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有許多種,只是這一種,尤其美。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的臉上痛苦的皺紋……”很多女人在年輕時背過葉芝的這首詩,也幻想過有一天有一人能夠疼惜自己衰老的臉上痛苦的皺紋,然后是匆匆長大,忘記這首詩,忘記這樣的愛情。
徐朝清老人應(yīng)該沒有聽過這首詩,她的生活已然成詩。她比他大十歲,年紀(jì)輕輕守了寡,他心生愛憐,與她常來常往、幫她忙東忙西,流言四處飛起時他已帶上她和她的孩子私奔了!多少人在KTV里大喊過鄭鈞的那首《私奔》,“你是否還有勇氣,隨著我離去,想帶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然后放下麥克,繼續(xù)同質(zhì)的生活,忘了歌中的夢寐以求是真愛和自由。世上沒有幾個男人敢像劉國江那樣去珍愛一個女人,所以世上幸福如徐朝清的女人便不多。
如果這是部電影或者小說,故事講到私奔處應(yīng)該就是大結(jié)局了,“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的生活著”,但這是兩個真實的人的真實人生,無法擺脫愛情之外的生存之艱辛。錢是暫時不需要了,但他們需要在海拔一千五百米的荒山上解決一家大小的吃住問題,這著實不容易。生活本身疑難密布,不會因為一個問題的解決而有絲毫輕巧。幾十年后,皺紋遍布臉龐的徐朝清憶起初到山上的艱難歲月時仍無法收住奪眶而出的眼淚,那是與忍受流言不同的另一種痛苦。日復(fù)一日,吃野菜、住山洞,她們終于有了自己的小瓦房與小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得自足與安寧。
那個叫博爾赫斯的老人說得對,無邊的自由就像無邊的沙漠一樣讓人難以承受,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個人,那么這個人首先感受到的一定不是終于可以為所欲為的自由和快樂,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同類。聽不到閑言碎語了,偌大的自然中想怎樣生活就怎樣生活,自由如此,徐朝清卻想要下山了。她在劉國江耳邊叨咕說怎么也不能就這樣跟娘家一點聯(lián)系都沒有了吧,于是,他開始了鑿石階的一生。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有生之年為所愛的女人打通這一條下山的路,但他從未放下手中的錘子。想起了那個被眾神懲罰的西西弗斯,日復(fù)一日的把滾落到山下的石頭背回山頂,然后等待著石頭由于自身的重量再次滑落,永無休止。西西弗斯的努力不復(fù)停歇,堅定的走向不知盡頭的磨難。有人說,西西弗斯是幸福的,他朝向山頂所進行的斗爭本身就足以充實一顆心。那么這個修筑“愛情天梯”的劉國江更是幸福的,他的幸福如此具體,具體到能為所愛的人做一件事,具體到一個女人的愿望。
有一天,他的愿望實現(xiàn)了,她的愿望也就實現(xiàn)了,“愛情天梯”竣工了。 20多把鐵錘,6000多級臺階,是他的一生。此后的每一次下山,都是他牽著她的手,直到2007年12月7日,他摔倒了,她獨自下山去找兒子救援,之后,他再也沒有爬起來。2007年12月12日,他走了,執(zhí)意攥著鐵錘,許是要握住一生的光陰。五年之后,2012年10月30日,幸福女人徐朝清也離開了人世,他們同葬在“愛情天梯”旁。
聽說徐朝清老人去世后,當(dāng)?shù)卣_始修路,并欲投資26億打造“愛情天梯”景區(qū)。在此之前,“愛情天梯”所在的四面山已被打造成“中華第一愛情山”,旅游收入從2007年的3.1億元增長到了2011年的15億元。自己的愛情成為賣點,這是當(dāng)初那對兒私奔的戀人所無法預(yù)料的“后來”。
這愛情成為賣點,不過是因為背后有人肯買。攜手同游“愛情天梯”與送花送巧克力一樣成為通俗愛情的標(biāo)識,大多數(shù)男人能想象的浪漫不過如此,大多數(shù)女人渴望中的浪漫不過如此,紅塵男女的想象力可以如此匱乏,世間愛戀大多清淡寡味。
任千對情侶走上萬遍,這天梯卻只屬于那個幸福的女人徐朝清。愛情有許多種,相忘于江湖的決絕、雙雙殉情的勇敢、平淡執(zhí)手的真實……只是這一種尤其美,他用了一天的時間帶她逃離人群,又用了從青絲到白雪的一生為她修一條走回人群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