(nèi)避雨。小鸝爸耐心等待著。一個這樣的夜晚終于來了，小鸝爸急忙向大柳樹上爬去。在暴風(fēng)雨的掩護下，小鸝爸爬到木盒邊。當(dāng)一道閃電猛然撕破夜空時，一只黃鸝的叫尖聲突然響了起來。借著一閃而逝的電光，小鸝爸發(fā)現(xiàn)木盒上方的樹枝上站著一只黃鸝。這是雄鸝，在狂風(fēng)暴雨的夜里，它并沒有到木盒內(nèi)避雨，而是站在木盒上方的樹枝上守護著在木盒內(nèi)避雨的雌鸝。小鸝爸來不及多想，一把堵住木盒上的小孔，雌鸝被堵在木盒里。雄鸝張開翅膀，撲向小鸝爸。可是它的翅膀幾乎被雨水浸透了，剛離開樹枝就從樹上墜了下去。

小鸝爸下了樹，打著用塑料袋包住的手電筒在樹下找了幾遍，也沒找到雄鸝，便帶著雌鸝回家了。

小鸝爸知道，這種金鸝捉到一只是養(yǎng)不活的。

小鸝爸把雌鸝拴在一個漆成綠色的小鐵籠里，在小鐵籠上留下一個通道，通道內(nèi)安了一個機關(guān)。只要有鳥類沿著這個通道鉆進去，就會被堵在籠子里。小鸝爸把小鐵籠藏在院外大柳樹茂密的枝葉間，用柳樹的細枝遮住了籠子。

天剛亮，雌鸝撲扇著翅膀，在籠子里尖叫著。

還沒起床的小鸝被雌鸝焦急的尖叫聲吵醒了。她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拉開門，光著腳丫子跑到樹下，仰著頭朝樹上張望著。

小鸝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當(dāng)她在池塘邊像青蛙一樣“呱呱”叫時，一池塘的青蛙你爭我搶地跳到她身旁；當(dāng)她在房檐下像麻雀一樣“喳喳”叫時，附近的麻雀爭先恐后地飛到她的肩膀上、胳膊上，快活地叫喚著；當(dāng)她在上學(xué)路上像狗一樣“汪汪”吠叫時，周圍的狗聽到命令一般匯集過來，不管多么兇惡的狗都會像溫順的羊羔一樣跟在她身旁……自從一個偶然的機會，聽到過一次黃鸝的叫聲，小鸝變得癡迷。她經(jīng)常學(xué)黃鸝叫，好像她就是一只黃鸝。

雌鸝撞擊籠子的聲音和慌張、焦急的尖叫聲，不時從茂密的枝葉間傳出來。

“媽媽——媽媽——樹上有一只黃鸝！”小鸝匆匆跑回屋里，把剛起床的小鸝媽拽到樹下，“它被關(guān)在籠子里，快把它放出來！”小鸝踮著腳，指著密密的樹枝說。

“樹上怎么會有籠子呢？”小鸝媽裝模作樣地看著密密的柳枝。

“有籠子！你聽，它在籠子里快要急壞了！”小鸝清澈的大眼睛急得淚汪汪的。

“噢——該上學(xué)了。過一會兒讓你爸爸找梯子爬上去看看，要是真有黃鸝被關(guān)在籠子里，就把它放了?！?/p>

“嗯?！毙←Z使勁點了點頭。

小鸝媽找來書包，把小鸝送去學(xué)校。

大柳樹就在路旁，盡管雌鸝在不停地叫，可是過路人誰也沒有注意它。

上午放學(xué)，小鸝媽去接小鸝。

“媽媽，黃鸝被放出來了嗎？”小鸝焦急地問。

“樹上沒有籠子?！毙←Z媽把小鸝抱到車上。

“有！那只黃鸝被關(guān)在籠子里！”

“沒有！你爸爸上去看過了，沒有籠子！”小鸝媽跨上自行車。

還沒到家，小鸝就聽到了雌鸝的叫聲。那叫聲顯得有些疲憊，有些沙啞，不過很執(zhí)著，充滿了期盼。

“媽媽，你聽——黃鸝在叫，它在喊它的同伴呢！”小鸝支棱著耳朵傾聽著。

“噢——”小鸝媽心不在焉應(yīng)了一句。

“小鸝回來啦？吃飯嘍——”小鸝爸匆匆把小鸝抱進屋里，關(guān)上門。

吃完飯，小鸝媽早早把小鸝送去學(xué)校，等到天黑把小鸝接回來時，嗓子變得嘶啞的雌鸝，已經(jīng)不再叫喚。

“奇怪，雄鸝怎么還沒來呢？”小鸝爸很著急。

第一縷曙光剛出現(xiàn)，雌鸝的叫聲再次從枝葉間傳出來。不過叫聲已經(jīng)沒有昨天那樣響亮，變得很弱，而且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像細細的嗚咽聲。

小鸝醒來：“媽媽，黃鸝在哭呢！”

“它在哭？”

“嗯。”小鸝難過地說，“它很傷心，它在等它的同伴呢……”小鸝自言自語著，像把雌鸝的叫聲翻譯給媽媽聽。

“快上學(xué)吧！要遲到了。”小鸝媽不由分說，把小鸝抱上車，離開家門。

不時有一些人從柳樹下經(jīng)過，有人偶爾向樹上看一眼，又走了。

雄鸝還是沒有出現(xiàn)。

到了放學(xué)時間，小鸝剛見到媽媽就迫不及待地問：“媽媽，黃鸝還在叫嗎？”

“好像——好像在叫吧，我好像沒聽見——”小鸝媽含含糊糊地說。

“媽媽，快點騎！我要聽聽黃鸝還叫不叫？”小鸝爬到自行車后座上，催促著。

她們來到樹下。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小鸝才聽到黃鸝的叫聲。那叫聲顯得非常虛弱，就像一個臨終前的病人，所發(fā)出的有氣無力的抽泣聲。不過，叫聲里依然飽含著期盼和思念。

“媽媽，你聽——”小鸝指著柳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小鸝媽忍不住心頭一酸，急忙把小鸝抱進屋里，把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大大的。

第三天早上，小鸝一醒來就站到樹下，仰著頭張望著。

“小鸝，看什么呢？”小鸝媽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問。

“黃鸝不叫了！”小鸝撇了撇嘴，“它是不是死了？”

“不會吧——”

突然，一聲極細極短的嘆息一樣的黃鸝叫聲，從枝葉間傳了出來。這叫聲像一位垂危的病人，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在喃喃呼喚期待中的親人。

“媽媽，黃鸝在叫，它要死了！”小鸝看向媽媽時，眼里溢滿了淚水。

“噢——”小鸝媽一把抱起小鸝放到自行車上，頭也不回地騎向?qū)W校。

雌鸝的叫聲非常弱，走在樹下不留心根本聽不到。不過，從樹下經(jīng)過的路人，誰也沒有去聽樹上是否有黃鸝在叫。

還沒到放學(xué)時間，小鸝媽就接到了老師電話。老師說：“小鸝不見了！”

頓時，小鸝媽有一種預(yù)感：小鸝回家了！

小鸝媽急忙打電話給小鸝爸，然后向家里趕?？斓郊視r，小鸝媽愣住了：大柳樹下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有一個凳子，凳子上是一個鐵盒子。小鸝搖搖擺擺地站在鐵盒子上，伸著雙手向樹上張望著。

“小鸝，你想干什么？”小鸝媽沖過去，一把抱住小鸝。

“媽媽，樹上有籠子！黃鸝被關(guān)在籠子里?！毙←Z倔強地說。

“沒有籠子，你爸上去看過了?！毙←Z媽忍不住抬起頭，看向樹上，“黃鸝——還在叫嗎？”

“不叫了，它死了——”小鸝媽感到小鸝的身體軟軟的。

“也許，它飛走了——”小鸝媽沒敢看小鸝的眼睛。

第二天，把小鸝送去學(xué)校后，小鸝爸爬到籠子邊，發(fā)現(xiàn)雌鸝的身體已經(jīng)僵硬了。它的小爪子抓在籠壁上，翅膀微微張著，一副振翅欲飛的樣子。它的嘴巴伸在籠外，指向遼闊的天空。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就像一個標(biāo)本。

籠子里的蟲子一條也沒少，水還是那么多。

“唉，可惜了——雌鸝死了，就是抓住雄鸝也養(yǎng)不活的?！毙←Z爸打開籠子，把杯子里雌鸝沒有吃掉的，還在不停蠕動著的蟲子倒在地上。幾只雞奔了過來，搶著吃掉了。

小鸝爸挖了一個坑，把雌鸝埋在房前的沙土堆里。

又過了兩三天。一天傍晚，小鸝正在寫作業(yè)，忽然院外的柳樹上傳來了干澀的黃鸝的叫聲。小鸝扔下筆奔到樹下，仰著頭觀望著。只見柳樹上站著一只憔悴不堪的金鸝，正啞著嗓子叫喚著。每叫喚一次，它都要停一停，側(cè)著腦袋傾聽著。沒有聽到回應(yīng)聲，又叫起來。

這只金鸝正是那只雄鸝。那一晚跌下來，它掉在一簇樹葉間，翅膀受了傷。等翅膀勉強能夠飛翔，它便到處呼喚尋找雌鸝。它是路過這兒。

小鸝爸撿了一塊磚頭扔向雄鸝，想把雄鸝趕走。受驚的雄鸝飛了起來，它的翅膀有傷，飛起來時歪歪扭扭的。雄鸝可能太累了，并沒有飛走，飛了一米多遠又落下了，依然啞著嗓子叫喚著。

小鸝爸又撿起一塊磚頭，準(zhǔn)備扔向雄鸝時，被小鸝喊住了：“爸爸，別趕走它！你聽，它叫得多傷心??！它在找它的伙伴?！?/p>

“它是一只黃鸝，有什么悲傷的呢？快回屋寫作業(yè)?！毙←Z媽硬把小鸝拉進屋里。

小鸝爸又扔了幾塊磚頭才把雄鸝轟走。

可是過了幾天，雄鸝又來了。它看上去比上次更加憔悴，叫聲也更加嘶啞。飛向柳樹時，像落葉一樣被風(fēng)吹得不斷改變方向。好不容易趁風(fēng)小了，才勉強落到樹枝上。

“媽媽，它要是聽到它同伴的叫聲，會不會高興呢？”小鸝站到大樹下，小鸝媽跟在旁邊。

小鸝模仿雌鸝的叫聲叫起來。

頓時，剛才還顯得沒精打采的雄鸝，剎那間充滿了活力。它興奮地在枝頭歪歪斜斜地跳躍著，高聲鳴叫著，尋找著。

小鸝剛要再叫，嘴巴一下子被媽媽捂?。骸皠e叫了小鸝，它要是知道是你在叫，一定會傷心的?！毙←Z媽覺得自己的心也麻酥酥的。

雄鸝在樹枝間急切地飛來飛去，尋找著，高聲鳴叫著……

小鸝不敢再叫，瞪大眼看著枝頭一刻也不安寧的雄鸝。

小鸝爸扔了幾次磚頭，也沒有趕走雄鸝。想了想，他拿出一個大鞭炮，點燃了扔向樹枝。隨著一聲巨響，雄鸝嚇得倉皇飛走，可是很快又回來。小鸝爸再次點燃了鞭炮。

一連幾天，雄鸝天天在院外的柳樹上鳴叫著，怎么趕也趕不走。雄鸝變得愈來愈憔悴，它那金色的羽毛上像蒙了一層灰塵，變得暗淡無光；它那靈巧的小爪子，像水分被曬干的細樹枝，變得虛弱無力；它那能夠發(fā)出悅耳動聽的鳴叫聲的嗓子，嘶啞得快發(fā)不出聲音……可是它依然在叫喚著，在尋找著，在期盼著……

一天放學(xué)，聽到雄鸝呻吟般的叫喚聲，小鸝再也忍不住了，學(xué)著雌鸝的叫聲叫喚起來。頓時，雄鸝的叫聲停了下來。

小鸝不停叫喚著。

雄鸝艱難地飛到離小鸝很近的一根樹枝上，瞪大眼睛看著小鸝。

小鸝看著雄鸝輕聲叫喚著。

發(fā)現(xiàn)是小鸝在叫，雄鸝哀叫了一聲，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般，吃力地飛向遠方。幾根羽毛從雄鸝身上脫落，在空中旋轉(zhuǎn)著，隨風(fēng)飄揚著。

天快黑時下了一場暴雨，埋在雌鸝身上的泥土被沖刷掉。雌鸝像一枚枯黃的葉子，漂在雨水上，被沖到正在玩水的小鸝面前。盡管在地下埋了很久，又被雨水浸泡，雌鸝身上卻干干爽爽的。它的眼睛緊閉著，小爪子緊緊地握在一起，睡著了一般。小鸝頓時愣住了，怔怔地看著被雨水沖到腳旁的變成了干尸的雌鸝。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小鸝才像猛然醒悟過來似的，小心地捧著雌鸝的尸體離開了家。

天黑了，小鸝爸和小鸝媽發(fā)現(xiàn)小鸝不見了，到處尋找，最后來到了黃鸝山的最大的柳樹下。當(dāng)手電光照在柳樹下時，小鸝爸終于松了口氣——小鸝坐在大柳樹下，兩手捂在一起放在膝蓋上，背靠著樹干睡著了。小鸝爸和小鸝媽沒有注意到，小鸝手里捂著的正是那只死去的雌鸝。

“小鸝，我們回家?！毙←Z爸抱起小鸝。

小鸝醒來了，張開嘴，卻發(fā)出一聲黃鸝的叫聲。那叫聲弱弱的，充滿了絕望和悲哀。小鸝爸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見爸爸的手伸向自己，小鸝慌忙把手里死去的雌鸝藏進口袋里。

小鸝被爸爸背到家里。當(dāng)爸爸媽媽到他們的房間后，小鸝關(guān)上門，點亮燈，小心地把雌鸝捧在手心湊到燈前端詳著。雌鸝金色的羽毛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這些羽毛好像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在小鸝的面前不停地變幻著。漸漸的，小鸝面前出現(xiàn)了一大群金鸝，它們在絢麗的春光中鳴叫著，飛舞著。漸漸的，這些金鸝變成了長著翅膀的孩子，它們邊朝小鸝招手，邊大聲呼喊小鸝。這時，小鸝感到手指頭癢癢的，一根羽毛破土而出的小芽一般從她的手指肚上鉆出來。小鸝驚異地放下雌鸝，盯著指頭上的羽毛。這是一根金鸝的羽毛，金色的，像一枚弱不禁風(fēng)的葉子，怯怯地長在小鸝的手指上。

小鸝莫名地感到一陣興奮，她顫抖著把雌鸝托在手中。有一些金色的羽毛，春雨后的草芽一般爭先恐后地從小鸝的手指上、胳膊上鉆出來。小鸝感到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盈，一種化蛹為蝶的激動和欣喜讓她忍不住輕輕戰(zhàn)栗著。小鸝的身體在不斷發(fā)生一些奇妙的變化，這種變化讓她越來越覺得亢奮……

天亮了，小鸝爸和小鸝媽被一陣婉轉(zhuǎn)的黃鸝的叫聲喚醒，叫聲來自小鸝的房間。當(dāng)小鸝爸和小鸝媽忐忑不安地拉開小鸝房間的門時，一只金鸝從臥室里飛了出來，落在小鸝媽的肩上。金鸝梳理了一下羽毛，沖著小鸝爸叫了一陣，一縱身飛到院外的柳樹上。

金鸝在不停叫喚著，叫聲像珠子掉在玉盤中一樣清脆悅耳。遠方有黃鸝微弱的叫聲傳來。于是金鸝叫得更起勁了，它們一唱一和。當(dāng)遠方的叫聲變得越來越清晰的時候，金鸝輕捷地飛向空中，向遠方飛去——它們那歡快的叫聲，在小鸝爸和小鸝媽的耳畔縈繞著。

小鸝的臥室里空空的。

日子像溪水一樣緩緩流淌著。一天，小鸝爸和小鸝媽從外面回來，小鸝弟弟舉著一個籠子，興沖沖迎上來：“媽媽，我找到一個籠子！我要抓一只黃鸝養(yǎng)在籠子里?！?/p>

剎那間，小鸝爸和小鸝媽僵住了——小鸝弟弟高舉著的，正是小鸝爸曾經(jīng)關(guān)過雌鸝的籠子?；\子沒有銹，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耀眼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