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到古玩市場淘書了。九月清秋,有朋友約至武昌徐東古玩市場旁的“茶里茶外”去品茶。店雅,茶香,大紅袍,生普,單樅,——品來,不覺神清氣爽。多年前,我收藏古舊書興趣最濃的時候,曾經(jīng)每個星期的雙休日都要到徐東古玩市場來淘書。武漢的舊書店,本來就少;武大附近的舊書店,出售的大多是教材類的舊書,線裝書以及民國版的舊書,幾乎沒有。能夠驚鴻一瞥的,只能是古玩市場的地攤上。漢口的崇仁路,香港路,以前的泰寧街,我都曾去過,偶有收獲。去的最勤的,還是武昌徐東。那時的地攤上,經(jīng)常有專門擺攤賣舊書的,攤主多半是四鄉(xiāng)的農(nóng)民,不懂版本,胡亂開價。有許多的清版線裝書,便是因為開價太離譜,惜而放手。對于民國版本的書籍,倒是不太在意,我常常挑了一大摞,讓攤主開價。攤主瞟一眼,根據(jù)厚薄,隨意說,五元一本,十元一本。我還堅持還還價,最終手一揮,就成交了。因此,我在地攤上淘到不少的好書。
后來,新市場建立,便有了幾家專門的舊書店。我也有朋友在市場內(nèi)開畫廊。常常是雙休日的上午,專程打車去徐東的“戶部巷”吃漢味小吃。我鐘情的,是糊湯米粉,面窩,和燒梅。過了早,悠悠逛到古玩市場內(nèi),開始逡巡淘書。常常就在地攤間,舊書店里,碰到熟悉的書友,如徐魯、黃成勇等。相視一笑,各自淘書。然后,到老梅的畫廊去品茶。老梅喜普洱,畫廊常有書畫家聚集。也有專門的雅集,有時請書法家陳新亞來彈奏古琴。新亞擅章草,古琴也十分了得。群賢雅集,焚香,品茶,聽新亞鳴琴。然后眾友興之所至,到畫案揮毫,真?zhèn)€是不亦快哉。我曾打油記興曰:“江南秋雨歇,忽聞古琴翩。明月出天山,落花響林泉。悠悠接八荒,渺渺思七賢。書道如琴韻,心醉已忘言?!?/p>
后來“孔夫子舊書網(wǎng)”盛起,淘書的興趣便轉(zhuǎn)移到網(wǎng)上,加上地攤上舊書日稀,便很少去古玩市場了?,F(xiàn)在舊地重游,便進去尋書。結(jié)果,大失所望。新市場重新裝修,一樓成為珠寶市場,僅存的幾家舊書店都關(guān)門遷走了。聽說附近還有一家,便尋了去。老板是熟人,仍然在堅持開舊書店。店小,書多,甚至堆積在地,只能擠進去翻尋。多年淘書,練就一雙識舊的慧眼,如同鷺鷥快速從水中叼魚,我也快速地從舊書之海中拾到一些貝殼。
其一,是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9年出版的“文學(xué)小叢書”。當年一共推出了三輯,共120本,所選的都是古今中外的名著。我尋到了25本,每一輯都有,但均是初版。品相還行。關(guān)鍵是開本有趣,手掌大的袖珍本,小巧可愛。老板開價5元一本,當即全部買下。
有趣的還有1959年的《讀書》雜志上,刊登的讀者讀后感,充滿當年的時代氣息,題目是:《短小精悍的“文學(xué)小叢書“》,不妨引來一閱:“今年我們這里的秋田是特大豐收,社員們正忙著交公糧。糧倉口和河埠頭:一船船、一草草、一擔擔的金黃谷粒,糧食驗收員在這些日子里顯得格外忙碌。我們的糧食排到下午兩點鐘才過秤進倉。我忙里偷閑,上新華書店轉(zhuǎn)了一圈。一跨進店里,在第一座玻璃櫥中陳列著新近出版的《文學(xué)小叢書》(現(xiàn)已出三輯),內(nèi)容豐富多彩,有古有今,有中有外,都是些優(yōu)秀作品。開本不大,隨身可帶,無論在什么場合,只要有空暇,就可以從衣袋里掏出來看;因為字數(shù)不多,不花好長時間就可讀完一本。過去,我往往因書本攜帶不便,放棄了許多學(xué)習機會。對于這套叢書的出版,我們感激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在社會主義建設(shè)大躍進的偉大年代里,設(shè)法為讀者服務(wù)的精神?!?/p>
其二,是蘇聯(lián)作家A·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面包》,俞狄、葉菡合譯。言行出版社民國三十八年五月六版。《面包》是描寫二次大戰(zhàn)的作品,當年屬于進步書籍。出版時上海還沒有解放,可是進步書籍卻銷路很好,已經(jīng)印行六版了。
其三,是在舊書堆中翻到一位老先生的手抄詩集:《西林詩稿》,厚厚的七大冊,均是自己手工裝訂的,里面用毛筆一絲不茍地手抄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大量舊體詩,從解放前一直到改革開放的年代。作者不知是誰,詩稿的前言中,亦未留名,只注明了寫于漢口工農(nóng)兵路五十九號四樓。看來是一位老先生,老干部。從詩稿的印章上看,似乎是湖南人,叫潘珠和?在其一本詩稿中,有一位叫曹毓嵩的老友為其題詩,稱其潘郎,看來作者姓潘無疑。百度“曹毓嵩”,卻意外鉤存了一些往事:
抗戰(zhàn)爆發(fā)后,戴笠相中湖南一王家大院,將其作為監(jiān)獄,名曰“南京軍人監(jiān)獄”。據(jù)相關(guān)資料介紹,囚禁于此的共產(chǎn)黨人和愛國進步人士有上百名,其中包括共產(chǎn)國際派來幫助中國革命的二十多位國際友人,如捷克青年米洛斯、德國人馬斯科。著名愛國將領(lǐng)楊虎城將軍夫婦及幼子,東北軍高級將領(lǐng)黃顯聲,以及黃、楊兩將軍的副官閻繼明、張醒明都囚禁在此。其中還有韓子棟和曹毓嵩,曹毓嵩是在潛逃延安途中被捕入獄的,韓子棟,就是小說《紅巖》中華子良的原型。楊虎城一家三口、黃顯聲均遭殺害。米洛斯死里逃生,后來回國。曹毓嵩幸免于難,后在益陽市二中任教。建國后分在貴州省政協(xié)工作,后任顧問。1983年11月,韓子棟前來益陽訪問,與曹會過一面。舊地重游,觸景生情,不禁與曹毓嵩一起抱頭痛哭。
這位曾經(jīng)死里逃生的曹毓嵩,就是為《西林詩稿》的主人潘郎題詩的曹毓嵩嗎?據(jù)考證,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但是,仍然需要證實。這篇淘書記,也算是一份“尋人啟事”,請讀者幫忙尋找《西林詩稿》的主人。歲月流逝,詩稿流失,悲哉。如今,被愛書人收藏,萬幸也。冥冥之中,是潘公、曹公相托乎?
浩浩《大武漢》,不知能否給我一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