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遷的客家人慣用米漿做成各種各樣的美食,贛南的客家磨齋就是其中的一種。
齋,顧名思義,是齋戒、齋飯的意思,顯然是素食。早些年是作為冷食或外出所帶干糧。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變革,客家磨齋也有了更為廣泛的食用時節(jié)和場合。
母親是地道的客家婦人,一輩子活在父親的影子中,像一頭被主人蒙上了眼的驢子,只會沿著主人給的路線不停地轉(zhuǎn)圈圈。家里家外,母親從未停下過勞作的身影。
年關(guān)將近,母親早早地便要做好做磨齋的準(zhǔn)備。山村的溝渠旁、山林中都有一種叫黃茳的灌木,把黃茳砍下,削去皮,劈成小片略微晾曬后把它收在家中放置以備用。
黃昏時,母親還會在曬場上把從山上砍下的雜樹、剝?nèi)ズ说牟枳褮?、曬干的豆苗桿各自焚燒成灰分別包裝放好。
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到處都濕漉漉的。幸好都已漿洗好過年的一些物件!自言自語的母親抬頭看看天,靜靜地轉(zhuǎn)身。她拿出放置在屋檐下的黃茳,把它們放到盆里清洗一下,然后擱到一大鍋清水里煮沸,待鍋里的水變成了黃色即把黃茳撈出。濾去殘渣的黃茳水淋在一個用紗布包裹著的柴灰上面。把殘渣濾去,一盆黃澄澄的黃茳堿水便泡得了。母親又用那在我們看來歷史足夠悠久、已經(jīng)锃亮得發(fā)出幽幽銀光的竹米桶量出足夠的粳米,把它們放入黃茳堿水中。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浸泡,白白的大米已經(jīng)變成了黃顏色,粒粒飽滿,用手碾一碾,黃黃的米便在手中漾開,瞬間一股米香便撲面而來。
吃過午飯,母親便叫上我和妹妹,把家中久已不用的石磨清洗干凈,把籠鉤掛在屋檐的橫梁上。母親先用小勺舀上一些浸泡好的米倒在石磨上,然后用力把磨盤轉(zhuǎn)開,待石磨轉(zhuǎn)動的比較順溜時順勢把籠釣的另一端掛在石磨把上遞給我和妹妹繼續(xù)推磨,母親則適時地給石磨續(xù)上浸泡好了的米粒。汩汩的米漿便順著漏槽流入早已放在那兒的容器內(nèi)。因為有了米漿的滋潤,磨盤順滑,并不需要很大的力氣,可卻考驗我和妹妹手中的巧勁和配合的默契。起初我們把石磨推得輕重不一,而且停滯不前。有了幾次經(jīng)驗之后,石磨在我們手中像飛輪似的轉(zhuǎn)得流暢輕快,我和妹妹儼然成了推磨的好手。早些年,是母親一個人用石磨一點點地把米磨成漿的。不出半個鐘頭,浸泡過的米已經(jīng)被我和妹妹全磨成了米漿。母親收拾好石磨準(zhǔn)備下一道工序了。
在灶膛里塞上幾塊大劈柴,火燒得旺旺的。母親把磨好的米漿倒入大鍋開始熬煮磨齋。隨著鍋里溫度的升高,米漿里的水份一點點地開始少起來,母親不停地用鍋鏟攪動著米漿,直到米漿變成軟硬適度的固態(tài)膏體,這時母親還會在鍋壁淋上適量的油防止沾鍋。把熬煮成固態(tài)膏體的磨齋原料在一個大簸箕上放置幾分鐘,讓它稍微晾一會兒。這時候的我們早已按捺不住都想揪下一塊磨齋先吃為快。我們的饞樣母親早已看在眼里,她拿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一小碗蘸醬放在桌旁,于是我和妹妹顧不得磨齋還是滾燙,不停地用嘴哈著涼氣揪起一小團磨齋沾上母親特制的蘸醬就往嘴里送。綿軟脆嫩,順滑而又富有彈性的磨齋便順著口腔到了腹中。平日里少有零食的我們頓時感到冬日里的嚴寒仿佛不在了,心里的暖意蕩漾開來??赡S并沒有做好。母親只是先給我們解饞而已。
待磨齋原料稍涼一會兒,母親開始給磨齋定型,要把它們?nèi)啻瓿筛鞣N形狀了。母親沒有很多創(chuàng)意,她只是在手上涂上一抹煮菜的油,防止粘連同時也是降溫?;蛘呤切〈u塊那樣的長方體,或者是搟面杖那樣的長條,或者是放一些酸菜末包成餃子形狀,不一而足。像橡皮泥那么軟的磨齋也成了我們的玩具,可以變化出各種樣子。
母親有板有眼地把所有磨齋都揉搓好之后,把它們整齊地碼放在已經(jīng)鋪有細紗布做成屜布的籠屜上。在鍋里放入水,把籠屜放在大鍋里,灶膛里的火燒得旺旺的,要蒸磨齋了。
不出一個鐘頭,熱氣騰騰的籠屜預(yù)示著,磨齋可以出鍋了。
蘸上香辣的蘸醬,讓磨齋在嘴里細嚼慢品,農(nóng)家日子的滿足和恬淡如同香蔥的氣味,久久長長。而母親則靜靜地坐在灶前,慈愛地看著吃得正歡的我們。
母親做磨齋除了單獨用黃茳水,也會用一種被人們稱作槐花的果實當(dāng)浸泡粳米的原料,使得粳米可以變成金黃色。再兌上用山上的一些雜樹燒出的柴灰,或者用黃豆苗桿燒成的灰,再制成黃漿水用于浸泡粳米做磨齋。母親每做一次磨齋都準(zhǔn)備很多的量,磨齋一天不會吃完。那些像磚塊樣的磨齋母親常常會把它們浸入沒有用完的黃漿水中,煮來吃時,從黃漿水里拿出再稍做加工即可。
磨齋吃法良多。我最喜歡吃的是母親做的菜花炒磨齋。菜地里新采摘的菜花洗凈切成段,把磨齋切成三指見方的薄片,在鍋里放入油,待油溫適中,放入菜花,稍作炒制放入磨齋,磨齋由硬變軟后即可加上調(diào)味料起鍋,香噴噴的菜花炒磨齋匯聚成的就是家的味道,母愛的味道。
母親后來也來到城里。農(nóng)村的家里,石磨早已荒置,成了一種記憶。而早已成為一種商品的磨齋隨時都能在某個餐館吃到,可卻不是母親親手烹制的味道。偶爾和母親提起從前做磨齋的種種,滿臉皺紋的母親卻總是笑笑:“現(xiàn)在誰還會在自己家中做磨齋呢,石磨把都朽掉了。”我無語。是啊,世事多艱,人生多舛,母親終究是老了,她怎么可能再有力氣轉(zhuǎn)動那么重的磨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