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熱亞”三個字,用維吾爾語翻譯的話,就是深谷、峽谷的意思。
在新疆,有一條路就叫“阿熱亞路”,歪歪扭扭的,長有五六百米,是一條彌漫著維吾爾族風情的老街。這條路有什么故事呢?
當?shù)厝烁嬖V我,800多年前的初夏,帕米爾高原上的雪山融化了,雪水越積越多,很快匯集成了咆哮的洪水沖向山下,沖向了喀什古城,也沖出了一條美麗的深谷。洪水過后,聰明的維吾爾人在這條深谷的兩岸做起了生意,有賣水果干果的,有賣農(nóng)具鐵器的,有賣騾馬驢子的,有賣烤馕烤包子的,更有彈唱起快樂的十二木卡姆歌曲的,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誘人的羊肉味兒。漸漸地,這條深谷的名聲越來越大了,成了維吾爾人買賣、娛樂、休閑的好去處,索性就把它叫做“阿熱亞”。后來,深谷被慢慢填平了,變成了一條街巷,也就是今天的“阿熱亞路”了。行走之間,我發(fā)現(xiàn)這條路上的一半人家,都在經(jīng)營著或大或小的鐵匠鋪、鐵器店,人不少,嘈雜的電鋸聲、打鐵聲灌滿了耳朵。維吾爾人還在這里做生意嗎?
那個下午,我們走進了其中的一家鋪子,主人是一個30多歲的維吾爾族小伙,他說他們家五代人打鐵,生意還不錯。鋪子臨街的店面里,陳列著各種刀子、土坎曼、農(nóng)具、鐵器的成品,上面沒有標簽,但小伙子說:“我們店打的東西質量最好,價格最低,不需要什么標簽的!”一行人都笑了,這人,哪有“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看到我們臉上的嘲笑,小伙子急了,用維吾爾語“咕嚕咕?!闭f了一通,我們誰也沒聽懂。老茹雖說是當?shù)氐臐h族人,但只會翻譯簡單的幾句,碰上對方這么快的語速,他干著急。最后,還是小伙子聰明,摟住我們當中的一個人,推開店面內的一個小門,示意我們進去看個究竟。剎那間,“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朝我們撲了過來,這,難道是他們家的打鐵鋪?
沒錯,就是一家地地道道的打鐵鋪!機器轟鳴,鐵花飛濺,幾十名青年工人在鋪子里緊張作業(yè),烈火熔化、高溫打造、小錘修正、涼水一激——整套下來,大約要花上1個小時的時間。不過,別小看這短短的1個小時,至少經(jīng)過鍋爐、電錘、小錘、毛邊修正、激水等七八道工藝,需要將近百十名工人,雖然這些工藝的名字不準確,都是我隨便起的,但也說明了這么多的復雜工序,原來是為一件簡單的鐵器的誕生而準備的。你說說,能用“簡單”兩個字來概括嗎?我問小伙子:“工人好不好找?給的工資高嗎?”他笑笑說:“一人一天100元,總共120多人,他們都住在這條路上,都是維吾爾人……在喀什,他們算是高工資了!”在一臺電錘機器旁,我停下來,看見一名工人把長柄的鐵夾子探進爐膛里,從一片烈焰里夾起了一個小火球,快速放在電錘機的兩錘之間,早有一名工人啟動了按鈕,鐵錘開始“叮叮當當”地機械作業(yè)了,火球在人工的手控下,被一下下地錘打,身體由圓變方、由方變扁、由扁變面,其實,那面就是一把刀的面,刀背一指厚,刀身像一本16開的雜志,可惜,沒有開刃……哎呀,那把刀,到底是切菜的刀還是砍骨頭的刀?
在阿熱亞路的另一半,還有一家家西域風格的騾馬店。所謂的“騾馬店”,就是維吾爾人在自家改建的小客棧,比較低檔,幾十年了,一個房間只收4塊錢,另外,騾馬驢子和車子還可以院子里照看,免費提供牲口的草料。我想,哪有這樣開店的!難道不怕賠錢?黃昏時分,我們半信半疑地走了進去,女主人微笑著用維吾爾語向我們問好,把我們迎進了樓下一間客房,擺上了四盤干果和一些茶水糖果招待我們。在羊毛毯上,我們席地而坐,和年紀大的女主人一道喝茶聊天,我把剛才的疑慮說給她聽,她哈哈一笑,說了一段維吾爾語給同行的當?shù)厝寺?,當?shù)厝朔g說:“騾馬店是提供給鄉(xiāng)下進城的維吾爾人住的,不能太貴,否則就沒有人來住了。雖然開店不賺錢,但也不賠錢,政府現(xiàn)在對開騾馬店的人家有補貼,不會讓我們吃虧的?!蔽腋鼮椴唤饬耍瑔柵魅耍骸安毁嶅X也不賠錢,那你開店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圖啥呢?”翻譯給女主人之后,她“嘿嘿嘿”笑個不止,悄悄跟同來的當?shù)厝苏f了一句什么,當?shù)厝艘病昂俸佟毙α?。我們問當?shù)厝嗽谛κ裁?,她說:“女主人說‘圖的是快樂’,你不知道,他們天生就是一個快樂的民族!”我們一聽,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是啊,維吾爾人能歌善舞,兩三個人一聚,就是一臺小型的晚會,人多的時候更別提了……他們一旦快樂起來了,年齡和性別遠去了,煩惱和憂愁遠去了,富貴和貧賤遠去了,金錢和地位遠去了,他們,不正是我們天天夢想的那種生活嗎?離開客房的時候,我們喝了一杯杯藏紅花茶,吃了不少巴旦木、核桃、葡萄干、大棗等干果,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出騾馬店的當兒,我慌忙掏出幾張紙幣,往女主人的懷里一塞,想答謝她。不料幾次,女主人都退還給我,爭執(zhí)不下之間,當?shù)厝税蛋凳寡凵凳疚野鸭垘攀栈?,我只好作罷。好幾次,我問那位當?shù)氐呐笥褳樯蹲屛沂栈啬清X,她笑而不語。
更加令我不解的一幕,發(fā)生在路口的烤包子店。走累了的我們,老遠就聞見一股股香氣撲鼻的烤牛肉包子味兒,一個個頓時滿口生津起來,問老茹多少錢一個烤包子,他說五塊錢一個,真便宜啊。進店落座之后,等我們看到如拳頭大小的烤包子時,一個比一個更懷疑:這么大的烤包子,肉餡肯定大,老板能賺錢嗎?老茹滿不在乎地說:“在喀什,誰家的烤包子都是這么大,大家別想那么多了,吃吧吃吧!”熱氣騰騰里,只見包子被烤得焦黃焦黃的,烤得厲害的個別處,面皮早已經(jīng)發(fā)黑了,一點都不好看,會好吃嗎?一口下去,果真是外焦里嫩,直通心尖尖,特別是里面的牛肉餡兒,又嫩又滑,輕輕一嚼,肉味兒好像春水兒,在口腔里一絲絲蕩漾,嚼著嚼著,那水兒,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但是,肉香兒殘留。那頓飯,就著小店里的免費磚茶,我吃了三個,有人比我吃得更多,一口氣吃了5個,真叫一個香??!飯后,我問老茹:“他們這么賣烤包子,能賺錢嗎?”老茹也只是抱歉地笑了笑,狠狠吸了一口香煙,笑而不答。直到我乘飛機離開喀什,一路上還在想,他們能賺錢嗎?
此刻,我才明白了當?shù)嘏笥褳槭裁匆⑿Γ涸隍咇R店和烤包子店主人眼里,錢只有被人踩在腳下,人才會變得快樂。反過來說,錢放在了心上,人怎么能快樂呢?
原來,有快樂的地方,一定會有維吾爾人的身影,比如在新疆的天山南北,比如在喀什地區(qū)的阿熱亞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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