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高中時最迷戀的那款游戲叫《傳奇》,用老黑的話來說,那時我們做的夢,除了春夢就是組隊打Boss。
在許多人眼里,我們是一群鼠目寸光的孩子,躲在教室角落,每天過著黑白顛倒的生活,揮霍著自己白花花的青春,渾渾噩噩。我與老黑他們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我會用筆記錄下我的生活。那段日子,我的日記本上記下的是千篇一律的《傳奇》玩后感。我渴望自己成為傳奇,我在文字里吼得歇斯底里:我不是鼠目寸光,我也有自己的夢想。
那是秋天里一個明晃晃的上午,我把自己埋在書堆里做著白日夢,現(xiàn)實卻硬生生地把我從夢里拉扯出來。我發(fā)現(xiàn)我的課桌旁邊多了一個女孩,不,是個小太妹。她正嬉皮笑臉地對著我笑,準(zhǔn)確地說是對著我流在書本上的那一灘口水在笑。她說她叫什么什么,我們以后就是同桌了,請多多關(guān)照。
對于我們這樣一群蝸居在教室角落里的男生來說,迎來一位美女就好比少林寺迎來一群尼姑一樣聳人聽聞。我們班是這所重點中學(xué)的重點理科班,小太妹是一名插班體育生,很瘋也很能侃。很顯然,她不是一個淑女,常常會操起拳頭來揍我們。我們這群鼠目寸光的男生,倒是在這個小太妹面前表現(xiàn)得很君子,被她打死也不還手。
課外活動到來的時候,小太妹就會飛快地跑到體育場去參加訓(xùn)練,我們一伙也會趁著這難得的40分鐘去過過足球癮。每當(dāng)小太妹跑步經(jīng)過我們周圍的時候,球就會飛起直撲她而去,運氣好的時候剛好會狠狠地砸在她身上,接著就會聽見一個女生夸張的尖叫和咒罵。雖然更多的時候,足球是飛過了圍墻或者被扣留,我們身上也總是會留下小太妹暴虐的痕跡,但是我們從未放棄過,覺得生活里照進了陽光。
我們成天圍繞著小太妹侃大山,陪著她一起瘋瘋癲癲,常常會忘了游戲里的挖礦、PK、打怪,《傳奇》淪為了我們生活中的配角。
二
我還是一直堅持寫作,寫自己的生活和夢想,這讓小太妹對我產(chǎn)生了好奇。老黑對小太妹吹噓我是一位鼎鼎大名的非主流少年作家,粉絲遍布全國的大街小巷。小太妹終于沒能經(jīng)受住誘惑,開始無恥地向我索要各種好處,比如,作為同桌的好處。我妥協(xié)了,扔給她一本厚厚的日記,我說作為我同桌的唯一好處就是可以偷看我的日記。高二那個春天,就是那個少男懷春、少女多情的季節(jié),我在書本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只有六個字:“周韶峰,我愛你!”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沒有人注意我,我嘿嘿地笑了,然后大聲地對著那群終日一起廝混的鼠輩吼起來:“哪個崽兒寫的啊?峰哥是這么好捉弄的嗎?”他們就圍攏過來,經(jīng)過一番研究,一致認(rèn)為是小太妹寫的。
等小太妹訓(xùn)練完回來,教室里沸騰了。我揚著手中的字條,笑嘻嘻地質(zhì)問她是不是惡搞峰哥了,老黑之流在一旁起哄要小太妹直接對我表白。她的臉只紅了一下,很快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揚起頭,同樣笑嘻嘻地承認(rèn)是她惡搞的,說是早就看不慣我的那股拽勁了。
“再要這樣,我就接受了!”我敲了敲她的頭,警告她不許再有下次。我看見她臉上的笑,就像訓(xùn)練時跑偏了道一般不靠譜。
轉(zhuǎn)眼就到了高三,我們換了教學(xué)樓,小太妹有幸被提拔到前排就坐,離開了我們鼠目寸光的范圍。對于我們來說,距離一點也產(chǎn)生不了美。我告訴大家我要發(fā)憤圖強了,老黑他們就笑,說我要發(fā)糞涂墻了。
我正兒八經(jīng)地加入了早操行列,站在隊伍的尾巴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做著第八套廣播體操。我問老黑他們還記得“塞翁失馬,焉知非?!边@句話不,他們點頭,然后我就嘿嘿地笑,笑得他們莫名其妙。
他們不知道,每天做早操的時候,都有一個花枝招展的姑娘會從我身旁路過。那是怎樣的一個姑娘?。涸吒叩鸟R尾,一身白衣,在晨光里有種說不出的朦朧之美。她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來出操,也是待在隊伍尾巴上,這讓我覺得她跟我一樣有思想,感到很親切。暑假補課的那一個多月里,我堅持每天出操的壯舉,被老黑他們驚嘆為奇跡。
我們新搬進的高三教學(xué)樓,建筑結(jié)構(gòu)很怪異,常常會給人一種錯綜復(fù)雜的假象。我認(rèn)為這里玩巷戰(zhàn)會很過癮,對情侶來說更是天堂。江湖一直傳言,有一猛男和一猛女,時不時趁午休時間,偷偷到樓頂玩“接頭游戲”。這樣的傳言對我誘惑深重,很想一睹為快。
然而,當(dāng)傳說在某個中午真真實實出現(xiàn)在眼前時,我的心猛烈地跳著,生疼。那其中的一個背影是多么熟悉?。焊吒叩鸟R尾,一襲白衣……
三
我郁郁寡歡了好一陣子,沖著老黑大吼“老子的暗戀沒了”。我不再迷戀早操了,事實證明老黑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話確實是對的。
生活依舊嘻嘻哈哈地過,我還是原來的我,不再提什么發(fā)憤圖強,也不再說《傳奇》,沒事就在床上躺著。老黑說峰哥懷春了,得去幫我張羅一個老婆。
老黑說步驟很簡單,先鎖定目標(biāo),再主動出擊,保證百發(fā)百中。我翻著一本青春雜志,對他的說辭無動于衷,我說你瞧瞧這書上寫的青春期多他媽的豐富多彩啊,你怎么就一個鼠目寸光的樣兒,就知道兒女情長。
老黑當(dāng)我是空氣,自顧自地張羅開了。他們首先把目標(biāo)鎖定在第一排最右邊的兩個姑娘身上,那是兩個小巧的女生。如果你有足夠強大的傳統(tǒng)審美能力,就會發(fā)現(xiàn)她們一個叫“大家閨秀”,一個叫“小家碧玉”。然后老黑抓鬮選中了那個“小家碧玉”,緊接著就是張羅情書——峰哥我的文采那么好,寫的情書也肯定是文采飛揚,這事把他們難倒了——即使再愚笨的孩子,也總有靈光一閃的時候,更何況再難也難不倒百度。情書抄好了,老黑嘻嘻地對著天花板獻了一個飛吻:“感謝李彥宏,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當(dāng)我把一整本雜志瀏覽完的時候,老黑他們已進行到了送情書的階段。這個任務(wù)交給了憨憨的糍粑。老黑給了他兩顆阿爾卑斯,讓糍粑把一顆阿爾卑斯連同情書交給“小家碧玉”。糍粑很樂意這個差事,嘴里含著另一顆阿爾卑斯,蹦蹦跳跳出了寢室。
這天晚上放學(xué)后,“小家碧玉”讓我留下來,說有事找我。在走廊朦朧的燈光照耀下,我看見小家碧玉紅著臉,我說干啥啊,她問我是什么意思,我說沒什么意思啊,她說她現(xiàn)在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能談戀愛,我說誰想跟你談戀愛啊。
最后,“小家碧玉”一路哭著跑了。
四
恍恍惚惚中,我們這群鼠目寸光的孩子,就來到了跟高中校園說拜拜的日子。
畢業(yè)聚餐的時候,小太妹蹦蹦跳跳地跑來找我碰杯。她說峰哥啊,我當(dāng)初是真的喜歡你呢,那個紙條不是惡搞的,你是不是故意裝的啊。我說怎么會呢,我高中唯一喜歡過的一個女生,就是隔壁班的那個白衣美女。
這時糍粑一拍大腿說我的媽呀,峰哥你說的是不是我原來的那個女朋友??!我一臉哀怨地看著糍粑,咬牙切齒地問,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樓頂猛男?糍粑不停地點著頭說對啊。我正要出手的時候,老黑和“小家碧玉”肩靠著肩走了過來。老黑說,這有什么奇怪的,在高中,要想嘗嘗愛情的滋味,誰不是地下工作者?
我抱著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了個底朝天?!熬拖窭顚幷f的一樣,一切皆有可能!”放下酒瓶,我在心里問:當(dāng)我們不再青春的時候,這些事情,還會不會再來?我不知道,他們也不知道,而等知道答案的時候,我們就都已經(jīng)老了……
陳璐虹摘自《課堂內(nèi)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