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江永縣位于湘、粵、桂三省的交界地帶,地處越城嶺等五嶺之內,四周被群山圍繞。這里人煙稀少,交通極不發(fā)達,既沒有山路,也沒有水路,十分閉塞。但令人難以想象的就是這樣一個看似與世隔絕的地方,卻發(fā)現了人類文字史上的奇葩——女書。
千古之謎江永女書、瑤族故地千家峒、千年古村上甘棠并稱為江永縣的“三千文化”?!叭幕笔窍娉幕挠袡C組成部分,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和深厚的歷史底蘊。其中女書更是以它的奇特而著稱。
女書,又名江永女書,千百年來,只流傳在湖南省江永縣及其周邊地區(qū)的婦女中,它通過母傳女、老傳少,一代代流傳下來。近年來國家非常重視文化遺產的保護,女書于2006年5月20日經國務院批準被正式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女書包含面甚廣,依筆者看來,其既屬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屬于物質文化遺產。原因如次。
一、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這里的“書”是指字體的意思。女書主要包括兩方面的內容:
1.女書是一種文字符號,這種文字只在當地婦女中使用,是記錄當地土語的一種特殊文字,當地的男人不識女書而認識漢字,所以當地人又把漢字稱為男字,女書稱為女字。世界上的諸多文字一般都是以國家、民族或宗教命名,唯有中國的女書是以性別命名的奇特文字,同時它只在婦女中流傳和使用。女書這種文字,從外觀形體上看,它呈從右向左傾斜的長菱形,右上角是全字的最高點,左下角是全字的最低點。字的筆畫線條纖細,既有篆書清秀、勻稱的特點,又有甲骨文莊重、古樸、剛硬的特點??瑫鴿h字中的基本筆畫是橫、豎、撇、捺、點、提、鉤、折等;而女書的基本筆畫僅有斜(左斜、右斜)、?。ㄗ蠡?、右弧)、豎、圓點四種。
由于女書是一種民間文字,且沒有經過系統(tǒng)規(guī)范的整理,一字多音、一音多字、一字多形的現象較多,它與數萬字的漢字不同,女書僅有2000多個字,且常用字更少,僅有700字左右。即便如此,女書也完全可以滿足人們的各種記錄需要。女書的行文由上而下,自右而左,一書到底,沒有標點符號,不分段落。若將這種飄逸的女書文字進行簡單排列組合后就是一幅巧奪天工、別具一格的藝術品。它所表現出來的書法意境是:莊重而不笨拙、簡潔而不單調、傾斜而不動搖,韻味十足。女書書法體現了江永山水的靈氣,反映了江永婦女的特性,表達了江永婦女對自由和美好生活的追求。
2.女書又是一種文學藝術,即用女書這種文字來記錄、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女書的文學作品基本上都是詩歌體的形式,大部分為七言詩,也有部分為五言詩,還有少部分是五言間七言、七言間五言和長短句等形式,它有特殊的音韻、修辭方式等。這種文學作品僅通過家傳親教的方式就流傳至今,主要與當地婦女獨有的習俗,如婚嫁中的坐歌堂、三朝書、接三朝,節(jié)慶中的斗牛節(jié)、吹涼節(jié),交際中的結拜姐妹等密不可分。女書作品記錄的多為婦女生活中的家常事物、女紅紡織、婚喪嫁娶等內容,一般不涉及男人生活。
據統(tǒng)計,女書的創(chuàng)造者和使用者,幾乎都是三寸金蓮的裹足婦女,她們用女書這種文字符號記錄、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用于歌堂對唱、書信往來、宗教祭祀、結拜姊妹、訴說苦衷等,不僅表達了歷代婦女對被歧視的反抗,也表達了婦女要求男女平等的強烈愿望。它在語言文字學、歷史學、考古學、人類學、民俗學以及民間文學等多種學科領域都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二、作為物質文化遺產的內容,女書的“書”字又有著作之意。而記錄女書這種文字的物質載體除了書以外,還有紙、扇、巾,因此分別被稱為女書、女紙、女扇以及女巾。
其中,女書是用女書文字寫成的書本,頁數有的多有的少,所有的女書都是手抄本,沒有書名,也沒有作者、抄寫者和年月日,更沒有封皮及封底,與我們現在書的含義有所不同。女紙則是用來寫女書文字的紙,紙的顏色有多種,形狀有方形、長條形等,一般為草紙或者毛邊紙,較大的女紙一般折疊起來收藏,閱讀時再鋪開。女扇是當地婦女們使用的扇子,扇子一般都是一面繡有或者寫有女書,另一面繪有優(yōu)美的山水畫。女巾是當地婦女們使用的手巾,女巾有布料的,也有綢緞的,這種手巾上清晰地繡著女書,五彩繽紛,十分美觀秀麗。
女書主要流傳于兩個地區(qū):一處是江永縣允山鄉(xiāng)的花山,另一處是湖南省道縣的龍眼塘村。這兩處均建有廟宇,其中江永的允山鄉(xiāng)為花山廟,又稱“姑婆廟”;道縣的龍眼塘村為龍母廟,亦名娘娘廟。這兩座廟都有自己的廟會。在舉行廟會的時候,參與者都是當地婦女,她們在廟會前會把自己的愿望用女書寫在紙扇或巾帕上,廟會舉辦時便帶著女扇、女巾到廟前,讀紙讀扇,高歌頌神,讀完后將女書放于神前或者將女書燒掉。因此,這兩地自然成為了女書活動的中心。
以這兩個地方為中心,女書在鄰近縣、鄉(xiāng)得以流傳。但是,女書作品往往伴隨著主人而生,又常常伴隨著主人的逝去而消失。如著名的女書傳人胡慈珠1976年去世時,她的結拜姐妹高銀仙等人在送葬時,將她的幾十本女書都焚燒了。據另一位女書傳人胡美月回憶,她的祖母去世時,只留給了她一把寫有女書的紙扇作紀念,其余女書作品或放入棺中陪葬,或直接焚燒掉。因此,女書作品的生命都比較短暫,而不像其他民間作品一樣能夠千百年來代代流傳。
當前女書正處于瀕危狀態(tài),女書的傳人相繼辭世,女書后繼乏人,其狀況十分令人擔憂。更為遺憾的是,2004年9月20日,宣統(tǒng)元年(1909年)出生的最后一位經歷女書文化全過程的百歲老人陽煥宜的逝世,標志著原生態(tài)女書歷史的結束。這種情況已經向社會告急:女書的傳承岌岌可危。由于女書傳人的逐漸減少和女書原件的大量流失,加之女書不斷遺失原創(chuàng)文字卻出現后人粗制濫造的女書新字,嚴重影響了女書的發(fā)掘、整理和研究工作。長此以往,它將會使女書這一人類僅有的性別文字在世界上徹底消失。
女書,是全世界非常獨特的一種文化現象。自20世紀80年代女書公諸于世以來,其就像一塊光彩奪目的寶石,時刻吸引著國內外眾多專家、學者對其進行考察、研究和著書立說。然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婦女地位的提高,學校教育之門逐漸向女性敞開,女子普遍學習漢字,而習女書者漸少。另外,作為傳承女書和以女書作為交際橋梁的當地傳統(tǒng)風俗的改變,使得女書的社會適應力逐漸消失。加之各方面對其重視不足,古老的女書文化正面臨著當代文化的強烈沖擊而處于瀕危狀態(tài)。若不及時搶救、保護,任其自生自滅,那將是全人類文化遺產的巨大損失。
值得欣慰的是,自從女書被發(fā)現以來,宮哲兵、謝志民、趙麗明、周碩沂等專家學者們分別對女書作了詳細的研究與論述,并發(fā)表了不少學術論文和專著。另外值得關注的是,書法家王澄溪另辟蹊徑,從藝術方面對女書進行研究,經過其20多年來刻苦鉆研,總結出十種女書書寫體式使得斜體硬筆式的女書得到了發(fā)展與升華,變成雋秀端莊的書法藝術品,創(chuàng)立了獨樹一幟的“王澄溪女書書法”體系,探索出了一條保護與傳承女書的新方法。筆者自幼學習書法,亦對女書略有耳聞,故在大學期間幾次登門拜師王澄溪先生學習女書,受益匪淺。但不幸的是,王澄溪先生于2009年因病醫(yī)治無效,與世長辭,享年73歲。這對于女書的傳承與保護窘境無疑又是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遺產是不分國界的,女書不僅是中國的,也是全世界的;不僅是女性的,更是全人類的。由于任何遺產都與其特定的時空環(huán)境相關,因此,在全面保護女書,深入研究、發(fā)掘女書文化價值,合理利用女書社會經濟價值方面,不僅需要更多文化工作者予以重視,也需要有懂得女書、知曉本地方言和習俗的當地人密切配合。讓我們共同努力積極行動起來,搶救、保護、傳承好人類共同的遺產——女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