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秋熾烈陽光的照耀下,根根成熟的蘆葦稈一色金黃。蘆葦稈中空外直,韌得很。這樣的蘆葦稈是折不斷的。即使將其弄扁,蘆葦稈被分裂為數(shù)瓣,你反復回折,也不能將其斷開。如果不小心用力過猛,裂開的蘆葦稈中的一瓣則會如同利刃一樣將你的手指割出口子來,但你仍然不能將其折斷。
所以,韌性的蘆葦稈最適宜做編織的材料。編席子鋪炕,耐磨耐熱,不輕易壞。鋪的時間長了,蘆葦稈皮亮亮的滑滑的,舒服得很呢!編成葦簍,有形無狀,裝雞蛋等雜物隨形就彎,甚好。
蘆葦?shù)氖崭?,只有用鐮刀,那種鋒利厚重的大鐮刀才能將蘆葦割斷開來。割葦子是個力氣活兒,只有能甩開大鐮刀的壯碩男人,才敢于在天寒地凍的時節(jié)走進那大葦塘。割葦人相當辛苦,葦子必在數(shù)九隆冬季節(jié)才能開割。因為,只有到了那時,蘆葦生長其中的沼澤濕地才凍得實,經得住割葦子大隊人馬和運葦子的馬車、汽車的碾壓。
可健壯有力的割葦人毫不畏懼。他們認可,割葦子就是這個時候的活兒,天不冷,怎能進入葦塘。不冷,蘆葦稈又怎能變脆易割。
話是這么說,但辛苦還得歸辛苦。蘆葦蕩在遼河入渤??诘膬蓚劝哆叺臐竦乩铮h離村莊。割葦人吃住都得在臨時搭建的窩棚里。那些窩棚就地取材,用快犁刀切割凍土塊壘墻,用割下來的葦子做蓋。蘆葦是極好的燃料,噼噼啪啪的燃起來,把那些土炕燒得燙人。累極了的割葦人倒頭便睡,寒風拂面,卻全然不覺。
割下來的蘆葦稈被稱作大葦,馬上被一捆一捆地裝上車,運送到附近的村莊去。那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正等著呢。廉價買下幾捆粗壯的大葦原料,運進家門便開始進入編織程序。春節(jié)的集市是賣席子的好時機,在人造革尚未流行起來的時候,家家都用席子鋪炕,而到過年時,誰家不換上一領新炕席呢?
編織是女人的活兒。先用穿子將蘆葦稈一劈四瓣,成條狀,然后用石磙進行碾壓。葦條被碾壓得越綿軟,越易于編織。葦鄉(xiāng)的女人們編織技藝甚高。家家戶戶只要有塊丈把長的地面便可以進行編織。葦子柔軟,席子編得長了,就卷起來。女人們的身子也柔軟,蹲著、坐著,都可。孩子們也都上手幫忙。當媽媽的往往為了穩(wěn)住孩子,會海闊天空地編故事講,還哼幾句評劇段子。編席子是手指的運動,一雙雙纖纖巧手讓葦條龍飛鳳舞起來。孩子們也把它當作一種快樂游戲,在玩耍中完成媽媽布置的任務。
年前,割葦子的男人回來了,把辛苦勞動所得的票子甩給媳婦,然后美美地睡兩天。解了乏的漢子把一捆捆的炕席裝上推車,送到集市上去賣。晚上回來,又是一把票子甩給媳婦。
近小年了,葦鄉(xiāng)人家全都停止了勞作,一門兒心思做過年的準備。女人們打掃衛(wèi)生,洗洗涮涮;男人們趕集,置買年貨。孩子們則三三兩兩,默契地走出村子,奔向葦塘。收割后的大葦塘一望無際,滿地葦葉鋪就了一張金黃色的地毯。那里成了葦鄉(xiāng)孩子們的樂園。他們追鷹逐兔,嬉笑打鬧,玩到天晚。這才想起來還有一項傳統(tǒng)活計——摟草。但他們已不是摟草打兔子,而是打兔子連帶摟草了。一個個連忙拿起筢子把葦葉摟到一起,然后用繩索打成捆。葦捆也壓不住孩子們快樂的腳步,你追我趕地行進在回家的路上。落日余暉映照著那些荷柴少年的剪影,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一幅生動的葦塘夕照圖。
葦葉是上好的柴火,灰燼少、火焰大。孩子將葦葉捆直接背進灶間。媽媽并不追問為何晚歸,她們都正在灶上灶下忙著呢。男人們則從剛剛殺完的血淋淋的年豬上割下一塊血脖肉扔進盆里。酸菜早已切好,血腸也已灌好,再把肉切好,就可以統(tǒng)統(tǒng)下鍋做好吃的殺豬菜了。孩子打開葦葉捆,將葦葉一把接一把地塞進灶坑。葦葉比葦稈易燃,紅紅的火焰迅速燃起。一會兒,鍋里就飄出了濃濃的肉香。
翌日早起,媽媽將精心挑選的葦條編織的嶄新炕席鋪到炕上,下面鋪上一層綿軟的葦葉。孩子們小心翼翼地將爸爸買回的鞭炮一字排開在炕頭的葦席下。這樣,鞭炮會更干燥,燃放時會更響。
夜晚,在散發(fā)著青草味道的新葦席炕上睡覺,注定要做出美夢來,那是節(jié)日的歡欣,是富足的快樂,那是葦鄉(xiāng)人在萬籟俱靜中點燃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