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想起母親做的蘿卜團子。
臘月天,幾場濃霜過后,母親便將地里的白蘿卜挖出來,去掉葉子,放于灶屋,用稻草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蓋好。母親說,這白蘿卜經(jīng)霜凍后才甜,但又不能凍太久,不然就成空心蘿卜了,味苦,豬都不吃。剛挖出的蘿卜不能用水洗,要到用時才可洗凈泥巴,否則要壞掉的。一過臘月廿四,母親便忙開了。先淘米,自家產(chǎn)的糯米,清水淘洗后通常要晾一個晚上,第二天再拉去鎮(zhèn)上碾成米粉。然后便將早就備下的蘿卜扒出來洗凈,切成小塊,開水里焯一下,撈出用紗布口袋擠去大部水分,再剁細(xì),剁完蘿卜再剁豬肉。此道工序頗費時間,得用磨得锃光瓦亮的菜刀一下一下地剁,急躁不得。用母親的話來講,慢工出細(xì)活。母親從來不用絞肉機,她說機器絞過的肉不香。大半天時間,廚房里總是傳出菜刀剁在砧板上的聲音,不急不躁,節(jié)奏鮮明,猶如一首久唱不衰的老歌,那老歌里滿是濃濃的年味兒。
等到所有的餡兒都準(zhǔn)備好后,母親便將肉糜和著切細(xì)的蔥放入油鍋里焙,只幾分鐘,那香味兒就出來了,飄出老遠。焙好后盛出與蘿卜攪拌均勻,放入料酒、姜粒、食鹽、味精等作料,餡兒就成了。最后一道工序是和米粉做團子。此道工序是個力氣活,也是個技術(shù)活。通常母親會讓我打個下手,往灶膛里填柴火。母親說這和米粉一定要用滾開的水,不然米粉就僵了,一點也不黏,吃在嘴里像沙子,不好吃。只見母親脫了厚厚的棉衣,舀出一勺開水,倒入盛米粉的盆里,再趕緊用筷子攪拌,再倒水,再攪拌,如此循環(huán),直到所有米粉成了個球形為止,母親便用雙手使勁地不停地揉那個球。母親說一定要趁熱揉,一定要揉熟,不然沒黏性,團子一下鍋就破了。熱氣騰騰的廚房里,母親馬不停蹄地忙碌著,不一會兒她額頭上就滲出細(xì)密的汗珠,我趕緊給母親擦拭干凈。
米粉和好了,母親長長地舒了口氣,便開始做團子。看母親做團子是一種享受。只見母親先將球形的米粉,搓捏成手臂般粗細(xì)的均勻長條形,再掐成大小均等的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然后左手托住,右手大拇指嵌入其中,雙手快速地捏著轉(zhuǎn)著,瞬間便成了個碗形。最后放入餡兒,左手托住,右手捏住封口,邊轉(zhuǎn)動邊捏封口,三兩下便成了。母親根據(jù)餡兒的不同,常常將封口做成各種不同的形狀,尖形的通常是芝麻餡兒、豆沙餡兒,平的則是青菜餡兒、菠菜餡兒、蘿卜餡兒。一個個團子白白胖胖的,整齊地擺放在大竹匾里,猶如列隊的士兵正在等候檢閱。團子煮熟后個個浮在鍋里,皮球一般隨著氣泡跳動。透過薄薄的皮能看到里面的餡兒。咬一口,皮是黏而不粘,滑而筋道,餡是既香又甜,油而不膩。有次我玩瘋了,天黑才回家,餓得兩眼發(fā)花,剛好母親正在煮團子,我一口氣吃了六個,等母親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在打飽嗝了。母親嚇了一大跳,說這團子一只足有半斤重,你屁大的孩子一頓吃六只,非吃傷了不可!硬是罰著我從村東頭跑到村西頭,累得我差點趴下。第二天我一覺醒來,因為前一天晚上跑了那么一大圈,果然啥事兒沒有。
而今,母親作古已六年有余,那蘿卜團子香香甜甜的味道,已深藏于我們這些兒女的心中,成為永恒。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