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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校野郎中

        2012-12-31 00:00:00阿東
        傳奇故事(上旬) 2012年9期

        (一)

        居住在古城柳樹巷的野郎中李成儒,做夢都想把自己名頭上的那個“野”字摘掉,成為一名正兒八經(jīng)的坐堂大夫,也不枉上輩曾經(jīng)有過的那份短暫的榮光。

        其實那時的老李家可謂風(fēng)光無限,街坊四鄰無不刮目相看,主要是因為李成儒的叔叔李秉義那時并不定居在古城,而是在京城里,乖乖!那可是天子腳下,而且李秉義還是堂堂的太醫(yī)院六品醫(yī)正,曾經(jīng)給老佛爺、光緒爺把過脈、開過方子,被稱為國醫(yī)圣手的,只是可惜得很,大清在那個時候已是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不久便在一片革命的吶喊聲中土崩瓦解了?;实蹧]了,他們這些專門伺候皇親國戚的人,自然也就樹倒猢猻散了,李秉義在萬般無奈之下,孑然一身回到了省城。那時的李秉義已年屆四十,可是身邊依然沒有個女人幫忙料理生活,不是不想,而是一次美滿的姻緣卻因為一個人的涉入,就成了李秉義心中永遠的傷痛,李秉義一輩子治病救人,卻沒能醫(yī)治自己心中的那塊病結(jié)。

        那年,由于李秉義的正確診斷加之果斷出手,他成功醫(yī)治好了攝政王爺?shù)囊晃粋?cè)福晉的多年痼疾,而這位側(cè)福晉又頗得王爺?shù)膶櫺?,因而李秉義這回算是大大地露了一回臉,王爺設(shè)宴親自款待。那時的李秉義清秀俊朗,雖說已過而立之年,但是端莊穩(wěn)重的言談舉止當(dāng)中,不乏銳氣逼人的朝氣,這讓王爺歡欣,更讓側(cè)福晉心中多了一份竊喜,于是在臥房中便有了夫婦倆的一段商談。

        “王爺,我看李太醫(yī)這人不錯,醫(yī)術(shù)又高,是個人才?!?/p>

        “那是當(dāng)然的了,可惜呀,醫(yī)道高明于治國無益,也只是在太醫(yī)院供職而已。”

        “誰說讓你提拔他了,朝廷上的大事,我們女人家怎么好插手?我是想說,你看阿蓮這丫頭歲數(shù)也不小了,如果李太醫(yī)尚未婚配的話,王爺你看他們倆……”

        “這個……嗯,不錯,是個好主意,我看挺般配。”阿蓮,隨側(cè)福晉陪嫁到王爺府上的丫環(huán),模樣周正且又勤快,深得側(cè)福晉的喜愛。經(jīng)側(cè)福晉這么一提醒,攝政王的心里自然也就認可了,六品醫(yī)正,官兒雖說不大,但配阿蓮也算是不屈了,關(guān)鍵是在給阿蓮尋到一個可靠歸宿的同時,也給了側(cè)福晉一個莫大的面子,何樂不為?于是,在一次閑談中,王爺府中的管家拐彎抹角地向李秉義提到了這件事,李秉義當(dāng)然沒有不應(yīng)允的道理。一則畢竟是在朝廷上,誰都想找個靠山,這樣在仕途上可以方便得多,而一旦和王爺府上的人聯(lián)了姻,當(dāng)然就會得到王爺?shù)囊环萏厥怅P(guān)照;二則阿蓮這丫頭,李秉義對她也是暗生愛戀之情,在給側(cè)福晉治病的那段時間里,給李秉義打下手的人就是阿蓮姑娘,李秉義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被阿蓮姑娘端莊秀美的容貌、舉止大方的風(fēng)度所擊中,李秉義在那時徹底被幸福包圍了。

        可是,這樁計劃中的美滿姻緣,卻得罪了一個叫穆達之的男人,這個滿嘴仁義道德的家伙,本來是側(cè)福晉的一個遠房侄子,也暗中喜歡上了阿蓮,那個時候的穆達之,是王爺府上的一名護院,手下管著幾個人,也就有點狐假虎威的架勢了。也許是李秉義被興奮沖昏了頭腦,竟然疏忽了那雙不時噴射出嫉恨目光的賊眼,出事當(dāng)然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那天,攝政王與人下棋,談到了不久前自己得到的一幅明代文徵明的字畫,高興之余,就想和客人一同欣賞,那個時候正好李秉義在給側(cè)福晉做輔助性治療,也就在旁陪坐。可是找遍書房的各個角落,始終也不見字畫的蹤影,這下攝政王不免怒氣沖天,他明明記得那幅畫就放在書房里,一定是王府里出現(xiàn)了內(nèi)奸,于是就讓穆達之領(lǐng)著幾個人在下人們的住處仔細搜查,可是卻一無所獲,就剩下李秉義在為側(cè)福晉治病時,府上特意撥給他的一間配藥室了。穆達之看著王爺,一副恭聽于命的神態(tài)。無疑,李秉義畢竟是朝廷命官,搜查他的房間,沒有攝政王的首肯,那是萬萬不能的。

        那時的攝政王,根本就不相信李秉義會做出這樣的齷齪事,就沒打算搜查配藥間,可是,幾名負責(zé)搜查的下人卻并沒有馬上散去,他們都瞅著攝政王,分明是心里都不服氣。而站在一旁的李秉義當(dāng)然是內(nèi)心無愧的,他為了堵住其他人的嘴,于是主動開口讓攝政王下令搜查配藥間,李秉義要的就是眾人眼里的清白。可是事情的結(jié)局卻出乎大多數(shù)人的意料,在一堆草藥的下面,穆達之搜出了一幅畫軸,展開,正是文徵明的那幅古畫,這下李秉義傻了眼,他百口莫辯。

        “王爺,不是我,這是有人故意栽贓?!?/p>

        “栽贓?那好,你說是誰,本王一定替你做主?!?/p>

        “這……這……”李秉義一時又啞然了,明知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可是又不知是誰,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李秉義到現(xiàn)在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會讓對方下此毒手。另外,也有讓李秉義難以辯解的地方,那就是配藥間因為其獨特的重要性,鑰匙只有李秉義一人掌握,就連王爺都不能隨便進出,這就更讓李秉義有冤都沒處去申,結(jié)局自然是可想而知。失去王爺信任的李秉義,甭說和阿蓮結(jié)婚,就是在太醫(yī)院立足都不可能了,他被迫流落民間。但是李秉義卻并沒有馬上離開京城,而是做起了行走郎中,李秉義發(fā)誓要討回自己的清白,抓住栽贓陷害自己的那個人。因為李秉義想起來了,就在事發(fā)前兩天,李秉義的肚子不舒服,有一次上廁所的時候,他忘了鎖門……接下來的消息,幾乎讓李秉義陷于崩潰的邊緣,就在那一年的秋末,阿蓮嫁給了穆達之。大病一場的李秉義,并未放棄對事實真相的追查,然而卻一直杳無音信,蹉跎歲月中,大清倒臺了,民國成立了,王爺府的人也都各奔東西了。然而就在這時,本已失去信心的李秉義卻意外地獲知了事情的真相,昔日王爺府中的一名下人,在邂逅了李秉義之后,向李秉義坦言,先前設(shè)計陷害他的人,其實就是穆達之,原因就是穆達之也看上了阿蓮姑娘。李秉義知道以后,如五雷轟頂,霎時感到手腳冰涼,真正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天下之大,他又到哪里去找穆達之呢?于是心如枯槁的李秉義,便在萬般無奈之下離開了京城,來到了省城,并在省城住了下來,此時身無片瓦的李秉義,實在是沒有臉面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古城了,他想先在省城拼搏出一塊天地出來再說。然而不久之后,李秉義最終還是被迫回到了古城,這就不能不說是命運在有意捉弄李秉義了。

        起因是走街串巷的野郎中李秉義,那天正好來到一座氣勢雄偉的宅院前,發(fā)現(xiàn)那里聚集著許多人,都在悄悄地議論著什么,李秉義便湊上前去,原來這里是省政府參議的私人府邸,參議大人因為身患眼疾,如今幾乎處于失明狀態(tài),省城包括京師的一些名醫(yī)前來診治,均束手無策,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張榜求醫(yī),希望能從民間得到救治的靈丹妙藥。說實話,參議參議,眼睛看不見東西,還怎么“參”,怎么“議”?其家人心情的緊迫當(dāng)然是可想而知了。醫(yī)者的悲憫,弱者的良知,促使李秉義當(dāng)即就上前毛遂自薦,于是被一直守候在榜文邊的門衛(wèi)給帶進了參議府的大門。

        讓李秉義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所謂的參議,原來竟是他苦苦追尋的仇家穆達之,這個時候的穆達之,眼睛上纏著繃帶,正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這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當(dāng)時李秉義氣得兩眼直冒火,想到自己一生的幸福就毀在面前這個衣冠禽獸的人手上,李秉義就恨不能和穆達之拼命,起碼他是再也不愿意為穆達之救治了。李秉義抬腿就往外走,然而還沒有走出兩步,迎面碰上了手里牽著個二三歲的孩子、正急匆匆趕過來的阿蓮,已為人婦的阿蓮在秀美的外表下,又多了一分女性的成熟美。阿蓮也突然收住了腳步,在那一瞬間,她也認出了朝思暮想的李秉義,四目相對,似乎都有無盡的話要說。

        “是你!你這是……”阿蓮看出了李秉義去意已決,不由心里起急,“你……你不能走,你不能丟下他不管?!?/p>

        “不,我不能為他治病,他能有今天,也算是上蒼對他的懲罰?!?/p>

        “我知道,你心里恨他,他所做的齷齪事,有一次在喝醉酒后無意之中說了出來,我也恨他,可他現(xiàn)在畢竟是我的丈夫,是祖兒的爹爹。對了,祖兒,快跪下來,替娘求大夫為你爹治病?!蹦莻€時候的穆耀祖還是一個屁事不懂的孩童,聽媽媽這么說,乖乖地跪在了地上,操著稚嫩的嗓音說道:“求先生為爹爹治病?!?/p>

        李秉義在那個時候一定像是被雷電擊中了一樣,他愣愣地站在那里,這個穆耀祖,眉宇間分明有自己的影子,難道……李秉義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他狐疑地把目光投向了阿蓮。阿蓮頓時羞紅了臉,把頭低了下來。什么都不用說了,李秉義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原來穆耀祖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也就是說,當(dāng)阿蓮知道懷上了李秉義的骨血后,方才被迫嫁給了穆達之。此時的李秉義真是百感交集,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其實是沒有了后退的余地了,他不由長嘆一聲。是的,孩子是沒錯的,不能因為自己不出手救治,就讓孩子擁有一個瞎眼的父親,進而使這個家庭出現(xiàn)裂痕,于是,李秉義上前拉起穆耀祖,拖著沉重的步伐,返回了穆達之的臥室。

        一番望聞問切,李秉義很快便找到了病根,醫(yī)治自然也就不成問題,于是刷刷點點,開了個方子,在把方子交到阿蓮手里的時候,李秉義的內(nèi)心可謂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李秉義知道,這也許就是和阿蓮的最后一面了,李秉義知道穆達之的心狠手辣,一旦知道了是自己救治了他,非但不會因此而感激他,相反,為了徹底斬斷他和阿蓮之間的藕斷絲連,穆達之一定會對自己痛下殺手的,為了避禍,他必須盡快離開省城。所以,李秉義在向阿蓮仔細交代了用藥方法之后,便馬不停蹄地回到住處,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連夜就離開了省城,這個時候的李秉義,只能只身返回了古城。

        回到古城的李秉義心灰意冷,這卻急壞了他的大哥,也就是李成儒的父親,他首先想到的是盡快給自己的兄弟說一房親事,娶回一個女人,這樣的話,李秉義的精神狀態(tài)也許就會好轉(zhuǎn)了??墒菦]有想到的是,做大哥的這個想法一經(jīng)提出,立刻就遭到了李秉義的拒絕,李秉義說,他的心中只有阿蓮,任何的女人都無法走進自己的生活當(dāng)中,讓他們都別瞎忙活了。這下,李成儒的父親傻眼了,好在自己膝下兒女眾多,在與妻子商定之后,決定把最小的兒子,才剛剛學(xué)會走路的李成儒過繼給李秉義,這下李秉義沒有回絕大哥的好意,是啊,誰也無法忍受老來膝下無子的凄惶,李秉義把無法與穆耀祖團聚的遺憾,在李成儒的身上找到了平衡。

        這一對奇怪的“父子倆”,相依為命,李秉義把自己的絕學(xué)毫無保留地全都傳給了李成儒。李成儒從小就對醫(yī)道有著濃厚的興趣,每當(dāng)李秉義給人看病的時候,小成儒都會靜靜地坐在旁邊觀看,這讓李秉義的心里涌起無限的欣慰,漸漸地,李成儒也能夠獨當(dāng)一面了。斗轉(zhuǎn)星移間,李秉義老了,這回是從心靈到肉體都徹底走向了衰亡。身為郎中的李秉義當(dāng)然知道治病救不了命的道理,所以在臨終前,特意把李成儒叫到了床前,嘆了一口氣,說道:“孩子,我這一輩子沒什么東西留給你,只有這一身懸壺濟世的本事,現(xiàn)在你也已經(jīng)全都學(xué)到手了,我只希望你將來能開一家自己的診所,能為鄉(xiāng)里謀福,另外,”李秉義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要恢復(fù)一些體力,然后又面色凝重地接著說道,“我也沒什么可遺憾的了,只是將來萬一……萬一你遇到了一個叫做穆耀祖的人,他的年齡應(yīng)該和你差不多,好像比你大了一兩歲,希望你能盡己所能地幫助他,因為……因為他是你的大哥?!?/p>

        李成儒聽到這里,一下愣住了,繼而明白了叔叔為什么會對那個叫阿蓮的女人一直擱置不下,原來他們已經(jīng)……即便這樣,叔叔照樣對自己待如親生,看著叔叔氣若游絲的模樣,李成儒早已是淚流滿面,他含淚答應(yīng)了叔叔這一最后的請求。就在那天的晚上,叔叔靜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在處理完叔叔的喪事之后,李成儒便為了實現(xiàn)自己擁有一間像模像樣的診所的目標(biāo)而努力掙錢,當(dāng)好不容易積攢下足夠的銀子之后,就在李成儒忙著請人選址蓋房的時候,一場奇禍突然降臨,從而徹底打碎了李成儒的美夢。就在那一年的初秋,一路南下的日本人攻占了戰(zhàn)略地位極其重要的古城,在一片血雨腥風(fēng)中,僥幸逃得性命的李成儒,所有的資財全都毀于這場戰(zhàn)火當(dāng)中了,李成儒的心里除了對日本人懷有刻骨的仇恨外,其他的一切、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二)

        讓李成儒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他想要擁有一間診所的夢想,卻因為一次意外的診治而提前實現(xiàn)了。

        那天,具體說應(yīng)該是民國二十七年八月里的一天,李成儒照例背起藥箱,行走在他熟悉的大街小巷內(nèi)。那天的天氣很熱,走得有些累了的李成儒,便在一棵大樹底下,一邊乘涼,一邊歇腳。這里其實是一個幽靜的小巷,有一處不算顯眼的四合小院,那時的李成儒正坐在地上,背靠著樹干假寐,忽然聽到小院的門“吱”的一聲開了,李成儒睜開眼,卻見從小院里面走出一個三十歲上下,身穿長衫的人,同時機警地向四周看了看,發(fā)現(xiàn)并沒有其他人,只有李成儒一人而已,那人不由輕輕舒了口氣,繼而快速走到李成儒的面前。

        “先生,在下廖斌,我大哥病了,請你過去給診治一下,拜托了,先生?!?/p>

        廖斌的態(tài)度很是謙和,而李成儒的心里卻多了一分疑慮,看來人的穿著打扮,不像是貧寒人家,可為什么不去找正規(guī)的診所治病呢?別萬一是個什么圈套來哄騙自己,這個念頭一閃過,李成儒又不由輕輕搖了搖頭,自己一個走街串巷的野郎中,又沒錢又沒勢的,人家憑什么設(shè)計陷害你?這么一想,李成儒便站起身,二話沒說,跟著廖斌走進了小院,而大門也被隨后的廖斌緊緊地鎖上了,李成儒的心莫名其妙地有些緊張起來。還沒走進正屋,李成儒就隱隱聽到一股壓抑著的呻吟聲,可以想見,患者正在忍受著怎樣的痛苦煎熬。

        正屋的床上躺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漢子,臉色煞白,胸前一片殷紅的血跡,一見之下,李成儒大驚失色,面前這個人分明中的是槍傷,而且憑李成儒的經(jīng)驗判斷,這個人實在是命大,因為子彈是擦著心臟的邊兒劃過去了,如果再近那么一點點的話,這個人的命就沒了,可是,傷情也是十分嚴重的,如果不及時救治的話,那漢子遲早也會命歸黃泉的。盡管是八月里的艷陽天,可是屋子里卻窗簾緊密遮蓋著,以至于光線暗得都需要點燈照明。這到底是些什么人,搞得如此神神秘秘?李成儒忽然想起來了,就在昨天晚上,他在返回住處的路上,隱約聽到南城方向有密集的槍聲,之后便有大批的日本憲兵隊出動,嚇得李成儒急忙躲在一條巷子里,好久沒敢出來,今早就聽到有人悄悄議論,說是昨晚住在城南的皇協(xié)軍大隊長被人給暗殺了。好!殺了這個狗漢奸才叫大快人心,李成儒初聽到這個消息,仿佛吃了塊冰鎮(zhèn)西瓜一樣暢快,莫非這些人就是……

        “先生,這位就是我大哥,求先生施妙手,治治我大哥的病?!绷伪筝p輕把門掩上后,向李成儒抱拳拱手,“不瞞先生,我們是國軍抗日鋤奸隊的,我大哥在昨晚的行動中意外負傷,現(xiàn)在的情形,根本不允許我們?nèi)フ?guī)醫(yī)院救治,只好求助于先生了,想先生還不失作為一名中國人的起碼良心,一定會出手相助我大哥的。”廖斌說完,目光緊緊盯著李成儒,廖斌當(dāng)然知道,這是一招險棋,李成儒答應(yīng)了還好,萬一……那個時候,廖斌的心里已然動了殺機,只要李成儒拒絕,他是絕不會手軟的,為了組織的安全,他覺得只能如此。

        “那是當(dāng)然,只不過……”李成儒絲毫也沒感覺到危險將至,他從心里敬佩這些人是頂天立地的漢子,“長官中的是槍傷,需要馬上做手術(shù)把子彈取出來,可是我這里沒有足夠的麻醉藥品,這可怎么辦?”李成儒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干著急的份兒了。

        “先……先生,沒……沒關(guān)系。”躺在床上的中年人這個時候費力地開口說話了,看得出來,他是在強忍傷痛,“先……先生,你只管做就是了,廖兄弟,你……你來幫助先生?!敝心耆苏f到這里,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疼痛使得他幾乎要昏厥過去。李成儒把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廖斌,廖斌猶豫了片刻,方才下定決心。

        “先生,就按大哥說的做吧,大哥,你可一定要挺住了。”

        在李成儒行醫(yī)不長的經(jīng)歷中,這應(yīng)該是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手術(shù)了,關(guān)云長刮骨療毒,那只是小說演義,這下讓他碰到真神了,因為沒有足夠的麻藥止痛,中年漢子嘴里塞著毛巾,痛苦的、略帶壓抑的呻吟聲令人不忍聞聽,而豆大的汗珠卻不停歇地往下流,這讓李成儒的心緊張到了極點,同時也對中年漢子從心底里生出一股敬佩之情,直到手術(shù)結(jié)束,中年漢子始終也沒有大聲喊叫??偹阕訌椚〕鰜砹耍心隄h子的命算是保住了,李成儒在那一刻幾乎就要虛脫了,但他還是強打精神,繼續(xù)對傷口進行精心處理。當(dāng)一切都已完成,中年漢子已疲憊得昏睡過去,李成儒才發(fā)現(xiàn)天在不知不覺當(dāng)中已然黑透了,他趴在桌子上刷刷點點,給中年漢子開了消炎止痛藥,交到廖斌的手中,囑咐他盡快派人去抓藥,之后,收拾起藥箱,就想告辭,不想?yún)s被廖斌伸手攔住了。

        “先生先不忙走,先生為我大哥悉心診治,在下無以為報,特備水酒一杯,還望先生給個面子?!闭f著話,廖斌上前一把抓住了李成儒,同時把藥方遞給了身后的手下人,“你們幾個按先生的方子快去抓藥,先生,走,我們痛飲一杯去。”

        西廂房此時已擺好了一桌酒席,李成儒不擅喝酒,但他知道,自己這是被變相地軟禁了,是怕自己出了這門,就去向日本人告密,看來不等到那位中年漢子痊愈,起碼是傷口見好且他們能安全轉(zhuǎn)移到另外一個秘密場所后,他才能安然地走出這個小院,這么一想,李成儒倒心安理得起來。

        “先生,在下系第五戰(zhàn)區(qū)李宗仁司令長官手下少校參謀,派駐在古城鋤奸隊,任副隊長,受傷的是鋤奸隊大隊長上校葛勇。先生能出手救治我們長官,也是為抗日做出了一份貢獻,我在這里敬先生一杯?!闭f著話,廖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而李成儒則淺淺地抿了一口。彼此并不知根知底的兩個人坐在一起喝酒,其實是比較尷尬的,關(guān)鍵是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話題,于是氣氛也就顯得有些沉悶。好在過不多久,從正房傳來好消息,葛勇敷藥后,傷情穩(wěn)定,尤其是疼痛感大為減輕,目前已悄然睡去,這讓焦急等待中的兩個人均不由自主地長舒了一口氣。

        “多謝先生,時候也不早了,就委屈先生在舍下呆上一宿,你們幾個要小心伺候好了。”廖斌說著,不由輕輕笑了一下,“在下還要去照看一下長官,就不多陪先生了,先生自便吧?!闭f完,廖斌一口氣喝完了杯中酒,走出了西廂房,而李成儒則心知肚明地望著遠去的廖斌,什么也沒有說。

        兩天后,還是那間正房,這時的葛勇氣色顯得比剛受傷的時候好多了,已能在別人的攙扶下在門口迎接李成儒了,李成儒這個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葛勇這個人長得還是蠻高大、蠻冷峻的,一張國字臉顯得棱角分明,李成儒想象著,如果這個人再穿上一身上校軍服,那一定會帥氣得很,正在胡思亂想間,卻見葛勇朝李成儒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多謝先生救命大恩,常言道:‘大恩不言謝?!迷趤砣辗介L,自有我葛某相報的一天,先生請?!?/p>

        進屋后,葛勇因為身子骨依然虛弱,故而照舊歪在床上,而李成儒則被請到了正位上,廖斌早已為李成儒沏好了一杯上好的龍井茶,屋里彌漫著一股茶葉的清香。此時房門被輕輕帶上,屋里只有三個人,葛勇不經(jīng)意地咳嗽了一下,這其實是個暗號,是他和廖斌事先商量好的,由廖斌率先開口,坐在下首的廖斌當(dāng)然會意。

        “李先生,噢,對不起,我們通過詳細調(diào)查,了解到先生的大名叫做李成儒,醫(yī)道是師從你的叔叔,也就是前清太醫(yī)院的六品醫(yī)正,難怪李先生能有妙手回春的本事,看來小小的古城還真是藏龍臥虎呀?!闭f到這兒,廖斌頗為自得地笑了一下。而李成儒的心里也不由一震,原來這兩天人家也沒閑著,去秘密調(diào)查自己的底細了,他們要干嘛,難道……可是不等李成儒細想,廖斌接著又說了下去,“我們還了解到,李先生一直想要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診所,從而實現(xiàn)先輩懸壺濟世的夙愿,可是就在夢想將要實現(xiàn)的時候,日本人徹底粉碎了李先生的美夢,是這樣吧,李先生?”

        李成儒未置可否地抿了一口茶,他在靜聽下文,他知道,廖斌所說的這些,不過是個開場白罷了,果然——

        “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就有一個機會可以幫助先生實現(xiàn)以前的夢想?!绷伪笳f著,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我們可以幫助李先生在古城最繁華的地段,開設(shè)一間中醫(yī)診所?!?/p>

        “我想這應(yīng)該是有條件的吧,絕不僅僅是為了報答我救了你們的長官吧?”

        “李先生真是爽快人?!绷伪蟮挂埠敛浑[諱,“條件就是李先生要加入我們的組織,我們一同打擊日本人,實話實說,開一間中醫(yī)診所,名義上是治病救人,實際上是組織在古城開設(shè)的一個秘密聯(lián)絡(luò)地點。李先生應(yīng)該知道,古城地處津浦鐵路的中段,戰(zhàn)略地位十分重要,將來必是國軍向日寇反攻的一個重要軍事策源地,故而在這里建立一個穩(wěn)固的聯(lián)絡(luò)地點十分重要。”

        果然不出所料!李成儒在心里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這真的應(yīng)該好好斟酌一番了,盡管自己對日本人懷有深仇大恨,可是真的讓他拿起槍沖上戰(zhàn)場,他還是有所顧慮的,因為畢竟那是玩命的差事。李成儒的所思所想,并沒有逃過葛勇細心的觀察,這個時候是該他出場了。

        “我知道作為一名中國人,李先生對日本人是有刻骨仇恨的,可是你不出手,我不出手,日本人是不會自己滾出中國地面的。當(dāng)然,抗日是有人身危險的,可是,做亡國奴就不危險嗎?同樣是死,我們?yōu)槭裁床徽局ニ溃?!相信李先生是有切身感受的,我們不會逼迫李先生,但我們相信李先生會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的?!闭f完,葛勇和廖斌雙雙把目光投向了李成儒,目光中滿是期盼,尤其是葛勇,更是七上八下,勸說李成儒加入組織,是自己的一個大膽設(shè)想,成功了,一切都好,萬一不成,那將如何處置李成儒,為了組織的安全,反正不能再讓他在古城待下去了,那時葛勇已然下定了決心,萬一不成,那就將李成儒綁架,然后再設(shè)法將其轉(zhuǎn)移出去,這或許是唯一可行的辦法。正在心里沒底的時候,卻見李成儒長長地舒了口氣。

        “好吧,我答應(yīng)你們,既然怎么活著都不痛快,那還不如放手拼他一下子?!?/p>

        “我就知道李先生不會讓我們失望的。”葛勇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不由喜上眉梢,“這太好了,今后我們就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了,這樣,李先生暫時就任少尉聯(lián)絡(luò)官,待我報告上峰后,正式的委任書才會下來?!?/p>

        半個月后,一家名叫鶴壽堂的中醫(yī)診所,在古城興中大道正式開張了,李成儒既是老板,又是坐堂大夫。

        (三)

        事后想想,李成儒覺得,和泉美小姐的認識,是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又一個轉(zhuǎn)折點。

        鶴壽堂開張后,在一段時間內(nèi),李成儒幾乎就是一個全職的中醫(yī)大夫,因為醫(yī)術(shù)精湛加之態(tài)度謙和,沒過多久,鶴壽堂便在古城內(nèi)名聲鵲起,而組織上也并沒有指派給他什么特別危險的任務(wù),只是中間讓他傳遞過兩次情報,李成儒都出色地完成了,李成儒越來越覺得,在上峰的眼里,他其實就是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而已。

        事情的起因,其實很偶然,清明節(jié)在不知不覺當(dāng)中就到了,李成儒想著已有兩年沒去祭掃叔叔的墓地了,于是就決定,這一天鶴壽堂關(guān)門歇業(yè)半天,為了早去早回,李成儒很早就出門了。

        墓區(qū)占地面積不大,處在城郊鳳凰山北麓,但是卻清幽古樸,很奇怪,塵世的紛亂與戰(zhàn)爭,似乎對這里沒什么影響,也是,鐵蹄下的茍延殘喘,生者自顧尚且不暇,又何談其他?果然,來上墳掃墓的人也就是寥寥數(shù)人,李成儒無端地生出些許悲涼之感,就在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一聲年輕女性的尖叫。

        “怎么了,泉美?”“媽媽,我被蛇咬了,會不會是毒蛇?”聽得出來,青年女子在說到“毒蛇”兩個字的時候,內(nèi)心充滿了恐懼,連聲音都有些發(fā)顫了。李成儒不禁循聲望去,卻見那是一對穿著入時的漂亮母女,而這個時候的母親早已是花容失色。

        “哎呀,泉美,你怎么了?你可千萬別嚇唬媽媽,快來人啊,快救救我的女兒?!鼻嗄昱舆@個時候已然癱倒在地上,母親急得連聲呼救。醫(yī)生救死扶傷的本能,讓李成儒想也沒想地就沖了過去,此時的青年女子臉色灰白,顯然已有了昏迷的征兆,李成儒的心里不由一涼,這一定是中毒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男女之間的忌諱了,李成儒撩開青年女子的衣袖,發(fā)現(xiàn)傷口已然變得烏青,李成儒便俯下身,用嘴在傷口上吸吮,之后再將吸出來的毒液吐掉,如此反復(fù),漸漸有了些起色,青年女子終于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呻吟聲,而李成儒也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太太,您照顧好小姐,我去去就來。”

        李成儒知道,青年女子雖然暫時把命保住了,但是并未脫離危險,如果不能有效地控制住毒素漫延,青年女子等不到回城就極有可能命歸黃泉了。小時候,李成儒就聽叔叔說起過,在鳳凰山有一種蛇,雖然個頭不大,但是卻毒性十足,好在叔叔當(dāng)時傳給了他一個秘方,就是鳳凰山上生長的兩種草藥,經(jīng)搗爛后敷在患者的傷口上,能有效地控制住病情。李成儒瘋了一樣地在山間奔走,好在那兩種草藥并不難找,不一會兒,李成儒就拔了兩大把,嘴里還在不停地咀嚼著,順著嘴角流著綠色的汁液,再次來到青年女子的身邊時,李成儒將早已嚼爛的草藥敷在了患者的傷口上。直到這個時候,李成儒才發(fā)覺,草藥的汁液是那么苦澀,以至于他的舌頭都有些麻木了。

        “太……太太,快……快送小姐回城?!?/p>

        早已不知所措的母親,這個時候方才如夢初醒,她趕忙幫助把青年女子扶上了李成儒的后背,李成儒背著青年女子,三個人急匆匆地沖出了墓區(qū)。讓李成儒沒有想到的是,這對母女竟然是坐著汽車來的,想必是城里的豪門大戶。汽車直接開到了古城內(nèi)最大的一所西醫(yī)醫(yī)院門口,李成儒幫忙喊來了醫(yī)生。在一切料理清楚后,李成儒便悄然離開了醫(yī)院,在他看來,這件事情本應(yīng)就此結(jié)束,本來嘛,救死扶傷是作為醫(yī)生的本職,沒什么可以炫耀的,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兩天后,正在鶴壽堂坐診的李成儒,忽然發(fā)現(xiàn)門外開來了兩輛摩托車,車子在鶴壽堂門口“嘎”的一聲停住了,繼而從車上走下幾名身穿軍服的日本憲兵隊隊員,徑直把鶴壽堂圍了起來。李成儒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紅潮迅速爬上了臉頰,他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鶴壽堂作為秘密聯(lián)絡(luò)點被鬼子發(fā)現(xiàn)了,他被日本人來了個甕中捉鱉,他想站起來逃跑,可是卻腿腳發(fā)軟,根本不聽自己的指揮,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而前來就醫(yī)的患者也早已嚇得紛紛避讓,誰都怕攤上不幸的災(zāi)難。這個時候,一名小隊長模樣的軍官在兩名憲兵隊員的陪同下,走進了大堂,先環(huán)視了一眼大堂內(nèi)的情況,然后就徑直走向了李成儒,此人操著一口并不太流利的中國話。

        “你的……就是李成儒?”李成儒懵懂地點了一下頭,繼而又下意識地拼命搖了搖頭,那人不覺輕輕笑了笑,忽然打了一個立正,給李成儒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李先生,我們小林大隊長請您到憲兵隊去一趟?!闭f著話,那人朝身后的兩名日本憲兵揮了一下手,那兩人便上前,一左一右地把李成儒攙了起來。

        “這……這……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李成儒這個時候已是語無倫次。是啊,誰不知道,日本憲兵隊是個人間地獄,進去的中國人能有幾個活著出來?李成儒想著自己還不到三十歲,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沒有活夠,他可不想去死。

        “沒問題的,我們找的就是李先生。”來人說著,轉(zhuǎn)身走出了大堂,而那兩名憲兵隊員幾乎是半強制性地扶著李成儒隨后而去,大堂內(nèi)的人面面相覷,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此一去,李成儒一定是兇多吉少,其中有一名叫侯健的店伙計,當(dāng)然也是鋤奸組織當(dāng)中的一員,他趁大家不注意的工夫,悄悄溜出了鶴壽堂,他要把這里發(fā)生的一切盡快匯報給組織,以便組織上能采取相應(yīng)的應(yīng)變措施。

        當(dāng)一個人料定死亡已經(jīng)不可避免的時候,許多時候也會理智地對待,李成儒就是這樣,所以,當(dāng)他一進入日本憲兵大隊,被直接帶到小林榮光的辦公室里的時候,李成儒已然恢復(fù)了應(yīng)有的冷靜,他已下定決心,無論敵人怎么嚴刑審訊,關(guān)于組織的秘密,他是不會吐露分毫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見到李成儒,小林榮光倒漾起了一臉笑意,態(tài)度顯得極其的謙和。

        “李先生來了,李先生能大駕光臨,真的是蓬蓽生輝呀?!毙×謽s光顯然是個中國通,如果不是那身扎眼的軍裝,其侃侃而談的神態(tài),外人是絕對看不出他是一名日本人的。這個時候見到李成儒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且又微微有些不安的神態(tài),小林榮光倒輕輕笑出了聲,然而就在他想要進一步解釋一番,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的時候,里間的門卻被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了大病初愈,但不乏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小林泉美。

        “叔叔,說好了由我來向李先生親自解釋的?!毙×秩赖脑捳Z不乏嬌嗔的成分,而小林榮光則寬厚地笑了,看得出來,這個古城內(nèi)實際上的最高指揮官,對自己的親侄女還是滿懷關(guān)愛之情的。李成儒的目光顯然也驚喜地跳躍了一下,不單單是因為看到小林泉美已然無恙,關(guān)鍵是李成儒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性命無憂了,他仿佛是在鬼門關(guān)前轉(zhuǎn)了一圈,不過是一場虛驚罷了,然而緊接著,他的神情馬上就黯淡下來,誰能想到那名年輕姑娘竟然會是日本人!難道他救錯了人?

        “多謝李先生的救命之恩,這就是我叔叔,我媽媽已經(jīng)在家里準(zhǔn)備了晚餐,還望李先生能賞光?!?/p>

        “就是,就是,為了表達謝意,家嫂美惠子可是忙活了一整天,李先生無論如何也要給我這個面子?!毙×謽s光的這一席話,讓李成儒實在不好再說什么了,這場家宴他是必須要去的了。日本憲兵隊所在地,原是前清時古城道臺衙門,現(xiàn)如今前廳為憲兵隊辦公場所,而后院則是小林榮光一家的起居之所,兩者只一墻之隔,中間設(shè)有警衛(wèi)。飯菜果然很豐盛,小林一家也是實心實意,但李成儒就是覺得味同嚼蠟,他都感到自己快要成為一名漢奸了。

        “李先生,家兄和我一向?qū)χ腥A文化很感興趣,尤其是家兄,幾乎到了為之癡迷的程度,他曾多年在中國各地游歷,可惜的是天不假年,家兄不幸中年早逝,留下家嫂和他唯一的女兒泉美,好在泉美這孩子悟性好,也像家兄一樣喜愛中國文化,所以我就把她也帶了來,要是這次沒有李先生出手相救,我都不知道將來如何去面對早逝的家兄了。”小林榮光說著,顯然是動了感情,竟然站起身沖李成儒深深鞠了一躬。

        “其實這也沒什么,這本來就是一名醫(yī)者的本分而已。”李成儒出于禮節(jié),也站起身回禮,但是聽得出來,他的語氣淡淡的,他恨不得早點結(jié)束這無聊的家宴。但是小林榮光卻絲毫也不以為意,他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就此籠絡(luò)住李成儒,他的醫(yī)術(shù)將來為皇軍所用,何樂不為?因此他依舊按著自己固有的思路在進行著“演講”。

        “憑良心說,你們的祖先創(chuàng)造了令人羨慕的歷史,只是可惜,今人卻辱沒了祖先,現(xiàn)在你們落后了,不過沒關(guān)系,有我們大日本帝國在,我們可以幫助你們,日中共建‘大東亞共榮圈’嘛。”說到得意處,小林榮光不由朗聲大笑,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而李成儒則尷尬得滿臉通紅,他真想甩袖而去,可是他知道,面對著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他那樣做的結(jié)果只能是死路一條,那樣不必要的犧牲,只有傻瓜才會去干。而小林泉美則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她巧妙地轉(zhuǎn)換了話題,從而緩解了李成儒的窘迫。

        “李大哥,以后你就教我學(xué)習(xí)中醫(yī)吧?!毙×秩啦恢裁磿r候,已把對李成儒的稱呼,由“先生”改為“大哥”了,李成儒沒有聽出來,小林榮光也沒有發(fā)現(xiàn),倒是美惠子出于做母親的敏感,突然覺出了什么,她異樣地望了小林泉美一眼,發(fā)現(xiàn)小林泉美正一臉關(guān)注地注視著李成儒,周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一樣,美惠子的心里不由一動。

        “嗯,這主意不錯,泉美一直對中醫(yī)很感興趣,李先生就成全了她吧?!毙×謽s光似乎是一錘定音,而李成儒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回到鶴壽堂的時候,已然是深夜了,來開門的正是侯健。組織上對侯健所反映的情況很重視,但葛勇認為不必自亂陣腳,先看看情形再說,所以讓侯健重回鶴壽堂,耐心地等待消息。見到李成儒安然無恙地回來,侯健真是喜出望外,小伙子真誠的笑容,讓李成儒也感到了內(nèi)心的溫暖。關(guān)上房門,李成儒小聲地向侯健復(fù)述了一遍在小林榮光家赴宴時的情形,李成儒知道,組織上一定會對這次突然發(fā)生的情況十分重視,也迫切地想要了解到實情,而作為聯(lián)絡(luò)員的侯健,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轉(zhuǎn)告給組織上的。

        “侯健,還有一個情況,那個叫小林泉美的日本女人,想要向我學(xué)習(xí)中醫(yī),這比較難辦,萬一叫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對鶴壽堂可就是滅頂之災(zāi),希望你如實地向組織上反映?!?/p>

        “放心吧,我會的?!焙罱∷斓卮饝?yīng)著,簡單收拾了一下之后,連夜便離開了鶴壽堂。以李成儒的想法,組織上一定會阻止他與小林榮光家的人進一步接觸的,因為那樣的話,將是十分危險的。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組織上對這一情況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葛勇第二天就親自來到店里約見了他,指示他要充分利用好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去靠近小林榮光,如果能讓小林榮光放松警惕的話,那將會有可能得到許多有價值的情報。

        “放心去干吧,李成儒同志,我們都會支持你的?!备鹩抡f著,上前握住了李成儒的雙手,李成儒感到了力量的傳承,固有的恐懼感在一點點地消失,他突然覺得自己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強起來。

        (四)

        坐落在古城興中大道最繁華地段的祥和旅社,這兩天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從侵華日軍司令部派來S省巡視的田中一人少將,祥和旅社老板、時任古城維持會副會長的穆耀祖,主動請纓,把負責(zé)接待田中少將的任務(wù)承攬下來,小林榮光想到日本憲兵隊里的條件畢竟差了點,而祥和旅社不僅在古城,即便在整個S省,條件也屬上乘,于是也就點頭應(yīng)允了。當(dāng)然,必要的保衛(wèi)工作還是要做到家的,所謂外松內(nèi)緊,祥和旅社看上去還和往常一樣,開門迎接著來自五湖四海的賓客,然而內(nèi)部卻戒備森嚴,尤其是旅社頂層,全部被包租了下來,除了田中一人及其隨從外,就是從憲兵隊派來的、偽裝成旅客的保鏢,真可謂連只蒼蠅也休想輕易靠近田中一人,況且從小林榮光那里,保密措施也做得極好,田中一人的行程安排,只有少數(shù)幾人知道,所有這些都是為了防范抗日鋤奸團的暗殺活動,如果田中一人能夠平安離開古城的話,那對于小林榮光來說,在軍銜晉級上無疑會更加光明一些。

        這天,是田中一人在古城的最后一天,明天一早他就要離開古城了,古城一行,對于田中一人來講,還是心情愉快的,鞏固古城的防御,對于保證津浦鐵路的貫通,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看來小林榮光在這里還是盡職盡責(zé)的。歡送晚宴上田中一人也就多喝了一點酒,回到房間已有些飄飄然,兩名日本藝伎服侍他上床躺好,然而就在這時,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房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名身著侍應(yīng)生制服的青年男子站在門口,臉上掛著職業(yè)性的微笑。

        “對不起,打攪您休息了,我們經(jīng)理讓我給將軍送些水果過來,說是讓將軍醒醒酒?!毙』镒油频男≤嚿蠞M是各類新鮮水果,散發(fā)著一股水果特有的甜香,這讓人不禁產(chǎn)生了吞食的欲望,于是房門打開了,小伙子推著車徑直朝里面走去,他已經(jīng)看見了躺在床上酣然入睡的田中一人,小伙子的手伸向了懷里,他已經(jīng)摸到了那把藏在里面的手槍。其中一名日本藝伎似乎看出了情形的不妙,她試圖阻止小伙子再進一步靠近田中一人,卻被小伙子一下給推開了,這個時候的小伙子已然拔槍出手,幾步?jīng)_到床前,沖著床上的田中一人就是一連三槍,田中一人連聲都沒出就命歸黃泉,兩名日本女人嚇得花容失色,慘叫著沖出了房間。槍聲驚動了所有的警備人員,大家?guī)缀跏窃诘谝粫r間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紛紛從各自的房間里沖了出來,殺向了出事地點。顯然,小伙子是抱定了一死的決心,他清楚,如今的祥和旅社就是一張撒開的大網(wǎng),盡管是一片亂哄哄,但是沒有了他趁亂逃脫的機會,就在他想要打開窗戶,順著排水管道逃走時,一顆罪惡的子彈打中了他的肩膀,他不由一趔趄,繼而日本人已沖進了房間,顯然他們是想要抓活的,因為那個時候再也沒有人向小伙子開槍了。小伙子的嘴角抿過一絲嘲諷意味的笑容,他猛然舉槍對準(zhǔn)了自己的頭顱。

        “我蔣阿龍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今天能夠拼掉一名倭賊少將,也值了?!闭f完,一扣扳機,槍膛里面的最后一顆子彈應(yīng)聲而出,蔣阿龍的身軀挺立了幾秒鐘后,轟然倒地。幾名日本憲兵特務(wù)見到這樣的情形,也不禁面面相覷。

        “八格!”聽到祥和旅社發(fā)生針對自己的暗殺事件后,田中一人簡直是暴跳如雷,他不禁暗自慶幸,多虧了昨晚與小林榮光商討關(guān)于肅清S省內(nèi)所有抗日武裝的S計劃的制定,而沒有回祥和旅社,為了保密與迷惑對手,他故意派了一名與自己相像的替身,沒想到真的就出事了,這怎么能不叫他心驚肉跳,在古城,他嗅出了一點風(fēng)聲鶴唳的味道。

        “嗨。”站在田中一人跟前的小林榮光,打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立正,向田中一人表示著深深的歉意與自己內(nèi)心的自責(zé),說實話,他直到現(xiàn)在還有些后怕,萬一抗日組織這次行刺成功,田中一人少將遇難身亡的話,那么等待他的,除了自己剖腹自殺以謝天皇外,就是回國聽候軍事法庭的審判,現(xiàn)在的情況,盡管處分是避免不了的,但古城最高軍事指揮官的位置畢竟還是保住了,那他就還有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

        “小林君,這件事情我可以向司令部替你解釋清楚的,但是請你務(wù)必要盡快肅清潛伏在古城的地下抗日組織,保證津浦鐵路的貫通,這是帝國整個作戰(zhàn)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我不希望類似的事件再次發(fā)生?!?/p>

        “是,將軍閣下,我保證將古城內(nèi)的抗日組織一舉鏟除。”

        “嗯,這就好,另外關(guān)于S計劃,小林君更要多多費心了,在計劃開始執(zhí)行前,一定要保證計劃的隱密性。”說著話,田中一人已站起身,在小林榮光的陪同下,走出了辦公室。直到田中一人的車隊漸漸消失在視線之外,小林榮光才悄悄地松了口氣,然而另外一個問題卻又襲上了心頭,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差錯,將軍來古城巡視的消息,又是怎么傳到地下抗日組織耳朵里的?小林榮光百思不得其解。

        “太君,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毙×謽s光一回到辦公室,屁股剛在椅子上坐下來,穆耀祖隨后便溜了進來,先是沖小林榮光諂媚地一笑,繼而小聲地說道。

        “秘密!什么秘密?”小林榮光一下提起了精神,兩眼閃著奇異的光芒。

        “就是……就是,太君,我發(fā)現(xiàn)那名自稱蔣阿龍的抗日分子,其實就是鶴壽堂里的一名伙計?!笨吹叫×謽s光一副狐疑的神情,穆耀祖便頗有些自鳴得意,“太君不知道,不久之前,我身子有點不舒服,就去鶴壽堂開了兩服藥,可巧那時鶴壽堂里面的人很多,伙計一時忙不過來,就有人從后面過來幫忙,而給我抓藥的伙計就是今天行刺將軍的抗日分子,我保證沒有記錯,一定是他?!?/p>

        “是這樣?!毙×謽s光看著穆耀祖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不由陷入了沉思。如果穆耀祖說的沒錯的話,那么鶴壽堂即便不是抗日組織的一個秘密據(jù)點,也是十分可疑的,那么他的老板呢?小林榮光的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清秀俊朗的形象,那是李成儒,當(dāng)下自己的侄女小林泉美正在向這個人學(xué)習(xí)中醫(yī),會不會是無知的泉美把將軍來古城并住宿在祥和旅社的消息,無意之間傳遞給了李成儒,而李成儒又……這么一想,小林榮光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是表面上依舊不露聲色。

        “太君,我看先派人把鶴壽堂給封起來,從老板到伙計挨個過堂,我就不信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尤其是那個老板,我看尤其可疑?!?/p>

        “噢,不,不,暫時不要動?!毙×謽s光揮了揮手,他已然拿定主意,他要以鶴壽堂作為誘餌,一舉搗毀古城的地下抗日組織,這應(yīng)當(dāng)是一招妙棋?!澳律?,我知道,你對皇軍是忠心大大的,你要派人給我暗中監(jiān)視住鶴壽堂,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要及時匯報給我,但是沒有我的命令,絕對不可以擅自行動,你的明白?”

        “明白,太君這是要放長線釣大魚,我懂?!蹦乱娴鸟R屁拍得山響,他知道,只要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了,那么在古城,他所渴望的飛黃騰達的日子也就不遠了,內(nèi)心的狂喜可想而知,所以直到走進自家家門,他還在哼唱著小曲。他舉家搬到古城沒有多長時間,現(xiàn)在住的是一個普通的四合院落,干凈整齊,一看便知是個殷實的家庭。但是穆耀祖根本不甘心只是一個旅店老板,他發(fā)誓要奪回父輩曾經(jīng)有過的權(quán)勢,而這一切,日本人能夠幫助他實現(xiàn),所以他投靠日本人是心甘情愿。院子里很安靜,穆耀祖并沒有回上房,而是直接走向了西廂房,他知道,這個時候母親阿蓮一定是在誦經(jīng)禱告,讓他想不明白的是,日子過得好好的,母親怎么就信起了佛?

        果然,西廂房里的阿蓮正虔誠地默誦著經(jīng)文,歲月的流逝已在她的臉頰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這只是表面上,其實她的一顆心早就已經(jīng)死掉了。她時常感嘆命運對自己的不公平,先是因為王爺受到蒙蔽,使自己錯嫁了穆達之,嫁了也就嫁了,她認命了,然而,這個穆達之也實在是不爭氣,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呼風(fēng)喚雨,屢遭打擊之下,日本人來了,于是穆達之就投靠了日本人,做起了省城的商會會長,哪知“好景”不長,就在不久前,穆達之在大街上被突如其來的子彈打中眉心,當(dāng)場斃命,阿蓮知道,那是抗日鋤奸團干的,她的心里沒有恨,只有悔,她知道,漢奸的下場就是這樣。那件事過后,阿蓮便決定離開省城,考慮再三,便落腳在古城,她喜歡這里的風(fēng)土人情,可是,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兒子穆耀祖也走上了穆達之曾經(jīng)走過的不歸路,為此她苦口婆心地勸說,憑著祥和旅社,咱母子倆完全可以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為什么非要投靠日本人?而穆耀祖的理由也“充實”得很,媽,您就甭管了,我就是要為我爹報仇,我要讓日本人把那些抗日分子全部殺掉。說這話的時候,穆耀祖的眼里冒著兇光,為此,阿蓮唯有仰天長嘆,她希望在佛祖面前,為這對父子冤家贖罪。

        “媽,我回來了。”見阿蓮沒有搭理自己,穆耀祖便堆起一臉笑,“媽,走,今天我?guī)闳サ迷聵?,咱娘倆好好吃一頓。”直到此時阿蓮方才停止念經(jīng),她抬眼詫異地望了望穆耀祖。

        “怎么了,有了什么高興事,非得要去得月樓?”

        “當(dāng)然高興了,告訴您吧,媽,我就要飛黃騰達了,說不定到時候還會給您領(lǐng)回一個日本媳婦呢!”說著話,穆耀祖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在那一瞬間,他當(dāng)然想到了小林泉美,以前,這個日本姑娘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是那么的遙不可及,但是如今不同了,幾次去鶴壽堂抓藥,他都看見小林泉美和那個叫……對,他們都管那個坐堂大夫叫李成儒的在一起,憑著一股情敵的嫉妒心理,他看出了在兩個人之間的那種不為外人道的親密勁,既然一個中醫(yī)郎中都有可能攀枝折桂,我為什么不能?只要讓我抓住鶴壽堂的把柄,就不愁置李成儒于死地,這樣不僅可以在小林太君面前立功,而且在追求泉美小姐的路上,還掃除了一大障礙,豈不是一舉兩得?這么想著,穆耀祖仿佛覺得自己已然成為小林家中的乘龍快婿了。

        “阿彌陀佛,耀祖,你就聽媽一句勸,收手吧,別到時后悔都來不及?!?/p>

        “哎呀,媽,您又來了,我都跟您說過多少遍了,這天下早晚是日本人的,與其將來受制于人,還不如早一天給日本人干事,也好將來制于人?!笨吹桨⑸徲忠l(fā)怒,穆耀祖趕忙息事寧人,“得得,我也不跟您爭了,以后咱們走著瞧,您要不去得月樓,那我就自己去了,待會兒我叫伙計給您送一份回來?!闭f完,穆耀祖也不等阿蓮回話,自己一溜煙似地沖出了大門。望著穆耀祖漸漸遠去的背影,阿蓮從心底里涌上了一股深深的隱憂,她此時真正感覺到“無奈”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了。

        (五)

        向葛勇的抗日鋤奸團通報田中一人巡視古城的絕密消息的人正是李成儒,他是在和小林泉美的一次談話中,意外獲知這一消息的。說實話,李成儒有的時候心里挺矛盾的,作為一名正值鼎盛之年的青年男子,李成儒當(dāng)然能夠感覺到來自小林泉美身上所迸發(fā)出的熾熱情感,在感情上,他顯然已經(jīng)接受了小林泉美,然而在理智上,他卻一再告誡自己,小林泉美是日本人,她,她的叔叔,她的一家都是罪惡的侵略者,和小林泉美發(fā)展下去的話,那將會是萬劫不復(fù)的深淵,他和小林泉美的接觸,只是組織上交給自己的任務(wù)。但是,李成儒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光明磊落。不過,能夠通過自己傳遞的消息而一舉擊斃日酋的一名將軍,李成儒還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價值,盡管事后了解到的真相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這天,葛勇坐著黃包車,打算親自到鶴壽堂向李成儒布置新的任務(wù),因為據(jù)可靠消息,日軍近來可能有大的動作,其作戰(zhàn)計劃是被稱為絕密級的S計劃,組織上就是要讓他們截獲這份S計劃,以便針鋒相對地采取行動。然而,當(dāng)車到鶴壽堂門口時,敏銳的葛勇就從表面的平靜下發(fā)現(xiàn)了異常,在鶴壽堂對面的街口,憑空多了一個算命打卦的攤子,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而且似乎也多了那么幾個閑散人員。一向小心謹慎的葛勇并沒有下車,而是讓黃包車夫把車直接拉了過去,車到一處電影院前,巨大的廣告牌正向人們宣告著里面播放一部反映日中親善的影片,購票者寥寥,葛勇讓車停了下來,買了張電影票,徑直走了進去。約莫過了十分鐘左右,當(dāng)葛勇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然換了一副裝束,頜下有著濃密的胡須,戴著一副眼鏡,用手絹捂住了口鼻,分明是一個患有重感冒的中年男子,葛勇打算以就醫(yī)的形式,再次探營鶴壽堂,在他的心里有一個隱憂,那就是刺殺田中一人的英雄蔣阿龍,說不定已被敵人認出了身份,鶴壽堂也許已經(jīng)處于敵人的嚴密監(jiān)視之下了,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可真就麻煩了,可葛勇又不死心,他要探個究竟。

        大堂內(nèi)就診的病人并不多,很快就輪到了葛勇。一心專注于望聞問切的李成儒,開始并沒看出來坐在對面的人就是葛勇,他讓病人把手伸出來,然后手指搭在了葛勇的脈搏上,很快李成儒就詫異地抬起頭,來人脈象正常,分明是個健康人,他倒想看看究竟是誰,沒事到這里搗亂,不想?yún)s正好和葛勇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差點吃驚地叫出聲來,卻被葛勇用目光給制止了。李成儒也就心領(lǐng)神會,裝模作樣地開起了方子。

        “這位先生,你這是偶感風(fēng)寒,沒關(guān)系,吃了我開的藥,準(zhǔn)保藥到病除。阿健,給這位先生抓藥?!焙罱?yīng)聲過來,接過李成儒遞過來的方子,麻利地按方抓藥。這邊,葛勇一邊向李成儒道謝,一邊把錢塞在了李成儒的手里。葛勇現(xiàn)在幾乎可以確定,鶴壽堂被敵人監(jiān)視起來了,因為自從自己步入大堂后,先后有幾人或閑逛、或買藥,不時朝自己投來猜疑的目光。葛勇像個沒事人似的,氣定神閑地接過藥,邁著略有些蹣跚的步伐走出了鶴壽堂,他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后一定跟上了尾巴,特務(wù)采用的是撒網(wǎng)捕魚的笨辦法,估計凡是這段時間到鶴壽堂看病或者抓藥的人,都會被特務(wù)暗中跟蹤,然后再進行秘密調(diào)查,希望能從中發(fā)現(xiàn)地下抗日組織的蛛絲馬跡,葛勇不禁露出了嘲諷意味的笑容,他慢條斯理地走著,同時密切關(guān)注著周圍的情況。這時,有一隊送親的隊伍正好走過來,吹吹打打,吸引了不少行人關(guān)注,葛勇立刻緊走兩步,瞅準(zhǔn)時機混入了送親的隊伍當(dāng)中,三拐兩拐便拐進了一條小巷內(nèi),這個時候他才略微定下神來,回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尾巴”已經(jīng)被甩掉了,便重新辨明了一下方向,朝著和李成儒約定好的地方而去。

        待葛勇走出了鶴壽堂,大堂內(nèi)只有他和侯健兩個人的時候,李成儒方才打開葛勇夾在錢里的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小時后,老地方見。”原來葛勇為了防止和李成儒見面后不便于交談的局面發(fā)生,早就有了第二手準(zhǔn)備。李成儒知道,葛勇所以要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來約自己見面,一定是組織上又有了重要指示,以至于倆人非得面談不可,而他也知道,如今的鶴壽堂一定是險象環(huán)生,唯一能夠險中求勝的招數(shù),就是自己一定要鎮(zhèn)定、再鎮(zhèn)定。一個小時后,李成儒吩咐侯健照看好店面,自己則走出了鶴壽堂的大門。這個時候已是春末夏初的季節(jié),古城已相當(dāng)炎熱了,李成儒放心地朝春光茶社走去,那里是葛勇約見他的“老地方”,李成儒知道,在剛剛過去的一小時的時間里,葛勇一定安排好了對付自己身后“影子人”的辦法了。

        果然,當(dāng)李成儒拐進一條小巷的時候,看見早已等候在那里、化裝成推著獨輪車進城賣西瓜的廖斌,廖斌放過李成儒之后,便推著小車朝巷子口走去,沒走出幾步,迎面正碰上了探頭探腦追蹤李成儒的特務(wù),廖斌故意一側(cè)歪,獨輪車一下失去平衡,立刻便倒翻了過來,西瓜撒滿一地,擋住了那人的去路。

        “閃開,別擋道,要不老子崩了你?!?/p>

        “你……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講理,是你碰了我的車,你賠我西瓜?!绷伪笳f著,耍無賴似地上前纏住了那名特務(wù),看見小巷內(nèi)這個時候并沒有其他人,廖斌便突然從懷里掏出了一把匕首,一下抵住了那人的脖子,“說,是誰派你來的?”

        “誰……誰派我來的,沒人,我……我就是到這里轉(zhuǎn)轉(zhuǎn),不行嗎?”那人面色灰白,但仍在抵賴。

        “不說是吧?那好!”廖斌說著,匕首朝前遞進了一寸,殷紅的血隨之便滲了出來,疼痛的感覺襲遍全身,那人一下就嚇軟了。

        “別,別,我說,是……是穆會長讓我們干的?!?/p>

        “穆耀祖!他為什么要派你們監(jiān)視鶴壽堂?”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蹦侨说脑掃€沒有說完,廖斌就將匕首劃破了那人的咽喉,之后看了看四周,見并沒有路過的行人,他稍稍松了口氣,迅速離開了小巷。

        春光茶社內(nèi),葛勇和李成儒相對而坐,桌子上擺著剛沏好的兩杯明前茶,屋子里氤氳著茶葉的芳香,然而話題卻意外的沉重。

        “李成儒同志,我不得不告訴你,行刺田中一人的行動失敗了,被擊斃的只是田中一人的替身,真正的田中一人已然返回南京了,而且很可能蔣阿龍同志的身份也已經(jīng)暴露,鶴壽堂現(xiàn)在已被敵人監(jiān)控起來了,你不是說蔣阿龍同志在鶴壽堂一向很少公開露面嗎?”

        “是的,他一向只在后院配藥,只不過有的時候店面忙不過來,他也會過來幫忙?!?/p>

        “這就是了,一定是讓某個有心人給記住了,這樣的教訓(xùn)以后一定要吸取?!备鹩抡f著,喝了一口茶水。這里是地下組織的又一個秘密聯(lián)絡(luò)站,所以葛勇說話完全沒有任何顧慮,“李成儒同志,今天約你來,是有件迫不得已的事情,S計劃你應(yīng)該聽說過吧,據(jù)可靠消息,日軍近期會對我省的抗日武裝采取大規(guī)模的行動,其整體作戰(zhàn)計劃就是這份S計劃,我們就是要想方設(shè)法地把它搞到手,然后對日軍給予打擊。本來我考慮鑒于你和小林泉美的師生關(guān)系,你可以順利地進入到小林榮光的家里,從而有可能得到那份計劃書,可如今連你也被特務(wù)們盯死了……”

        “這沒有關(guān)系?!崩畛扇宕驍嗔烁鹩碌脑掝^,“從目前情形看,小林榮光對鶴壽堂也只是懷疑,當(dāng)然,也想放長線釣大魚,在鶴壽堂把我們一網(wǎng)打盡。但畢竟他手中還沒有任何證據(jù),我憑借著小林泉美這把保護傘,特務(wù)們也不敢過于放肆,我想,我是最有條件完成任務(wù)的了?!?/p>

        “話是這么說,但鶴壽堂作為聯(lián)絡(luò)據(jù)點已經(jīng)毫無意義,很多時候都將會是你一個人在孤軍奮戰(zhàn),不,也還會有我們的同志在暗中幫助你?!闭f著話,葛勇不由壓低了嗓音,“李成儒同志,在內(nèi)線,我們有個代號叫做‘獵豹’的同志,他會協(xié)助你完成任務(wù)的。記住,任務(wù)完成后,直接到匯豐路十號找我,那里是我們新開辟的一個聯(lián)絡(luò)點。”

        “匯豐路十號!我記住了?!崩畛扇宓男睦锬涿畹赜行┚o張,獵豹?這個人是誰?他又隱藏在哪里?眾多的問號在李成儒的腦子里閃過。正在這個時候,廖斌從外面走了進來。

        “大哥,都查清楚了,是穆耀祖這個狗漢奸派人監(jiān)視的鶴壽堂?!?/p>

        “穆耀祖!”李成儒和葛勇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怎么,這個人你認識?”葛勇詫異地望著李成儒。

        “不,不,我只是奇怪而已,這個人是誰?”李成儒的心里“怦怦”直跳,難道真的會是叔叔的親生兒子?穆達之一家不是在省城嗎,怎么突然來到了古城?或許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人吧,李成儒在心里這么寬慰著自己。可是,事實卻無情地擊碎了他的僥幸心理。

        “這個人是個鐵桿漢奸,其父穆達之,原是省政府的一名參議,日本人來了以后,便投靠日寇,做了偽商會會長,不久以前被我們省城的同志處決了。之后,穆家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沒想到他們來到了古城,穆耀祖不吸取他父親的教訓(xùn),反而變本加厲,繼續(xù)認賊作父,其實,他也早在我們鋤殺對象的名單當(dāng)中,怎么,你在古城沒有聽說過他嗎?”廖斌不覺頗感詫異。

        “以前我只是一個走街串巷的野郎中,糊口還顧不過來,怎么可能去關(guān)心這么多的事情?”李成儒的臉微微有些發(fā)紅,他感到了些許的窘迫。

        “這也可以理解?!备鹩驴闯隽艘恍┒四撸胬畛扇褰饬藝?,繼而一揮手,“那么為了保證李成儒同志以及鶴壽堂的安全,我建議還是要盡早除掉穆耀祖,留著這個人,實在太危險,你們看呢?”說著,葛勇望著兩人。廖斌點頭稱是,而李成儒則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怎么,李成儒同志,你不同意?”

        “不,不,我就是覺得……”李成儒在那個時候想到了叔叔的囑托,他想為穆耀祖爭取活下來的機會,“大哥,我覺得目前不宜輕動穆耀祖,我們可以利用穆耀祖給小林榮光傳遞假信息,造成鶴壽堂的聯(lián)絡(luò)地點還在使用的假象,從而更好地隱蔽匯豐路十號,當(dāng)前我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要盡快地得到S計劃,而并不是多殺一兩個狗漢奸,你說呢,大哥?”

        “嗯,李兄弟這么說,也有一番道理,那就讓這個狗漢奸再多活幾天?!备鹩乱诲N定音,這讓李成儒不禁長長地舒了口氣,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事情的結(jié)局卻讓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人的感情許多時候并不受理智所支配,李成儒就切實感受到了這一點,他感覺著自己和小林泉美正雙雙墜入愛河而不能自拔,小林榮光一家對此似乎是默許的,對他不僅不厭煩,而且還透出那么一股親熱勁,每次他登門拜訪,李成儒都要和小林榮光手談上一兩局,因為他們都是棋中摯友,很多時候,李成儒都在想,如果沒有這場戰(zhàn)爭,那該有多好。

        這天,從小林泉美家回來的路上,李成儒特意繞了一個彎兒,他是一個有心人,早就打聽好了穆耀祖的住處,他知道,這個時候穆耀祖一定不在家,也許是出于好奇,想要親眼看看那個讓叔叔一輩子都放心不下的女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人;也許還有想讓這個女人側(cè)面勸說穆耀祖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從而保住叔叔這唯一骨血的念想,總之,李成儒敲響穆耀祖家的大門時,內(nèi)心的想法是十分復(fù)雜的。

        果然,穆耀祖不在家,仆人直接把李成儒領(lǐng)進了西廂房,這個時候的阿蓮剛好禮佛完畢,正坐在桌邊品茶,見了李成儒不禁怔了一下,來人的行為舉止怎么竟有些似曾相識?而李成儒則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大禮。

        “小侄見過嬸嬸,嬸嬸也許不認識小侄,但小侄說出一個人,嬸嬸應(yīng)該不會忘記?!卑⑸彺藭r已然五十出頭,盡管精神面貌不佳,使得她有了一種滄桑的感覺,但多年熏陶出來的那種內(nèi)在的氣質(zhì),使得阿蓮看上去別有一番風(fēng)韻。李成儒不禁暗自感嘆,叔叔李秉義的眼光真是不錯,這樣的女人值得讓男人去愛??吹桨⑸徱桓痹尞惒灰训臉幼樱畛扇灞阋膊辉俣等ψ?,“我的叔叔李秉義,前清太醫(yī)院的六品醫(yī)正,嬸嬸應(yīng)該還記得吧?”

        “??!”阿蓮不由輕輕驚叫了一聲,這個名字在她的記憶深處已經(jīng)塵封了太久太久,猛然間一提及,其震撼力竟然還是那么強大,以至于阿蓮竟然有些舉止失措了,“他……他現(xiàn)在還好嗎?”

        “叔叔已于幾年前過世了?!彼坪跏且环N猜測得到了驗證,這回阿蓮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撕裂,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實在無法與人述說。“叔叔一直沒有忘記嬸嬸,也沒有續(xù)娶,我實際上是過繼給叔叔??吹綃饗瓞F(xiàn)在生活安逸,我想叔叔應(yīng)該會笑慰九泉的?!卑⑸徶皇锹詭Э辔兜匦α艘幌拢瑳]有搭腔,她在等待李成儒的下文,她知道,李成儒特意找到自己,原因絕不僅僅是這些。而李成儒在喝了口茶水后,便也把話題引向了穆耀祖,從內(nèi)心來說,他對此行成功與否,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叔叔臨終遺言尚在,他覺得自己必須來,否則今生都會不安的。

        “我知道穆兄現(xiàn)在是古城維持會的副會長,和日本人走得很近,其實按理說,我是沒有資格在這兒說三道四的,但是我知道,穆兄是叔叔的唯一血脈,我是真的不想讓叔叔為此而在九泉之下痛心疾首,所以我想懇請嬸嬸,再多提醒一下穆兄,千萬別忘記了自己是一名中國人。”說完,李成儒朝阿蓮深施一禮,之后便轉(zhuǎn)身走出了西廂房。阿蓮?fù)畛扇宓谋秤?,雖然并不知曉來人的真實身份,但她隱隱知道,這應(yīng)該算是最后通牒了??墒牵莻€自小被寵壞了的逆子,他能聽自己的話嗎?這么一想,阿蓮便感到有些手腳冰涼了。

        回到鶴壽堂,李成儒發(fā)現(xiàn)一向手腳勤快的侯健,已把店面收拾得干干凈凈,不由輕聲笑了。說實話,他是從心底里喜歡上這個略略有些靦腆的小伙子了,想著將來太平了,一旦自己真正開了一家屬于自己的診所后,一定要收下侯健作徒弟。兩天后,小林泉美便喜滋滋地告訴他,小林榮光要請他去家里吃飯,讓李成儒沒有想到的是,這看似普普通通的家宴,卻幾乎再次改變了李成儒的一生。

        (六)

        因為經(jīng)常來,李成儒便很方便地直接拐入了小林榮光的住宅,那時的小林榮光在書房里,正伏在桌上審閱著一份文件,看到李成儒走進來,他下意識地把文件合上,然后將其裝進了一個標(biāo)有“絕密”字樣的紙盒子里。李成儒眼尖,一下就瞟見了“S”字樣,他的心里不由一動,那一定就是所謂的S計劃了,但是李成儒表面上不露聲色,小林榮光朝李成儒笑了笑。

        “李桑,你來了,泉美她們正在廚房忙活,來來,咱們倆先下上一盤棋再說。”

        小林榮光的棋癮很大,擺上棋盤后,兩人邊弈邊談,看情形,兩人的關(guān)系竟是十分的融洽。

        “李桑,你和泉美的事情,我們做家長的基本上沒有意見,誰讓泉美一心喜歡你呢?但是我覺得,目前中國的形勢還很不穩(wěn)定,為了你們今后的生活會更好,我建議你們還是應(yīng)當(dāng)去日本?!毙×謽s光說著,往棋盤上投下一枚棋子,望著李成儒。這顯然出乎李成儒的意料,他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思想準(zhǔn)備。

        “這……”李成儒一時語塞了,他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來搪塞。

        “沒關(guān)系的,你不必馬上回答我,畢竟是要離開故土嘛,你可以再多考慮考慮?!闭f話間,卻從外間傳來小林泉美甜美的聲音,說是讓他們過去吃飯,小林榮光雙手一攤,“李桑,走,我們先去吃飯,這盤棋不分上下,我們回來后接著再下?!?/p>

        再次回到書房,兩人均有些酒足飯飽的架勢,看情形,兩人還真像是忘年交。棋局繼續(xù),而那時美惠子和小林泉美在廚房里一邊收拾,一邊說著只有母女倆才有的悄悄話。過了大約十分鐘,小林榮光下出了一步妙招,頓時使李成儒陷入了困境,李成儒擺出一副沉思的樣子,而小林榮光則得意地笑了笑,“李桑,你慢慢想,我出去方便一下?!闭f完,小林榮光站起身,徑自走出了書房。

        機會,這也許是整個晚上唯一的機會了,這個時候的書房里只有李成儒一個人,而S計劃就放在書櫥里,李成儒迅速站起身,兩步躥到書櫥前,拉開柜門,拿出了裝有S計劃的紙盒,打開,從里面抽出了S計劃,折好后放入懷里,待把一切恢復(fù)正常,李成儒重新坐到棋盤前,先后用去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而李成儒卻覺得仿佛過去了整整一個世紀(jì),他又重新擺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

        “怎么樣,李桑,想出解法了嗎?”小林榮光回來后,似乎還在為自己剛剛下出的妙招自鳴得意。而李成儒則微微一笑,其實他早已成竹在胸,他的棋力實際遠比小林榮光高了一大截,這點難題對他不算什么,李成儒拈起一枚棋子,輕輕拍在了棋盤上。小林榮光傻眼了,李成儒的這一招棋,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瞬間就把小林榮光的防線擊得粉碎,剛才所謂的妙手也幾乎成為廢棋。

        “小林先生,是這招棋嗎?”

        “這……這……”這下輪到小林榮光張口結(jié)舌了,勉強支撐了幾招棋之后,小林榮光便爽快地認輸了。而李成儒則瞅準(zhǔn)時機告辭,他現(xiàn)在恨不得早點離開這里,小林榮光也未深加挽留,和美惠子、小林泉美母女倆,一塊兒把李成儒送出了大門外,這在小林榮光來說,是很少見的事情。而小林泉美則是非常的高興,叔叔的這種異乎尋常的態(tài)度,無疑表明他已然默許了自己和李成儒之間的婚事,姑娘的歡喜溢于言表。

        回到書房,小林榮光小心地把門關(guān)上,然后重新拿出裝有S計劃的紙盒,發(fā)現(xiàn)S計劃不見了,小林榮光不由輕聲笑了,這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笑。是的,他就是巧妙地利用了親生侄女小林泉美對李成儒的愛戀之情,從而假借李成儒之手,故意讓李成儒盜走那份假的S計劃,這樣,一旦抗日組織上當(dāng),那么,他手下的皇軍就可以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走出小林榮光家之后,李成儒揮手招了一輛黃包車,他真想插翅飛到匯豐路十號,但是出于謹慎,他還是讓黃包車夫拉著他在城區(qū)內(nèi)隨意地溜達了一陣,當(dāng)確定沒有“尾巴”跟蹤后,才直奔匯豐路十號。葛勇耐心細致地聽取了李成儒的匯報之后,揮了揮手中的那份S計劃。

        “李成儒同志,這份S計劃是假的?!?/p>

        “假的,這怎么可能?”李成儒瞪大了一雙眼,吃驚地反問。

        “是的,你想,敵人已經(jīng)對鶴壽堂產(chǎn)生了懷疑,能不對你也有所疑心嗎?既然對你懷疑,又怎么可能讓你輕而易舉地得到這份絕密的S計劃,我們的對手可是十分狡猾的?!?/p>

        “那可怎么辦,我這不是打草驚蛇了嗎?”聽到葛勇分析得有道理,李成儒在懊惱之余,不禁也心里發(fā)急,現(xiàn)在再讓他回去盜取S計劃,顯然已不可能,那又該如何完成上級交代下來的任務(wù)?

        “是比較難辦?!备鹩鲁烈髁似?,“看來現(xiàn)在只有寄希望于獵豹同志了,這樣,廖斌兄弟,你現(xiàn)在馬上就去《古城新聞》報館,不管花多少錢,也要讓他們務(wù)必在明天的報紙上刊登出這樣一條尋人啟事,就說:‘家父于昨晚不慎走失,望知情者速告知,必有重謝?!淇钍秦S盛米行錢老板。”

        “行,我馬上去?!绷伪笳f著,接過葛勇剛剛寫成的字條,急匆匆地走了。

        “葛大哥,這……這是怎么回事?”李成儒疑惑不解。

        “噢,這是我們和獵豹同志聯(lián)系的一種隱秘方式,不到十萬火急,一般不會采用這種方式。獵豹同志看到這則尋人啟事后,就會知道我們至今還沒有得到真正的S計劃,他就會想方設(shè)法地去截獲,可是麻煩的是,他并不知道這里的聯(lián)絡(luò)地點,他只知道鶴壽堂?!?/p>

        “那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就回鶴壽堂等待消息?!?/p>

        “看來暫時也只能這樣了,不過,李成儒同志,你回鶴壽堂是有一定危險的,你一定要鎮(zhèn)定,裝作一切蒙在鼓里的樣子,但是內(nèi)心不能放松,說不定什么時候獵豹同志就會去鶴壽堂找你們,到時也許會有一場激戰(zhàn),我和廖斌同志會帶領(lǐng)其他同志暗中時刻準(zhǔn)備接應(yīng)你們。”

        “放心吧,我保證完成任務(wù)?!崩畛扇逭f完,也急忙離開了匯豐路十號。在路上,李成儒還在一個勁兒地懊惱,自己怎么就叫小林榮光給戲耍了呢?那個代號為獵豹的同志,天亮后能看到那則尋人啟事嗎?看到后,他又能真的得到S計劃嗎?一切的疑問攪得李成儒有些心神不安。

        天亮了,報童們沿著大街小巷叫賣古城當(dāng)天出版的各種報刊,一個人從日本憲兵隊里出來,買了一份《古城新聞》報,翻開,尋找到一則尋人啟事,看完后,他面色凝重,他知道,他的戰(zhàn)友這次失手了,這樣就輪到他必須出場了,而他卻只能取勝,不能失敗,而時間又是那么的緊迫。

        夜深沉,連月亮似乎都預(yù)感到這將會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故而將她的倩影躲在了云層后面,好像一切都沉睡了一樣。這時,一個黑影出現(xiàn)在小林榮光的書房里,用鑰匙把房門打開,閃身溜了進去。他并沒有開燈,而是用手電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來人似乎對這里很熟悉,徑直走到書櫥前。憑這個人的經(jīng)驗判斷,那份真正的S計劃一定會在這間書房里,他需要仔細地尋找。突然,只聽“嘩啦”一聲響,幾乎嚇了他一跳,書櫥自動移動了起來,向兩邊分開,原來這里竟然存在著暗道機關(guān),在書櫥的后面有一個暗室,暗室里小林榮光一臉的似笑非笑。

        “美惠子,原來是你,憲兵隊里的奸細竟然是你!”小林榮光的語氣陰冷得瘆人,同時晃了晃手中的文件,“你大概是在找這個吧?沒錯,這是真正的S計劃,可惜的是,你拿不走它了。美惠子,我不明白,你作為大和民族中的一員,為什么要做出這種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

        “為什么?”美惠子停止了尋找,面對死亡,她顯得極其冷靜,臉上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嘲諷意味的笑容,繼而一斂,“為了我那屈死的丈夫、你的哥哥志雄。志雄以他淵博的學(xué)識以及冷靜深刻的洞察力,早就看出這是一場我們根本不可能打贏的戰(zhàn)爭,所以戰(zhàn)爭初期,他就聯(lián)名一些著名的學(xué)者向天皇陛下請愿,希望能盡快停止這場戰(zhàn)爭,沒想到卻因此得罪了你們這幫瘋狂的軍國分子,你們竟然對他下了毒手,你們這幫人面獸心的家伙!”

        “八格!”小林榮光氣急敗壞地打斷了美惠子的話頭,“哥哥的死那是咎由自取,任何妨礙帝國前進步伐的人,結(jié)局都會是這樣!”

        “我按照志雄的遺愿,把他的骨灰安放在了中國,他要在這里親眼看著你們的覆滅?!泵阑葑铀坪醺緵]有聽到小林榮光的咆哮,她還在兀自說著,“三個月滅亡中國?真是癡心妄想,實際怎么樣?戰(zhàn)爭打了幾年,你們不是正在一步步走向滅亡嗎?”

        “夠了!”小林榮光粗暴地拍了一下桌子,繼而“哼哼”冷笑了兩聲,“在我們還沒有滅亡之前,先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恐怕還是你美惠子吧!不過,沒關(guān)系,誰讓你是我的嫂子呢!我當(dāng)然可以對你網(wǎng)開一面,但是,你也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說著話,小林榮光向前逼進一步,“美惠子,知道我為什么至今還沒有成家嗎?那是因為我一直暗中喜歡你,今天你就答應(yīng)了我吧?!?/p>

        “你干什么,你別過來,你不能這樣!”美惠子驚恐地看著小林榮光在一步步逼近,此時小林榮光的雙眼像野獸一樣冒著兇光,美惠子在一點點地后退,最終,她的身子被桌子擋住了,她退無可退了。而小林榮光也如餓虎撲食般沖了上來,一把抱住了美惠子,一通沒頭沒腦地亂啃,同時胡亂地撕扯著美惠子的衣服,美惠子竭盡全力抵擋,然而力氣在一點點地耗光,美惠子幾乎就要絕望了。就在這時,忽聽“嘩”的一聲脆響,分明是什么東西被打碎了,再看小林榮光,身子一挺,血順著額角流了下來,繼而身子癱倒在地上,美惠子定睛一看,原來是小林泉美站在那里,手里握著一個破碎的花瓶。

        “泉美,是你?!”美惠子看到是自己的女兒救了自己,心中當(dāng)然是百感交集,她不知道,那是因為小林泉美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美惠子不在身邊,姑娘感到詫異,便穿起衣服起來尋找,結(jié)果就來到了這里,意外地解救了美惠子,否則的話,美惠子肯定會身遭奇恥大辱。

        “媽媽。”小林泉美這個時候委屈得直想哭,沒想到自己一直崇拜的叔叔,原來竟是惡魔一樣的人物,這讓姑娘脆弱的心理防線幾乎就要崩潰了。還是美惠子更加沉著冷靜,她知道現(xiàn)在必須盡快離開這里,以便把S計劃轉(zhuǎn)交給地下組織,所以她上前一把拉住小林泉美,懷揣著那份S計劃書,便朝大門口走去。可是,她們都大意了,誰也沒有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小林榮光,這個時候小林榮光已悠悠醒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費力地拔出了手槍,沖著走向門外的兩個身影就是一槍,子彈射入了美惠子的小腿,她的身子不由一趔趄,但美惠子同時也拔出了手槍,回身朝著小林榮光就是兩槍,小林榮光慘叫著倒在了地上。

        “媽媽,你怎么了?”小林泉美這個時候已嚇得花容失色。

        “泉美,媽媽沒事,泉美,你拿上這份S計劃,快去找你的李大哥?!币驗閹茁暻宕嗟臉岉?,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又是在戒備森嚴的憲兵隊里,故而早已引起了敵人的注意,如今外面已是一片混亂,日本憲兵正朝這里飛奔而來,美惠子知道,母女倆人同時逃走已然是不可能了。

        “不,媽媽,我們一起走?!?/p>

        “聽話,泉美,快走,要不我們誰都走不掉?!泵阑葑诱f著,用力推了小林泉美一把,小林泉美含淚朝后院奔去。望著小林泉美的背影,美惠子深情地呼喚著,“泉美,媽媽祝你和李成儒幸福美滿。”這時候,兩名日本憲兵已經(jīng)沖了進來,美惠子抬手就是兩槍,兩名日本憲兵應(yīng)聲倒地,接著,激烈的槍戰(zhàn)開始了,美惠子知道,她在這里多堅持一分鐘,就為小林泉美多贏得一分鐘生存的機會。

        憑著是小林榮光親侄女的關(guān)系,小林泉美輕易地騙開了后院的大門,小林泉美瘋了一樣地朝著鶴壽堂的方向飛奔,拐過一個彎,湊巧有輛要回家的黃包車,小林泉美想也沒想地就揮手招了過來:“快,快,鶴壽堂。”

        此時的鶴壽堂也不寧靜,為了預(yù)防萬一出現(xiàn)變故,李成儒把別的伙計都打發(fā)回家了,店里只留下了侯健一人,他倆輪流盯著,可是剛才的一陣槍響,讓兩個人都一下子警醒了,哪里打槍,到底因為什么打槍?兩個人面面相覷,同樣的問題幾乎同時浮了上來,難道是獵豹也失手了?

        在鶴壽堂對面的翠滿樓酒店的雅座包間內(nèi),這個時候一桌酒席也已接近尾聲,穆耀祖做東,宴請幾名日夜監(jiān)視鶴壽堂的弟兄。說起來比較晦氣,這么些天來,不僅毫無所獲,而且還白白搭上了一名兄弟的性命,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毒手,但是穆耀祖并不灰心,他相信只要堅持下去,狐貍尾巴最終會被他抓住的,這個時候他端起酒杯。

        “哥……哥幾個,這幾天辛苦了,我……我……”忽然聽到遠方傳來幾聲槍響,幾名特務(wù)仿佛受了驚嚇的鳥一樣,緊張地望著穆耀祖。

        “大……大哥,哪里打槍?”穆耀祖也神經(jīng)質(zhì)地抖動了一下肩膀。

        “不管它,我們只要看好鶴壽堂,一旦有個風(fēng)吹草動,我們就去報告給小林太君,到那時就會在皇軍面前立下大功?!蹦乱鎸捨恐窒碌苄???墒?,激烈的槍聲不斷襲來,從方向上推斷,竟然可能是從日本憲兵司令部里發(fā)出的,這下穆耀祖有些坐不住了,要知道,主子的地界發(fā)生不測,他一個做奴才的如果不去爭相獻媚,那以后還有好果子吃?

        “不,不行,我得去看看,哥幾個,今兒就先散了吧。”穆耀祖說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從衣服架上取下衣帽,帶著兩名隨從就朝外走,剛走到大街上,還沒等坐上自己的汽車,卻見一輛黃包車飛奔而來,停在了鶴壽堂的門口,從車上走下了有些張皇失措的小林泉美,小林泉美也顧不上其他,就急匆匆地沖進了鶴壽堂。穆耀祖不由停下了腳步,他本能地覺得這里面有問題,這個時候小林泉美慌慌張張地跑來,究竟是為了什么事?難道日本憲兵大隊里的槍聲是因她而起?想到這兒,穆耀祖的情緒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哥幾個,跟我去鶴壽堂看看。”

        鶴壽堂內(nèi),小林泉美把那份還帶著美惠子體溫的S計劃,塞在了李成儒的手里:“李大哥,這就是S計劃,你快拿著它走吧。”

        “S計劃???”李成儒驚喜得不知說什么才好,“泉美,你是怎么得到S計劃的,難道你就是獵豹同志?”

        “S計劃是媽媽搞到的?!毙×秩勒f著,聲音不由低了下去,眼圈泛紅,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清楚地知道等待美惠子的最終結(jié)局是什么,但是她無能為力,她的心只能為之流血、為之撕裂。而李成儒和侯健一時也默然了,尤其是李成儒,想到美惠子美麗的容顏以及對小林泉美那博大的母愛情懷,更是感傷不已,這么一個柔弱的女子,竟然會是讓敵人膽寒的獵豹同志!李成儒從心底里萌生出一股深深的敬意。

        “李大哥,我們快走吧,否則就來不及了?!焙罱÷氏忍嵝阎畛扇?,李成儒才如夢初醒。

        “好,我們走?!比齻€人一同朝大門口走去,然而一拉開房門,不由都愣住了,原來穆耀祖率領(lǐng)著手下幾名弟兄,端著槍,堵住了門口。

        “站住,這么晚了去哪兒?泉美小姐,這么晚了來到鶴壽堂有什么貴干,是想要私奔嗎?來啊,把他們?nèi)齻€都給我?guī)ё?,讓小林太君去定奪?!边@個時候穆耀祖忽然瞥見了李成儒手里的S計劃書,“那是什么,哈哈,難道會是S計劃?這下我可真的要立大功了。”說著話,穆耀祖示意手下一名弟兄上前,就要奪走李成儒手中的S計劃,正在這個時候,忽聽“嗖嗖嗖”幾聲飛鏢響,廖斌率領(lǐng)著幾名地下組織成員,有如從天而降的飛將軍,特務(wù)們張皇失措間,已被干掉了大半,剩下的扭頭就跑,也被廖斌舉手之間結(jié)束了性命,只剩下了穆耀祖一人,這時的穆耀祖再也威風(fēng)不起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李成儒的面前。

        “李老板,李仙醫(yī),放兄弟一馬,是兄弟有眼無珠,冒犯了仙醫(yī)。”穆耀祖磕頭如搗蒜,而此時廖斌已將一把匕首對準(zhǔn)了穆耀祖的咽喉。

        “廖兄弟且慢動手?!崩畛扇寮泵ψ柚沽肆伪?。而廖斌則頗為不滿地望了一眼李成儒,分明是在詰問,難道這么罪大惡極的狗漢奸還不應(yīng)該處死嗎?李成儒萬般無奈之下,向廖斌道出了實情,“廖兄弟,實話告訴你,他是我叔叔的親生兒子,我叔叔臨去世前,特意叮囑我,一旦有機會要多加關(guān)照他的兒子,我……”

        廖斌輕輕嘆了口氣,看樣子他已經(jīng)被李成儒說動了,他決定活著把穆耀祖帶出城去,然而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穆耀祖突然一躍而起,一下躥到了小林泉美的身邊,從腰間拔出一把備用手槍,一下對準(zhǔn)了小林泉美的額頭。

        “都別動,動,我就一槍打死她。李成儒,快,把你手里的S計劃給我遞過來,呵呵,這下我要在皇軍面前立下大功了。”穆耀祖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泉美小姐,說不定你叔叔還會把你許配給我呢!”

        “呸,你這個衣冠禽獸,休想!”小林泉美破口大罵。然而周圍的人一時也被鎮(zhèn)住了,大家都投鼠忌器,生怕萬一傷到了小林泉美,因為她畢竟是英雄的獵豹同志的女兒,這下更讓穆耀祖得意張狂起來,但是他也疏忽了,大家都疏忽了短小精干的侯健,這個時候侯健已悄悄挪到了離小林泉美很近的地方,只見他一個箭步躥上前,用肩膀一下撞開了小林泉美。

        “小姐快跑?!?/p>

        就因為這一撞,使得小林泉美擺脫了穆耀祖的控制,穆耀祖一驚之下,下意識地沖著侯健就是連開兩槍,罪惡的子彈穿入了侯健的胸膛,侯健“啊”的一聲跌倒在地。而這個時候早已被憤怒填滿胸膛的李成儒,已然迅速地拔出手槍,朝著穆耀祖就是一連數(shù)槍,這是李成儒平生第一次用手槍殺人,穆耀祖在瞬間就被打成了蜂窩狀。

        “阿健?!崩畛扇宕蠛耙宦暎瑳_到了侯健的身邊,這個時候的侯健只是無神地望著李成儒,是的,他有遺憾,他還想著等到太平了,向他的李大哥學(xué)習(xí)中醫(yī)呢!然而老天已不給他這樣的機會了,侯健的表情永遠定格在了那里。事故發(fā)生得很突然,就連廖斌也沒有機會懊悔自己一時的心慈手軟了,因為他知道,槍聲一定會吸引大批的鬼子過來,他們必須馬上撤離。

        “廖隊長,你帶李醫(yī)生、泉美小姐先走,這里由我們抵擋。”廖斌手下的一名隊員,手舞雙槍,主動請纓,這個時候已分明可以聽到警笛聲四起,大批日本憲兵出動的聲音,情況十分緊急。順利地帶出S計劃是目前的首要任務(wù),因而廖斌也沒再多堅持,他知道葛勇正在約定的地點等待著他的消息。

        “那好吧,你們小心點,要邊打邊撤,李兄弟、泉美小姐,我們走?!绷伪笳f著,領(lǐng)著李成儒和小林泉美鉆入了旁邊的小巷里。一路上幾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各人的心里都是一團糟,這個時候從鶴壽堂方向已然傳來激烈的槍戰(zhàn)聲,他們不禁加快了腳步。

        西城城門下,葛勇已等候在那里,負責(zé)看守古城西門的是皇協(xié)軍二大隊,其大隊長陸軍早已被葛勇先期成功策反,如今已是葛勇安插在皇協(xié)軍內(nèi)部的一枚釘子,只等合適的時機就率部返正。此時,陸軍已在城門上,朝著城外垂下一根碗口粗的繩子,他親自在那里接應(yīng)??吹礁鹩聨е鴰讉€人走上來,彼此只是略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時間緊迫,他們知道,用不了多久,日本人就會下令全城戒嚴,那個時候再想出城,就會比登天還難。廖斌率先把繩子纏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像猴子一樣順著城墻慢慢滑了下去,接著是李成儒、小林泉美,最后是葛勇,他握著陸軍的雙手。

        “兄弟,咱們后會有期。”“后會有期。”

        看到幾個人都安然地逃出了城外,陸軍收拾好繩子后,也悄然消失在暗夜里。城外的幾個人均不由自主地長舒了一口氣,辨明了一下方向之后,便朝著抗日武裝的大本營疾馳而去。因為及時截獲了日軍的S計劃,使得各部隊能夠展開針鋒相對的斗爭,從而取得了空前大捷,李成儒因功而晉升為少校軍銜。幾個月后,看到小林泉美已漸漸從失去母親的悲痛中慢慢恢復(fù)過來,便由葛勇主婚,給李成儒和小林泉美舉行了戰(zhàn)地婚禮,新婚之夜,小林泉美鄭重地宣布,從此她要改名,叫做李泉美了,她要做一名地地道道的中國媳婦。

        (七)

        狂風(fēng)呼嘯,漫天的雪花恣意地狂舞著,使人們感到一九四八年底的冬天竟是這般寒冷。這個時候,在中原大地上,國共兩黨上百萬的部隊犬牙交錯,正在進行著一場史稱“淮海戰(zhàn)役”的大決戰(zhàn),雖然戰(zhàn)局未分勝負,但無疑已朝著有利于解放軍的方向發(fā)展,而古城以其特殊的戰(zhàn)略地位,再一次引起了人們的關(guān)注。此時駐守古城的是國軍王牌第七十八軍,軍長為少將葛勇??墒峭跖茪w王牌,面對著城外十余萬大軍的圍困,也有了龍落淺灘的尷尬,拼死一搏,前途唯有一死,且千年古城也將毀于一旦,葛勇無疑將成為民族的千古罪人,昔日的抗日名將,處于人生的十字路口,他躑躅著、徘徊著……

        天剛擦黑,一輛黃包車便停在了祥和旅社的門口,從車上走下一位不到四十歲的青壯漢子,厚厚的圍巾圍住了大半個臉,戴著一副眼鏡,看上去像是個賬房先生。祥和旅社在抗日時本屬于漢奸穆耀祖的私產(chǎn),抗戰(zhàn)勝利后,收歸國有,后來因經(jīng)營不善幾近倒閉,又被一開明紳士買走,如今卻也生意興隆,盡管處于戰(zhàn)亂時期,其入住率也還算上乘,同一家旅社,數(shù)年間卻幾易其主,可見世事滄桑。這個人徑直步入大堂,直奔問詢處。

        “請問,從南京來的龔衛(wèi)國先生住幾號房間?”

        “請稍等,我給您查一下?!狈?wù)小姐臉上掛著職業(yè)的微笑,禮貌地答道,“噢,龔先生住在三O三房間?!?/p>

        “謝謝?!贝巳宋⑽Ⅻc頭示意之后,便走上樓梯,直奔三O三房間,按響門鈴,門開后,他向周圍看了看,發(fā)現(xiàn)并沒有可疑的人員跟蹤自己,便快速閃身走了進去,門隨后又緊緊地關(guān)上了。

        來人并沒有急于開口說話,而是撩起了自己的袖口,手腕上,他戴著一塊高級進口手表。龔衛(wèi)國見了,不由微微一笑,他也撩起了自己的衣袖,在他的手腕上也有一塊相同牌子的手表,暗號對上了,來人輕舒了口氣,把眼鏡摘了,圍巾去掉,原來他就是第七十八軍少校副官李成儒,此番奉葛勇的命令,前來與城外共產(chǎn)黨的代表商談和平起義的事項。

        “不好意思,龔代表,城內(nèi)特務(wù)遍布,為了保密起見,我只能這樣?!?/p>

        “可以理解,我不是也一身商人打扮嗎?”說著,“哈哈”一笑,繼而面容又趨于嚴肅,“李副官,我們對于葛將軍在抗戰(zhàn)時期所立下的豐功偉績深表敬佩,而值此國家民族興亡之際,葛將軍能夠再次深明大義,做出明智選擇,我們歡迎之至。我先聲明我方的幾點建議:其一,第七十八軍可以不編遣,經(jīng)整編后劃歸我人民解放軍的戰(zhàn)斗序列,但第七十八軍的番號必須取消。其二,關(guān)于葛將軍的去向,我們充分聽從葛將軍本人的意愿。這第三嘛,”龔衛(wèi)國稍稍停頓了一下,“貴軍必須在后天拂曉前給我方以正式答復(fù),否則我城外的大軍就會對古城實施圍攻。”

        “這……”李成儒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采用這種最后通牒的方式,從情感上他有些難以接受。

        “李副官,我知道這對于貴方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但是戰(zhàn)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古城的戰(zhàn)略位置實在是太重要了,我們已經(jīng)是做出了最大的讓步?!?/p>

        “好吧?!崩畛扇逶谛睦镩L嘆一聲,誰讓戰(zhàn)場上的主動權(quán)掌握在人家手里呢,“回去后,我馬上向軍座報告,爭取在后天拂曉前給貴方以答復(fù)?!?/p>

        “那我們就等待你們的好消息?!眱呻p手緊緊握在一起,不熱烈,但很有力度?!傲硗?,請轉(zhuǎn)告葛將軍,一旦出現(xiàn)突然變故,我古城的地下組織會盡一切努力保護葛將軍的安全的?!?/p>

        李成儒不由心里暗笑,軍座的安全還用你們操心嗎?但是他并沒有說出口,而是起身離開了三O三房間,時間緊迫,他需要連夜向葛勇匯報。

        葛公館內(nèi)的書房里,葛勇坐在椅子上等待著李成儒的消息,他手里拿著一本《資治通鑒》,可是半天卻連一個字也沒有讀進去,勤務(wù)兵陶喜子殷勤地想要為他沏上一壺綠茶,也被葛勇?lián)]手拒絕了。幾年的風(fēng)霜雨雪,已使得葛勇有了蒼老的跡象,當(dāng)然,主要還是心情郁悶所致。

        “小喜子,你說共軍會提出什么額外要求嗎?”在一次對日作戰(zhàn)中,眼疾手快的陶喜子一槍擊斃了妄圖偷襲葛勇的一名日本兵,從而使葛勇逃過一劫,過后葛勇就把他召至身邊,一晃已有幾年時間了,本來想著要把陶喜子放到下面去當(dāng)個營長什么的,也別擋住了小伙子的前程,沒想到這一仗竟然打成了這個樣子,看來計劃是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了。

        “軍座,我想應(yīng)該不會吧,不管怎么樣,反正我是跟定軍座了?!眱蓚€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這個時候,李成儒回來了,陶喜子便識相地退出了書房,并隨手把門關(guān)上。

        “軍座,情況就是這樣,共軍要求我們最遲在后天拂曉前給他們答復(fù),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他們就會攻城。”

        聽了這話,葛勇本來想要拍案而起,然而他又氣餒地垂下了手,這真叫英雄氣短,他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沖動,就讓手下數(shù)萬弟兄走上不歸路,他靜靜地想了想。

        “后天?后天時間雖然緊了點,但也還來得及。我剛才仔細想了想,我手下這幫弟兄,只有陸軍的獨立混成旅有些難辦,陸兄弟就一直主張堅城固守,等待杜長官派來的援軍,我真的不希望我這幫弟兄到時候會火拼。”

        “軍座,所謂擒賊擒王,我覺得明天晚上,軍座以召開作戰(zhàn)會議的名義,把各師、旅的長官請到公館里來,到時候軍座把您的想法向各位和盤托出,對于敢于不服從軍令的,當(dāng)場拿下,這樣既可以保證部隊之間不會發(fā)生大的流血沖突,也可以保證各位長官的人身安全,人家共軍已經(jīng)說了,到部隊整編的時候,不愿意留下來的,他們保證平安放回,這也遂了軍座保護手下弟兄的一番心意?!?/p>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备鹩曼c頭應(yīng)允,“對了,千萬別忘了請上廖斌兄弟,他現(xiàn)在雖然在養(yǎng)傷,可是新一師沒有他是不行的?!痹谇耙浑A段的作戰(zhàn)中,廖斌意外負傷,這個時候正在家中休養(yǎng),新一師由副師長暫時料理,但是誰都知道,那只是一個擺設(shè),新一師真正的后臺還是廖斌,而新一師在整個七十八軍當(dāng)中,又是王牌中的王牌,只要有了廖斌的支持,那么起義投誠就成功了一大半,李成儒怎么可能會把這么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忘掉?

        第二天晚上,吃過晚飯后不久,接到命令的各師、旅的長官便陸陸續(xù)續(xù)地趕到了葛公館,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一層霜,誰知道這樣的作戰(zhàn)會議今后還能開幾次?七十八軍將來何去何從?每個人的命運又將如何?種種的疑問像山一樣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葛勇在會前特意單獨召見了廖斌。

        “廖兄弟,傷好些了嗎?”

        “承蒙大哥惦記,基本已無大礙了?!闭f著話,廖斌還故意揮動了一下手臂。

        “這就好?!备鹩滦牢康匦α艘幌?,繼而一斂,“廖兄弟,今天的作戰(zhàn)會議,我不說,相信你也猜出了大半,那就是我們要為七十八軍謀求一條生存之道。如今的形勢已沒有討論如何作戰(zhàn)下去的必要性了,那只是白白讓數(shù)萬弟兄丟失性命而已,想我葛勇雖然沒有使大家達到封妻蔭子、榮歸故里的目標(biāo),但也絕不能讓弟兄們的鮮血白流,我已決定接受城外共軍和平整編的要求,不知廖兄弟怎么看?”

        “我堅決擁護大哥的主張,我們兄弟一起出生入死這么多年了,我是跟定大哥的了。”

        “好兄弟?!备鹩抡f著,上前握住了廖斌的雙手,之后,兩人一同來到了會客廳,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各級軍官,“刷”地一下站起身,沖葛勇敬禮,葛勇則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坐下。

        “各位弟兄,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召集大家開作戰(zhàn)會議了,現(xiàn)在的形勢已很明顯,戰(zhàn)則兩敗俱傷且于事無補,大家誰沒有父母妻子?這樣無謂的犧牲,葛某絕不會讓弟兄們?nèi)L試的,故而我決定接受共軍和平整編的主張,各位以為如何?”葛勇說完,環(huán)視著大家,最初的瞬間,會議室里一片寂靜,好像眾人根本就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一回事,繼而便有了竊竊私語,忽然陸軍激動地站起身。

        “不能啊,軍座,那無疑是向共軍繳械投降,我們身為黨國軍人,有什么臉面去見委座呀?軍座,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固城據(jù)守,與古城共存亡;要么設(shè)法突圍,我獨立混成旅愿作開路先鋒?!痹陉戃姷纳縿酉拢窒碌膸酌麍F長也不禁躍躍欲試,會場秩序有失控的可能。葛勇朝李成儒使了一個眼色,一直守候在陸軍旁邊、早已有所準(zhǔn)備的李成儒,這個時候突然拔出手槍,一下抵在了陸軍的后腰上。

        “陸旅長,軍座讓我請閣下到別室休息?!?/p>

        “你?!”陸軍本想發(fā)作,卻發(fā)現(xiàn)他手下的幾名團長也被李成儒的手下制伏了,他頓時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他以及他手下的團長均被繳了械。這一幕來得太突然了,使得在座的各位軍官均面面相覷,而葛勇則面沉似水地站在那里,他身上的一股凜然之氣不禁震撼了大家。然而就在這時,一直默默站在葛勇身邊的廖斌卻突然拔出手槍,對準(zhǔn)了葛勇。

        “別動,軍座,我手上的槍可沒上保險呦?!?/p>

        “廖……兄弟,你……”

        “別叫我兄弟,從你打算投降共軍的那天起,你我就已經(jīng)恩斷義絕了。說實話,軍座,我早就可以處理你了,看看這是什么?”說著話,廖斌用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紙,“這是毛(人鳳)局長的親筆手令,奉總裁令,凡是出賣黨國利益的人,其軍職不論多高,都要堅決處以極刑,看在你我兄弟多年的分兒上,我一直希望你能夠懸崖勒馬,可是沒想到……你太讓我失望了。”

        葛勇此時心情的沮喪可想而知,沒想到和自己出生入死多少年的兄弟,卻原來是保密局安插在自己身邊的密探,葛勇的心已涼到了冰點以下,自己雖死無怨,可是他為自己沒有保護好數(shù)萬兄弟而自責(zé)。就在這個時候,大家誰也沒有注意到,一直負責(zé)端茶送水的勤務(wù)兵陶喜子,躲在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忽然右手一揮,一道寒光直奔廖斌,那時的廖斌正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詞,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葛勇的身上,等到他發(fā)現(xiàn)不妙時,已然晚了,一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劃破了他的咽喉,那是李成儒藥箱里封存的一把,廖斌連哼都沒有來得及哼一聲,便倒在了地上,一股鮮血噴濺而出,竟然飛濺到了葛勇的身上。

        “小喜子,是你?”

        “葛將軍,我是中共古城地下組織聯(lián)絡(luò)員,我們歡迎葛將軍重新回到人民的陣營中來?!碧障沧余嵵仄涫碌叵蚋鹩抡f道。

        葛勇不由再次震驚了,他沒有想到,共產(chǎn)黨的勢力竟然已經(jīng)滲透到了他的軍部,他身邊最親近的人竟然會是共產(chǎn)黨,而且今天如果不是陶喜子出手,那后果還真難以想象,看來自己的抉擇還是正確的。就在第二天拂曉前,葛勇以第七十八軍軍長的身份通電全國,宣布七十八軍投誠起義,古城得以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第二年,新生的人民共和國誕生了,歷史由此掀開了嶄新的一頁。

        (八)

        這些日子以來,身為古城中醫(yī)院院長的李成儒,可謂順風(fēng)順?biāo)浑p兒女一個上中學(xué),一個上小學(xué),都知道勤學(xué)上進,而妻子李泉美任職古城第一中學(xué),她所教的語文課有聲有色,工作之余又承擔(dān)下絕大多數(shù)的家務(wù),從而讓李成儒可以騰出更多的時間用于工作上,于是李成儒就有了將叔叔李秉義傳授給他的一些皇宮里的秘方整理出書的想法。這往大了說,是傳承祖國的傳統(tǒng)醫(yī)學(xué);往小了說,是了卻叔叔的一樁心愿,可謂兩全其美。就在幾天前,出版社打來電話,說是書稿的初審已經(jīng)通過,這當(dāng)然讓李成儒喜上眉梢。

        這天早上,李成儒本打算召集院里的幾名青年骨干就一起典型醫(yī)案進行討論,他覺得這樣公開討論的形式,有利于提高大家的業(yè)務(wù)水平,可是一進辦公室,李成儒就接到院黨委書記陶喜子打來的電話,說是讓李成儒馬上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李成儒并沒有停留,他和陶喜子搭班,把中醫(yī)院搞得有聲有色,他很敬佩這位文化水平并不是很高的一把手,可是當(dāng)他進入陶喜子的辦公室里時,卻發(fā)現(xiàn)那里早就坐著兩名陌生人,看上去來人竟是十分的嚴肅,好像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李成儒的心里不由一沉,把探詢的目光轉(zhuǎn)向了陶喜子。

        “李院長,這兩位是‘四清’辦公室派來了解情況的同志,他們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核實?!闭f完,陶喜子目光復(fù)雜地望了李成儒一眼,之后便默默地走出了辦公室。是啊,他雖然完全信得過李成儒,可是,上級領(lǐng)導(dǎo)需要的是證據(jù),這,他拿不出來,他只是暗暗地為李成儒擔(dān)心。

        房門關(guān)上后,屋里的三個人默默地僵坐了近兩分鐘,這是多么漫長的兩分鐘啊,它讓李成儒覺得仿佛過去了整整一個世紀(jì),好在那名戴著眼鏡的、歲數(shù)較大一點的男同志率先開口了。

        “李成儒同志,我們接到群眾舉報,有人說你的愛人李泉美同志,原名小林泉美,是一名隱藏很深的日本特務(wù)。”

        “日本特務(wù)?”李成儒仿佛沒有聽明白似的,睜著一雙迷惑的眼睛,繼而像是被蜂蜇了一樣,一下站了起來,“同志,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愛人原名是叫小林泉美,是個日本人,這都沒錯,可她絕對不是特務(wù)?!?/p>

        “是不是特務(wù),組織上還得深入調(diào)查,據(jù)舉報人反映,小林泉美,也就是您愛人的叔叔小林榮光,是當(dāng)時侵占古城的日本憲兵隊的大隊長,這應(yīng)該沒有錯吧?”坐在身邊的稍稍年輕一點的女同志開口說話了。

        “這沒錯,可是泉美的媽媽美惠子,是地下抗日組織的成員,代號叫‘獵豹’,她在奪取S計劃的行動中犧牲了。”

        “這點,省衛(wèi)生廳葛廳長已向我們證明了,可是我們認為,‘獵豹’同志既然是國際反戰(zhàn)同盟中的一員,那么總有檔案可查,在一切沒有調(diào)查清楚之前,經(jīng)我們與陶書記商議,您被暫時停職,由副院長代行院長職務(wù)?!?/p>

        就在這一天,李成儒被革職待查。當(dāng)他頭腦昏昏然地回到家里的時候,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妻子李泉美早已等在家里了,李泉美分明是剛剛哭過,眼圈還是紅紅的,見了李成儒,想要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可是卻沒有成功。

        “成儒,他們說我是日本特務(wù),不讓我代課了。”李泉美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感到自己委屈極了,“成儒,你說,我怎么會是日本特務(wù)呢?我的媽媽為了抗日還犧牲了呀!”李成儒上前,無言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繼而像是寬慰,又像是給自己打氣。

        “泉美,相信組織上一定會查明真相的?!崩钊理槒牡攸c了點頭,忽然覺得李成儒今天回來得太早了,這實在有些不正常。

        “成儒,你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我……我也被停職了。”

        “?。 崩钊辣牬罅梭@恐的雙眼,“他們怎么可以這樣!不行,我去找他們說理去。”李泉美說著,就要起身沖出門,卻被李成儒一把拉住了。

        “泉美,不許你去,我說了,要相信組織一定會查明真相的?!崩钊缽膩頉]有見過自己的丈夫發(fā)過這么大的火,她一下被鎮(zhèn)住了,繼而眼淚就流了下來。

        “對不起,成儒,是我連累了你,不行,不行咱們就離婚吧?!?/p>

        “說什么呢!你要再這么說,我可就真的生氣了。”李成儒說著,上前擁住了李泉美,李泉美在他寬厚的懷里失聲痛哭。

        風(fēng)暴來得快,去得也快,S省衛(wèi)生廳廳長葛勇在第一時間知道有人揭發(fā)檢舉李成儒后,馬上想到一定是李泉美出了問題,要證明李泉美的清白,那么證明美惠子就是“獵豹”同志就顯得尤其重要。他知道,作為國際反戰(zhàn)同盟中的一員,相關(guān)的資料檔案在國共雙方都應(yīng)該有存底,因為那時畢竟是國共合作時期,如今國民黨方面就不用考慮了,那么共產(chǎn)黨方面呢?他想到當(dāng)時活躍在古城附近的共產(chǎn)黨的抗日隊伍,后來發(fā)展壯大成為第二野戰(zhàn)軍的主力,從二野保存的歷史檔案中或許能有所收獲。于是葛勇便通過各種關(guān)系查找,總算功夫不負苦心人,在二野的檔案室里終于找到了相關(guān)資料,葛勇當(dāng)然欣喜萬分,他親自驅(qū)車來到了古城,把相關(guān)資料交到負責(zé)辦案的人員手里。讓葛勇疑惑萬分的是,究竟是誰對李成儒懷有這么大的仇恨,竟然想到要去誣告李成儒!需知道,李成儒的工作是治病救人,那可是讓人感謝還來不及呢!

        “不用說了,葛大哥,我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她就是阿蓮嬸嬸?!笔堑模谕B毚榈倪@些天,李成儒痛定思痛,覺得有可能了解到那段歷史,并對自己懷有刻骨仇恨的人只能是阿蓮,因為當(dāng)初畢竟是自己親手斃掉了穆耀祖,是自己斷送掉了阿蓮嬸嬸的全部希望,盡管解放后他曾努力查找過阿蓮的下落,希望能憑自己的微薄之力,為阿蓮嬸嬸養(yǎng)老送終,可是并沒有成功。

        “是她!”葛勇一時愕然了,繼而理解地點了點頭,李家和穆家的恩恩怨怨,他當(dāng)然知道,所以對阿蓮的這種過激行為,在惱怒之余,多了一分理解。

        “不過也好,阿蓮嬸嬸這么一鬧,倒使我很方便地找到了她的下落,其實她并沒有離開古城地區(qū),她只是搬到了鄉(xiāng)下,我們原來都犯了燈下黑的錯誤,王家人村恰恰是我們當(dāng)時查找的一個盲點。不過這次真的要感謝大哥,要不是大哥,恐怕不會這么快就水落石出?!?/p>

        “說什么呢!你我兄弟,你不是在許多年前也救過我一命嗎?”葛勇說著,話鋒一轉(zhuǎn),“那你打算怎么辦呢?”

        “還能怎么辦!把老人想法接到城里來,將來百年之后,讓她與叔叔合葬在一起,這應(yīng)該是兩位老人共同的心愿。”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葛勇笑著擂了李成儒一拳,“沒的說,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這才是我的好兄弟?!?/p>

        王家人村是個不大的村落,處于鳳凰山南麓,土地貧瘠,是周圍有名的貧困村。盡管心里有所準(zhǔn)備,但當(dāng)跨進阿蓮家的院子時,李成儒和葛勇的心里還是被劇烈地撕痛了,這個所謂的家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而經(jīng)過歲月滄桑洗滌的阿蓮,已如一棵快要枯死的棗樹,哪里還有以前的半點身影?但是在見到李成儒的瞬間,她那雙混濁的老眼竟意外地跳躍了一下,從里面發(fā)出一股陰冷的寒光,那是只有被仇恨長期浸淫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目光,搞得李成儒不由愣在了那里,早已想好的開場白也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老嫂子,你讓我們好找啊,我成儒兄弟早就想把您老接到城里去享清福,這下好了,我們來接你進城去?!?/p>

        “進城!什么城?告訴你們,自打我兒子沒了,我就發(fā)誓不再回古城了。他是誰?我憑什么要跟他進城?你們走,我不愿意再見到你們?!?/p>

        “老嫂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事情都過去了這么些年,再說,那件事情也怪不得我成儒兄弟,他是想留下穆耀祖一條命的,要不是因為侯健兄弟犧牲了,他也不會……”葛勇看到阿蓮一副心如死灰、不理不睬的樣子,咽下了下面想要說出的話,他望著李成儒,李成儒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李成儒決定今晚先在村子里住下來,然后再慢慢地勸說阿蓮,希望能以自己的誠心感動老人。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當(dāng)天晚上,早已有所準(zhǔn)備的阿蓮,在睡覺前吞食了過量的安眠藥,阿蓮在平靜當(dāng)中離開了這個世界,連后事都是李成儒和葛勇幫助料理的。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一場雨后,天依然陰沉著,在古城郊區(qū)鳳凰山北麓的陵園內(nèi),李成儒特意為叔叔李秉義和阿蓮舉行合葬儀式,阿蓮的骨灰被鄭重地放入到墓穴內(nèi),同時被放進的還有一本還散發(fā)著墨香的《清代皇宮秘方解析》,雇來的民工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李成儒和葛勇各自點燃了一支煙。

        “葛大哥,我想這是叔叔最想得到的兩樣?xùn)|西了,老人從此可以笑慰九泉了?!?/p>

        “從此你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p>

        “葛大哥,細想我這一生,雖然沒有實現(xiàn)獨自擁有一家診所的愿望,但是,我覺得這一輩子總算沒白活,值了。”李成儒說完,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而葛勇也理解地點了點頭,兩人同時把目光投向了遠方。遠方,青翠的鳳凰山正處于一片生機盎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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