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哲學美學,一直以來為中國的文人心向往之,他一方面洞察了人生的有限性、悲劇性,另一方面又為人們樹立了自由、超越的人生態(tài)度。對于現(xiàn)實人生來說,這兩種精神本來是相互抵觸的,甚至是產生人格分裂的潛在因素;但是對于藝術體驗來講,這兩種精神又恰恰是蓬勃的沃土。生活的莊子是不幸的,因為他的天才注定了脫離常人的孤獨。但作為精神傳承中的莊子,則是幸運的,因為他在五千年的文明史中永久地占有了一席之地。莊子的這兩重精神為體驗美學種下了活的范型。
縱觀莊子的思想,可以明顯發(fā)現(xiàn)里面對于人生存在以及生命體驗的關注,因而本篇就從此角度來分析一下莊子美學。
一、體驗起點
莊子美學是超驗的、自由的,那么顯然要超驗就必須要有一個超驗的起點,也就是莊子體驗美學的起點。
在莊子看來,此在并非虛幻的,而是極端真實的,但是這個真實的此在已不是應有的此在,而是充滿丑惡、是非的物化的此在。此處的物化,并不是西方話語背景中的物化,前者多指主體之智導致的一切分別、混亂,后者則指與人相對的外物?!白匀韵抡撸煜履灰晕镆灼湫砸?!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圣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yè)不同,名聲異號,其于傷性以身為殉,一也?!保ā恶壞础罚┰诖丝擅鞔_看出,對于莊子來講,整個世界均處在逐物的沉淪中,現(xiàn)實世界似乎是一個外在于人、外在于生命主體的世界,為儒家敬仰的入世兼濟精神與理念也成了扭曲生命的本真和自由的物化。
那么,既然此在是物化的此在,那么它物化的淵源又是什么呢?從道體上來講,就是道隱,“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固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齊物論》)但是實際上,從更現(xiàn)實的人生存在的角度上來講,莊子實際上是看到了人們的私見。而且只要利益關系存在,這種私見就是永恒的,因為只要有人己身的存在,在與他人及外物相交時就一定會從自己的角度來度量事物的價值。這與叔本華分析的人的此在本質有幾分相似,叔本華認為欲望是人的本質,而欲望又是永無休止的。叔本華的欲望是脫離欲望對象的先天的、與生俱來的純粹欲望,但是實際上欲望永遠是對象性的。這種對象性就決定了人的此在為感覺世界所決定的受動性本質,莊子看到了這種受動性,而受動的本源就在于自我概念的存在。正是這種概念導致了上面提到的私見,只是在莊子眼中,私見包括一切小智之知,功、名、己均為小智之知的代名詞。因為大智就是對于大道的體認,然而此時大道已隱,“天下大亂,圣賢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天下篇》)而這些均是“一曲”之士,但是“一曲”倒并不可悲,可悲的在于人人不因為自己的“一曲”來承認別人的合理性,而是皆將自己的“一曲”真理放大為真理的全部,并竭力否定他人。
二、體驗方式
此在與彼在是精神領域的一對孿生兄弟,在西方體驗美學領域,對于此在的分析就是為了超越此在,向著更有價值、更有意義的生命本真行進。在叔本華看來,因為欲望源于生命存在對于感性生活的依賴,那么拋棄生命就成為徹底解脫的途徑。但是拋棄生命是難以讓人接受的,于是他又為人們指出了一條暫時性的解脫之路——藝術體驗之路,即靜觀。然而在莊子看來,“日鑿一孔,七日而渾沌死?!保ā稇弁酢罚┮磺械男≈嵌际且鸹靵y使人喪失天道本然之自由本性的根源,都是應該拋棄的。藝術自然就不會是莊子的選擇,他更注重精神的超越性。 “登高不溧,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大宗師》)莊子描繪的“真人”“神人”“圣人”明顯帶著和孟子筆下的大丈夫類似的人格魅力。他們不為物累、與天為伍、與地為伴,吸風飲露式的逍遙于荒荒漠漠的混沌之境。莊子認為經過心的體驗,道是可以在心靈深處重現(xiàn)的。正是由于莊子注重心的直觀體驗,才使其哲學思想具有了體驗美學的意味。首先,在體驗之時,主體的融入性與主動性與美學的體驗相符。其次,在體驗道的瞬間,主體體驗到的超驗快感與體驗美學一致。同時,作為體道后的主體具有了與此前不同的生活體驗狀態(tài),而這種異于日常生活的體驗不正是體驗美學追求的更高的審美境界嗎?由此我們就很自然地進入對于莊子主體的體驗狀態(tài)的探討。
莊子雖然片面地看到了悲劇性的人生此在,其理論呈現(xiàn)出諸多的悲觀色彩,但是其對于人之精神的注重使得體驗性成為他的哲學中濃重同時也是最為華彩的一筆。而在今天當人們希求通過重新重視美的體驗性來彌補過于理論化、系統(tǒng)化的美學時,莊子的理論就重新綻放出迷人的光芒,也將為體驗美學的重新確立提供一定的哲學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