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罪是永遠無法贖清的,因為它根深蒂固地長在每個人的靈魂里。它就是原罪。
【1】
“寶貝,今晚還是鴨,不過是檸檬啤酒鴨?!背虦Y望著我,故意將 那個“鴨”字的音拖長。
我已經連續(xù)吃了七天的鴨,只是每次的烹飪方式不同,昨天是仔姜鴨絲,前天是老鴨煲,前天的前天是酒釀蒸鴨——
我不知這個叫程淵的男人是不是嗜鴨狂,我也不知道還要吃多少頓鴨,我只知道這個變態(tài)的家伙買了很多只活鴨放在籠子里,每天殺一只,而且是拎到我面前血雨腥風。
或許他是殺鴨給人看,隨著他的肢解技術日益嫻熟,我擔心危險日益臨近。
整整一個星期,我被他禁錮在這間出租房內,受盡折磨不見天日。
我只知道,自己要盡快擺脫這個變態(tài)的男人,不是我貪生怕死,擔心肢解,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我要阻止一場婚禮,而婚禮的男主角是蕭楠。
想到這里,我的心就裂帛般的疼。
【2】
蕭楠是溫橋唯一的弟子。溫橋不止一次地夸他,做出的紫砂壺很有靈性,是塊璞玉,值得雕琢。
溫橋比我大20歲,是我的資助者,也是做紫砂壺的行家。如果沒有他七年的資助,我根本無法完成學業(yè)。于是,大學畢業(yè)的第二年,我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而結婚的這些年,他的事業(yè)逐漸達到了頂峰,名氣越來越大,他做的紫砂壺也越來越搶手,慕名想要拜他為師的學生趨之若鶩,而他只收下了蕭楠?;蛟S在這場婚姻里,恩情多過愛情。所以,在見到蕭楠的那一刻,我有種石破天驚的恍然。同時也意識到我對溫橋,其實只有敬仰,只有愛慕,卻不是愛情。
這樣的現實,很荒涼。
原來,愛情是一件讓人忘恩負義的東西。
有時候,蕭楠端碟或者遞書的時候,我們的手就在空氣里驀然地碰觸,然后又驀然地分開。蕭楠緊繃的是身體的線條,而我緊繃的卻是悸動的心,我們都努力克制著自己。
只是,怎么也沒想到,那場事故來得那么突然。
溫橋從馬上摔下來,傷到大腿動脈大出血而死。
而當時我就在他身邊,我看著他從馬上摔下來,卻無能為力。血,很多血,噴濺而出,那以后,我便痛恨紅色,它讓我驚恐。
那段時間,我常在睡夢中哭醒。我總看見溫橋,看見他滿身鮮血,凄然無助的模樣。眼淚淌過的地方,好像有口子一點點裂開,是痛徹心扉的疼痛。
不過在失去溫橋的那些日子里,幸好有蕭楠,陪伴在我身邊,給我慰藉。
那種誠摯溫柔,讓我的心如同積雪遇見了烈焰,瞬間化零。
我們的心里有著相同的疼痛,那個我們熟悉而敬重的人,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們守著的,是回憶。我們愧對的,也是回憶。
那夜,我故意借著酒力遞上自己的火熱的嘴唇。他只是緊緊低抱住我,緊得我的雙手抵在他的胸口,無法動彈。那一夜,我們就那樣依偎著入睡,像兩只雪地里互相取暖的動物。只是,我沒有夢到溫橋,也沒有再夢到鮮血。
我想,或許所有的結束都是為了更好的開始。
然而,我卻忘了有些愛,從開始,就注定了是沒有結局的痛。
【3】
溫橋留下了不少作品,有很多人想出高價購買。我不想留著它們,不想睹物傷情,我需要錢,我想過了,我要把這些錢統(tǒng)統(tǒng)地交給蕭楠,讓他成功,成名。
如果沒有河豚館那幕,或許我還是那個沉浸在愛情中的傻女人。
那天經過河豚館,我想起有次蕭楠和我一起吃河豚的情景,幾口下去,唇齒微微發(fā)麻,蕭楠以為河豚沒處理好,我中毒了,背著我飛奔去醫(yī)院,因為一直攔不到出租車,他跑了整整三站路——那種被在乎的幸福感,讓人心醉。
想到這兒,我不禁朝里面多看了兩眼,然后我看見了蕭楠與一個女孩親昵地互喂著河豚。
那一刻,我覺得擺在他們面前的,不是美味的河豚,是我被烹煎過的心。而我,支撐著一具被挖空了心的肉身,冷靜而殘酷地看著他們一點點將它叉碎,咀嚼著吃掉。
那些被我潑出去的愛,變成傷害砸中了我的心,唯一能證明的就是我的愚鈍。
這種感覺,就像在墜落懸崖中得到了一個安全著陸的幻想,你正滿心歡喜時,身體卻落在了堅硬的石頭上,支離破碎。
而男人通常在兩種情況下動用謊話,其一,利益爭奪;其二,情欲啟動。
很不幸,蕭楠屬于前者。
冬日的陽光如此刺眼,好像一場默劇,所有的情節(jié)在腦海中紛沓而來。我曾以為蕭楠是愛我的,只是因為溫橋,所以我們無法在一起。
而溫橋,卻是我親手推向死亡的。
他從馬上摔下來,傷到了動脈,我本可以用衣物綁住血管,延緩時間,挽救他的生命,但看著那些鮮血汩汩涌出,我想到的卻是蕭楠的臉——
佛說,因果循環(huán),果然,我得到了報應。
我冷冷地看著蕭楠的表演,直到他提出讓我把溫橋的所有作品交給他珍藏。
那一刻,我的心變成了冰柜里被霜花層層包裹的肉塊,又寒又硬。
我拒絕了他,并揭穿了他拙劣的表演。
他驚詫地望著我,繼而轉成了憤怒。
他激憤地說,他從未愛過我,他的心很小,只裝得下那個叫周趁趁的女孩。而我還妄想老牛吃嫩草——
我轉身離開,眼淚掉下來,是的,我沒哭,只是眼淚不聽話。
那一刻,我心里猶如白雪覆蓋般涼澈。
每一場非自然死亡的愛情,都不會被忘記。
被辜負者將銘記辜負者的名字并無時無刻不在積蓄力量還擊。
于是,當我在報紙上看到紫砂界新人蕭楠將于12月15日迎娶地產千金周趁趁的消息后,我決定在他們的婚禮上送上一份“特別”的禮物。
得知蕭楠即將大婚消息的當晚,我到酒吧買醉,遇到這個叫程淵的男人,我不知自己和他說過什么,他竟將醉酒的我,扛回家并禁錮起來。
【4】
程淵似乎正在研究著如何將我不動聲色地處理掉,就像那些被敲骨食髓的鴨。
我說過,我不怕死。我只怕趕不及蕭楠的婚禮。
夜里,我經常在半夢半醒間,看見程淵盯著我的臉,目光可怖。
一個推測令我手腳冰冷——程淵是蕭楠雇的殺手,目的就是阻止我破壞蕭楠的婚禮,并將我除掉,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得到溫橋的那些珍藏。
想到這兒,我不寒而栗。
愛的路上太險惡,而我卻一個人孤單地奔跑。
如果你心愛的人欺騙了你,你會怎么做?程淵蹲下來,盯著我問。
玉石俱焚。我咬牙切齒地說。
不,這不是真愛。真心地愛著一個人,是希望看著她幸福。她若安好,便是晴天。程淵目光里盛滿了溫柔。
我沒想到他粗獷的外表下,竟有顆溫軟渴愛的心。
他的手拂過我白皙的臉,滑向我纖細的脖子,他一手心的汗,我甚至有種錯覺,他是用手掌流淚。
我閉上眼等待著,等待著他寬厚的手掌,越握越緊,直至窒息。
而他卻慢慢松開了手。
對不起,我真的不愿傷害你。程淵抱著頭痛哭道。
原來,程淵一直癡戀周趁趁,而她卻愛著蕭楠。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繼續(xù)愛她,只要她有需要,他可以為她赴湯蹈火。
周趁趁為了蕭楠能得到溫橋的那些珍藏,也為了他們的婚禮能順利舉行,她要程淵除掉我。
為了周趁趁的幸福,程淵決定鋌而走險,為此他不惜拿殺鴨來苦練刀法,可還是下不了手——
這個為愛焚身的男人令我動容。
愛,是這世間僅存的最后一件奢侈品。
我決定成全他。
【尾聲】
溫橋死后,我日夜難眠,頭疼欲裂,去醫(yī)院檢查,竟是腦癌晚期。
這是報應,我認命。
我期待著與溫橋在那個叫天堂的地方重逢。
午后的時光,風中有嘆息的聲響,窗外是一片明朗的藍,是誰說,天藍若空,即是虛無。
我借口口渴,支開程淵。
趁著程淵倒水的功夫,我推開了窗戶,如一片倦意的羽毛般飄了下去。
十三樓,絕望的高度。
這一刻,我心里沒有恨,因為恨的真相就是愛。
而我眼前閃過的是溫橋的臉。
于是,我微笑著伸出手,用指尖觸摸那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