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嘉一,1984年出生于日本伊豆,2003年4月“非典”高峰時來到中國,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畢業(yè)?,F(xiàn)任北京大學朝鮮半島研究中心研究員,日本慶應義塾大學SFC研究所高級研究員。以活動策劃人、主持人、同聲傳譯、談判人等身份促進中日民間交流。
我眼里的中國是什么樣子的?我來中國之前,對中國的印象非常淺薄,我當時只認為中國是一個統(tǒng)一的地方,認為是一個神秘的地方,她很大,是社會主義的、共產(chǎn)主義,秦始皇等等。我認為日本人對當代中國的認知來源只有兩種:一種是古代中國,因為日本人對中國古代文化是很崇尚的,我們從小學、初中、高中,會學很多跟古代中國有關的思想、人物、歷史;尤其日本的崛起,包括明治維新,我們首先就是從古代中國吸收了儒家思想,所以儒家拯救了日本,非常感謝中國。另一方面就是中國制造,因為今天中國經(jīng)濟的發(fā)展,日本老百姓的生活中用的很多是中國制造,但是中國近現(xiàn)代以來包括改革開放以后的歷史,其實日本人對它是一無所知的,《裸婚時代》、《蝸居》在日本是沒有的,今天日本對中國當代的文化更是一無所知。
所以突然碰到什么問題,釣魚島問題,歷史問題,日本人就受不了,中國不是很偉大,很包容嗎?可是怎么有這么多人反對日本?原來中國不是古代中國。類似的情況在中國也有發(fā)生。在中國看來日本一方面侵略過中國,另一方面又是一個相對發(fā)達的,在亞洲第一個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的國家,但除此之外,日本戰(zhàn)后是怎么崛起的,包括中日合資等很多的現(xiàn)象,其實很多中國人不了解。彼此對對方的了解,很多地方是空洞的,因此容易出現(xiàn)兩個極端。
這種情況下,中日關系很不好處理,我就是在這樣一個很不好處理的情況下走過來的,這些年也經(jīng)常參與媒體活動包括寫文章,寫評論,我很深刻地感覺到這種大環(huán)境:兩國相互的認知非常缺乏。
作為日本的80后,我可以說是成長在日本的后泡沫時代,在日本從來沒有聽說過正面、給力的這種心理,我們上小學的時候泡沫崩潰,當時媒體老是用悲觀的調子報道日本孤立、日本崩潰論,我們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我在日本的時候沒有什么話語權,因為在日本年輕人是要閉嘴的,年輕人是要裝不知道的,年輕人是要裝沒聽懂的,因為那個社會最重要的是穩(wěn)定,你不能表現(xiàn)出你的個性。我感覺很不適應這種社會氛圍。而中國是正在崛起、正在發(fā)展的社會,這種成長的動力,在日本感覺不到,在中國才有感覺。來中國后我的狀態(tài)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原來在日本很受排斥,在日本過得很不舒服的人,到中國以后才感覺到這個社會還是包容另類的,尤其在北京,不管你是外國人、外地人,還是外星人,你只要到這個地方,你可以共同成長,這是我在18歲的時候才感覺到的。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從日本到中國以后,我對中國的認知發(fā)生了180度的轉變。在北京大學學習期間,我每次坐在第一排,我想了解的東西太多了。我看到了很多跟日本想象不一樣的中國,尤其是年輕人,從去年開始我不斷走進中國的高校和年輕人交流,我對中國改革、中國發(fā)展,我既是當事者也是旁觀者,我說我是當事者,因為中國崩潰日本必然崩潰,中國開放發(fā)展日本必然從中受益,我們千萬不能圍觀,要參與——這是年輕人的責任。
QA
提問:謝謝加藤,今天到外交學院聽講座來這么多人,真的可以看出大家對你的熱情,這也反映你在當代中國大學生中的受歡迎程度。剛剛你提到對中日關系不理解,一個四個字的日本名字在中國走紅很不容易,就你的走紅本身來說,你感覺怎么樣?畢竟你是曾經(jīng)在中國的校園生活過的中國留學生。
加藤嘉一:謝謝,我還是認為自己比較勤奮,我得感謝日本,日本的教育體制也培養(yǎng)了我這個人的習慣,包括我已經(jīng)去世的父親,走之前他跟我說:加藤你是一個很笨的人,如果你不勤奮,那你什么也不是了,所以你應該好好的勤奮,如果你要變聰明,你要讀比別人更多的書;如果你的語言要好,要比別人多說幾句,如果你想跑得快,那就多跑一點。在這點上,我應該感謝國家和父親,這是第一。
其次,我要感謝中國,因為我來的時候是對的,你說你努力,努力的人多了。在中國,日本人不屬于外國人,這是我的感受,在很多中國人看來,日本人跟所謂的外國人是不一樣的。如果在中國一聽到日本人,有一種情感會產(chǎn)生,至少會幫助這個人。我經(jīng)常說時代改變人,環(huán)境造就人,我來的時機是對的,對你身份的認同是比較重視的,其他的會好好的進行面對面的交流。
還有一點當然是中文,應該說作為一個外國人,能夠把中文說成這樣也不容易,你們學外語的更清楚。我當時非常非常努力地學了中文,我一直認為管你是什么外國著名的什么作家,一個什么長輩,一個什么樣的人,對中國問題多感興趣等等,你連一句中國話都不會,你連我們的語言都不好好學,還對我們說三道四,我認為是不對的。你既然要跟這個國家打交道,既然要跟這個市場打交道,你要好好的學習中文,否則沒資格對她說三道四,所以我覺得中文對我來說是很大的勇氣,我當時也非常非常努力學習,直到吐血。我好好地學中文,認真地批評中國,這是我對貴國的尊重。
提問:加藤先生您好,我從小看著日本漫畫長大,我非常喜歡日本文化,剛才聽您的演講讓我想起了一個問題:兩年前,中宣部在美國時代廣場播放我們國家的宣傳片,我們的報道說這個宣傳片做得很好,但是也有人在網(wǎng)上說,你在人家喝咖啡的時候,在時代廣場上做這樣的宣傳,沒有什么文化內涵。同時一些網(wǎng)民也說,你看人家日本,他們沒有刻意做宣傳,但是他們有自己的漫畫,有他們的流行音樂,這些已經(jīng)向全世界推銷出一個日本。中國在崛起過程中,我們外交發(fā)展了,但是似乎朋友在變少,這就是值得中國人深思的一個問題,我們并沒有非常好的“推銷”自己的智慧,您認為是什么問題造成了中國缺少這種推銷自己的智慧?而我們在未來的發(fā)展中應該如何推銷自己?在外交層面上,我們又如何讓自己的發(fā)展,不讓對方認為我們是敵人?
加藤嘉一:非常好的問題。我相信你說的問題早晚會解決。那個片子我也看了,其實在目前階段,中國的宣傳部門已經(jīng)盡力了,我認為它有好的一面,因為海外人已經(jīng)看到了。這同時也說明中國上層已經(jīng)認識到了,中國沒有好好推動國家形象的一系列對外政策,沒有好好地給中國公民帶來獲得尊嚴的平臺,這等于解決了問題的一半,我覺得不能說只有壞的一面,有它進步的一面。但是我也想說另一件事,作為經(jīng)常游走世界的一個日本人,上次我在以色列,以色列是一個反恐的國家,到任何地方都要被檢查,在那里我要進一個大樓,旁邊有一堆人,他們不能進,要接受檢查。我是日本人,我給他們護照,他們說請進不用查,為什么?因為你是日本人,這也是公信力,這也不是我有多么牛逼,而是我國的長輩們,至少在戰(zhàn)后以來點點滴滴,尤其是那些走出去的留學生、游客、企業(yè)家做出的努力。真正的大使,一個是企業(yè)家,一個是游客,一個是留學生,他們在海外所樹立的形象,給我?guī)砹诉@種便利。所以真正的公共外交,就是那些人,企業(yè)家、游客、留學生他們在海外有什么樣的表現(xiàn),他們如何走進當?shù)氐奈幕?,如何跟當?shù)厝舜蚪坏?,這是非體制的一種解決途徑。我覺得今天中國走出去的越來越多,除了引進來(引進來是改革開放前三十年的主要方略)后三十年,中國資本走出去,中國人走出去,中國人的智慧走出去,因此除了所謂的外交官,所謂的宣傳片,所謂的什么模式之外,每一位公民正在承擔著如何改變中國國家的形象的責任,從這么一個角度去推動中國對外政策,每個人肩上都有非常重要的責任。
比如在坐的各位,你得承擔外交學院在我眼里的形象。上回我在日本寫過一篇文章,我在東京跟我的母親一塊兒聊,我母親說中國是輸出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的國家,后來我碰到一個在日本便利店打工的中國留學生(現(xiàn)在很多日本便利店都是中國留學生在打工),我母親也看到她了,我母親說:“加藤,這位中國姑娘不一樣,這么體貼?!蔽艺f她姓李,她是來自中國的留學生,還說著這么一口流利的日文。我母親對中國的印象一下改變了,這也叫公共外交的力量。就是一個留學生,你不要說她是個人行為,但是她改變了對中國的形象,就是這樣子,對不對?
責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