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春去漩渦鎮(zhèn),天還有些寒氣沁人,大巴車在崎嶇的鳳凰山公路上盤旋前行。
轉(zhuǎn)幾個彎,爬上一個坡,再轉(zhuǎn)幾個彎,爬上一道梁。一路上,車?yán)锎蠹宜坪醵疾徽J(rèn)識,沒誰閑談和搭話。有的人時而搓搓手再扯扯衣領(lǐng),有的人抱緊外套閉著眼養(yǎng)神,有的人伸伸頭晃眼窗外迷蒙的山色,有的人眉頭緊皺有點愁容滿面,只有后面的年輕人在發(fā)牢騷:“這21世紀(jì)的國外有病了,老是打仗打仗,把油價打得那么高?!蔽页蛑心晁緳C緊握的方向盤,左右轉(zhuǎn)彎是那樣熟練自如,神情安靜而坦然淡定,好像對這樣的天氣和這樣的營運現(xiàn)狀習(xí)以為常了。賣票的中年女人坐在前排,皺著眉頭卻哼著花鼓調(diào),有點借歌消愁的心態(tài)。
車又轉(zhuǎn)了一個大彎,到了半山腰的土巴寨,年輕人耐不住性子上前坐在司機背后,開口問賣票的女人:“大姐,這油價漲了,票價咋不漲,收這點錢,還不夠一半路的油錢啰?!薄鞍?,哪能跟國外一樣說漲就漲,這車多虧了鄉(xiāng)親們的幫助,淡季客少,他們也要辦事嘛!”說到這,她側(cè)眼望著開車的男人,手指著男人繼續(xù)說:“我說歇幾天車,他硬是說不跑對不住人!跑車就要對得起這一方的乘客。”車頭反光鏡中的司機微微一笑,一直盯著前方,翹起的眼線與嘴角,滿臉彰顯的是無奈的苦樂。
車越過山頂,下到老君關(guān),有三個人下車沒人上車,車就更顯得空蕩。雨打濕的路面有些滑,車下山速度較慢,路邊密林的樹梢,偶有疾風(fēng)掠過,落下一串串大雨點,打在車頂和車窗玻璃上“咚咚咚”地連響。車跨過一座河溝橋,駛向一段直道,前面的公路上,出現(xiàn)了一大群高高矮矮撐著雨傘的娃子女子們,在路上慢跑??匆娷噥砹?,老遠(yuǎn)他們就回頭大聲喊“停車、停車”,站在路邊上急促地?fù)]舞著小手。中年司機緩緩把車??吭谶@群娃子們跟前,賣票的女人就趕快打開車門,娃子們收起雨傘,一個推一個地上了車,呼呼啦啦地坐滿了空座位。有兩個娃子沒有座,我急忙起身讓座,娃子推辭一會兒,我堅持站在過道。這些孩子們有的背著舊書包,有的杵著花雨傘,有的拍打著頭發(fā)上的雨水,嘴里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讓寂靜的車內(nèi)頓時熱鬧起來。我想:這下車主該高興了,座位坐滿了,油錢該能補回一些了。
車仍然那樣緩緩地前行,中年司機眼睛始終盯向前方,只有賣票的女人叮囑著這些孩子們別亂動。這時我很好奇地問身邊的娃子:“小朋友,你們到哪里,是上學(xué)去嗎?”“到下邊的堰坪,就是上學(xué)去呀!”娃子異樣的目光瞅著我,我卻看清了他打了幾個冷戰(zhàn)。
我正納悶,司機后面的年輕人搶先問:“你們那里沒有學(xué)校嗎?跑這么遠(yuǎn)念書?!”“原來有,現(xiàn)在撤了,合并到堰坪小學(xué)了。”側(cè)邊的一個大孩子搶著回答?!疤焯爝@么跑,年年都這樣跑??!能行嗎?”另外一個似乎是外來的乘客插話問。“今年春季才跑,下半年就不跑了,底下的學(xué)校正在建寄宿制校舍?!庇忠粋€大點的女孩子搶著答話。
這時我瞅著路兩邊,一簇一簇的迎春花,鼓著苞正待欲放;一排排的楊柳樹,吐出芽染黃枝色。車仍然轉(zhuǎn)著彎下著坡,孩子們唧唧喳喳地說著:你帶的啥干糧,他爸媽在外打啥工,我爹娘在哪個城市干啥活……大約二十分鐘后,車在一個大路口停了下來。賣票女人打開車門,孩子們一窩蜂地?fù)硐蜷T口,手里高高舉著兩元錢,“阿姨給!阿姨給”地直喊。
“把錢拿好,往常一樣,你們這些孩子,不收錢!”賣票的中年女人叮囑著,細(xì)心地護送著這群孩子們下車。我感到很驚然,乘車的年輕人兩眼更是傻乎乎地望著她,似乎都覺得這太離譜了:油價又漲了,上來這么多孩子,為啥不收錢呢?!正在犯愣的我們,車窗外傳來了一陣響亮的聲音:“謝謝司機叔叔,謝謝阿姨!”孩子們整齊地立在路邊,高高揮舞著一群小手。車向前駛出很遠(yuǎn)了,我從車的后窗仍能看見沒有打開傘的那群學(xué)生,在雨中一直揮舞著的小手。
我深深感慨道:初春不冷,大地溫暖;冬天不冷,太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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