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小童，本名姚玉亮。男，1960年生，沈陽渾南人。藝術(shù)學校英語教師。1990年開始發(fā)表作品。沈陽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散文學會會員。散文集《自彈自唱》獲遼寧省“豐收杯”二等獎。

從書店買回《吉他獨奏·重奏曲集》的當天晚上，魏老師在新購得的吉他曲目中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首名為《荒城之月》的日本歌曲。他拿過吉他一彈，立刻喜歡上了。連續(xù)彈了幾遍之后忽然發(fā)現(xiàn)這首曲子他聽過。在曾經(jīng)看過的某一部抗日影視片中聽過。畫面好像是日軍司令部，兩個日軍高級將領(lǐng)一邊對飲一邊欣賞幾個盤著頭發(fā)，身著和服的日本舞姬跳舞。那首用古箏彈奏的舞曲就是《荒城之月》，樂曲旋律簡潔、舒緩，充滿憂傷?？墒菫槭裁磻n傷？這首歌曲抒發(fā)了日本人怎樣的感傷情懷？由于書上只有曲譜沒有歌詞，于是，魏老師打開筆記本電腦，查找這首歌的歌詞。鼠標點擊幾下，屏上就出現(xiàn)了日本民歌 《荒城之月》歌詞。

歲月如流春已去

消失花叢中

狂歡節(jié)最難忘

燕爾新婚時

荒城繁華今何在

歡聲已沉寂

悠悠往事如云煙

朦朧月色里

……

老師看著歌詞，哼唱起來。他覺得這首日本民歌詞、曲很美，就一遍遍哼唱。當他再一次如癡如醉地唱到“狂歡節(jié)啊最……”時手機響了。他頓一下，同時皺起眉頭，但沒看響著的手機。不理它，繼續(xù)唱。然而鈴聲越來越響，完全蓋過了他的歌聲。老師氣沖沖起身走過去，抓起手機看都不看機屏一眼就關(guān)了。他不能允許任何人在他思考或彈琴或唱歌的時候破壞他的思路或情緒。以往的這個時候一般他都提前關(guān)機，今兒忘了。

老師盡情地陶醉在這首日本民歌里。他唱啊唱啊直唱得嗓子冒了煙。他停下來，從那只黑褐色的南泥壺里倒出一杯茶。喝著茶，他忽然想起了老梁。于是他拿起手機，開機。他要把他的新發(fā)現(xiàn)，以及此刻的興奮心情告訴他的好友。老師剛調(diào)出老梁的號碼，手機鈴聲響了。老師按接聽鍵，“喂，你好。”“喂，是魏老師嗎？”“我是魏明光。哪位？”“我是郝永福?！薄芭丁愫?，局長?！薄拔豪蠋?，我有事求你。我兒子，現(xiàn)在念初二。這次期末考試，英語考了32分。這成績哪行??！我想請你給他補補課。”沉默片刻，老師語氣堅定地說了一個“行”字。“那——明天午后一點鐘，我領(lǐng)孩子到你家去。”老師又說了一個“行”字。語氣不輕不重，不冷不熱。

雪蓋地皮，寒氣撲面。老師站在自家樓下，面朝小區(qū)的大門。由于下樓時上身只穿一件毛衣，此刻冬天冰冷的大手正摸著他的臉及前胸后背的皮肉。這時，一輛高級轎車出現(xiàn)在小區(qū)門口。它緩緩駛來，在離他約30米的前方停下。下車三人，兩矮一高，立在車前。老師立刻認出了那個穿一身運動裝的矮個中年男子——郝永福。這小子跟十年前比沒見老也沒發(fā)胖。老師穩(wěn)步走向他們。郝局長對高大臃腫的少年說：“兒子，這是我的老師。你要好好跟他學?！鄙倌晡房s著頭，側(cè)臉■一眼父親的老師。老師微笑著看少年。少年氣色灰暗，一臉窘態(tài)。仿佛在學校犯了嚴重錯誤被勒令回家，而后由父母二人將其押回學校來向老師低頭認錯。此刻，穿新綠色貂絨大衣的中年女人在上下打量老師。老師也■一眼那女人，小鼻子小眼，紅唇，挺精神。在這之前，少年已經(jīng)歷了九位家教，與每一位家教第一次見面時少年都顯得目中無人，冷眼藐視。然而這次不然，父親親自出馬了。少年敬畏父親，于是對父親的老師也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我爸的老師這樣年輕？看上去比我老爸大不了十歲。少年這樣想著，跟隨老師走進了門洞。

少年跟老師上樓，走進一個滿墻書籍的房間。老師等到少年冷峻的目光從高至棚頂?shù)臅苌匣芈渌哪樕?，他說：“你讀過《金銀島》嗎？”少年搖頭?！白x過《格利弗游記》嗎？”搖頭?！啊督疸y島》這本小說很有意思，我想你一定愛讀。”“有武打嗎？”少年問，眼睛放出些光?！皼]有。書中全是探險、尋寶的故事。”“一定很有意思吧？”“是啊，很有意思。二十年前我讀過，現(xiàn)在讀起來仍然覺得有意思?！薄袄蠋煟氵@……有《金銀島》嗎？”少年的聲音很輕，充滿了渴望，目光比剛才更明亮了。老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遞給少年。接過書，少年嚴肅地端詳封面，然后打開書認真讀起來。“TREASURE ISLAND is very interesting. ”少年猛然抬頭，目光警惕而疑惑地看老師：剛才的英語是他說的？老師指著書說：“Treasure Island.”少年繼續(xù)迷惑，老師又重復幾遍。同時，目光在書和少年的眼睛之間移動幾個來回。少年恍然大悟，猛然大叫：“金銀島！”老師興奮地喊了聲Yeah，然后拍了一下少年肥厚的肩膀。少年咧開嘴，笑了。

拆除了敵對陌生的隔離墻，少年欣然地坐在老師身旁。老師遞給少年一杯茶，然后自己滿一杯。倆人喝了一會兒茶，師生進入了主題。老師沒給少年講新課。32分的期考成績已將他的薄弱基礎(chǔ)暴露無疑。只有不負責任的瓦匠才會在基礎(chǔ)不牢的墻上繼續(xù)往高砌磚。打開舊課本，老師開始講課。過了一會兒，少年覺得老師不是在給他補習英語，而是一個導游在領(lǐng)著他觀看一個個語言風景?！畬в巍挠⒄Z發(fā)音極像外國人。少年曾經(jīng)上過外教課。他邊聽邊驚異地打量老師，父親的老師說起英語怎么跟老外似的？

舊課本第一課的課文是 A letter from a pen-friend 在這封‘來自筆友的信’中，老師不僅簡述了英國歷史、英國人的民族性格及英國人與美國人說話時語音的異同。還講了英國人日常的飲食習慣及大英帝國的興衰。少年一邊聽一邊睜大眼睛看老師，父親的老師怎么知道這么多？腦子出現(xiàn)了這個疑問后，少年抬頭環(huán)視老師那三面書墻。他在估算：從小學到初二，他一共去過13位教師的家。那13位教師家的書加起來也沒有父親的老師家一面墻上的四分之一多。父親的老師并不老，看上去也就比父親大十來歲。這個戴著寬邊黑框眼鏡、面容和善、目光銳利的男人真厲害呀。

課結(jié)束了。少年感到驚訝：“怎么，今天的課……上完了？”他抬頭看書墻上那個尖角房子造型的精巧的石英鐘，可不是嘛，兩個半小時過去了。兩個半小時竟然像十分鐘這樣快，少年興奮而驚異地看看老師又看看鐘。老師給少年留的作業(yè)是：背會兩個詞組，兩個句子；熟讀第一段課文。老師問少年多不多，少年高聲而愉快地說，“不——多！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老師忙問，“你知道‘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英語怎么說？”少年搖頭。“A piece of cake.” 少年愣愣地看老師，輕聲重復A piece of cake。他重復了兩遍。老師在紙上寫出這個短語。少年現(xiàn)出一絲窘相。 “你剛才說的‘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就是這個短語?！甤ake’ 是點心的意思。以后凡是想表達‘簡直就是小菜一碟’的感覺，就這樣說‘A piece of cake.’ OK？”少年笑了，說，“OK.”少年一邊走出老師家門一邊愉快地重復‘A piece of cake’。

少年走后約十分鐘，老師的手機響了。老師接起手機?！袄蠋煱。覂鹤觿偛沤o我打電話說，感覺太好了。老師，我每天很忙，沒工夫管孩子。你幫我管管我兒子吧?！崩蠋煵焕洳蝗坏卣f行行。嘴上這樣說，老師心里不悅——帶著妻子來求我給孩子輔導，怎么不向我介紹一下你的妻子？十多年沒見老師，怎么沒想到給老師買些水果？都到老師家樓下了，為什么不能到老師家里坐坐？公安局長就可以跟誰都擺官架子嗎？

老師沒有將局長的失禮放在心上，盡心盡力地輔導他的兒子。

半個月后的一天午后，少年的母親給老師打電話，問學費怎么收。老師說：“我從不給人做家教賺錢。這樣吧，等你的孩子以后學業(yè)有成，工作了之后來看看我就行啦?！鄙倌甑哪赣H有些激動，說：“那——怎么行啊？”老師說：“你別多想，聽我的?！庇谑菕炝穗娫挕＠蠋熣f從不做家教賺錢是真話。老師說的每一句都不是假話。老師之所以不做家教是因為老師不等錢買米下鍋。在老師看來，有飯吃有房住，額外再花時間去掙錢就沒什么意義了。有那時間不如讀書彈琴釣魚散步或與友人喝茶飲酒暢談更有意思。其實，他不愿做家教的根本原因是：給人做家教會讓他有一種強烈的被奴役的卑微感和屈辱感。這次給局長的兒子做家教，有一個緣由。就像北方的春天樹綠花開，秋季果熟稻黃，任何行為或現(xiàn)象背后都有一個或隱或明的緣由。

十年前，老師為姑姑的孫子求過局長（局長當時是一個派出所的所長）。姑姑的孫子因父母離異而過早地混入社會。孩子在一次團伙盜竊時被抓。離異后的父母誰都不管孩子，孩子一直住在奶奶家。孫子出事后，老太太蒙了。當天晚上就來求當老師的侄兒。老人家知道侄兒教過的學生多，門路廣。老師素來不愛管閑事，但是他看不得年邁的姑姑在自己面前流淚，于是他去求助于曾經(jīng)教過的派出所郝所長。為報師恩，所長為老師姑姑的孫子走了門路。孩子被判刑一年，緩刑一年。所長收了老師一萬元錢。說要是別人，少說也要三萬元。所長說沒有老師就沒有他今天，為老師跑門路，自己搭上一些錢也應(yīng)該。聽所長這么一說，老師的心情立刻沉重了。所長當年是復課一年后考上高中，繼而考入警官學院的。當年他是帶著23分的中考英語成績從外校過來插到魏老師的初三畢業(yè)班的。十個月后再次中考，23分變成了81分。所長當年那一班的同學幾乎都考得很理想。所以，他們每次聚會時幾乎都要談?wù)撍麄兊亩鲙?。老師覺得23分變成81分很正常，不是他的什么功勞，是學生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所以，當所長說這次為老師走后門時自己還搭了些錢之后，老師立刻問所長搭了多少錢。所長說搭多少錢都不多，沒有老師就沒有我今天，就當報恩了。可老師不這樣認為。學生有今天完全是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不應(yīng)歸功于他，就像學生犯罪也不應(yīng)歸罪于老師一樣。從此，老師就在心底欠下了郝所長一份老大的人情債。欠債總是要償還的，無論拖欠多久。所以，十年后的這個寒假開始沒幾天，當升任了局長的郝永福打電話來求老師為他讀初二的兒子輔導英語的時候，老師立刻意識到：還債的機會來了。

一晃春節(jié)到了。大年三十的午后一點鐘，老師家剛要吃年飯，身穿粉紅色貂絨大衣的局長妻子來到老師家，扔下一張面值1500元的超市購物卡之后轉(zhuǎn)身要走，老師面帶微笑，讓女人把一份禮品帶給孩子。當老師把早已備好的兩本書交給局長妻子時，女人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聲謝謝，就推門而去了。春節(jié)期間局長沒有登門來給老師拜年，也沒給老師發(fā)個短信問候。老師雖然因此而產(chǎn)生了被人奴役的卑微感和屈辱感，但他沒有因此而心存不滿，進而遷怒怠慢于局長的公子。欠債的人是沒有資格挑剔債主態(tài)度的，即便債主是他的親生兒子。

大年初十，少年來上課了。老師發(fā)現(xiàn)少年的神情有變化：聽課時心不在焉，馬馬虎虎東張西望；課后留的作業(yè)也一概不做。老師問其故，少年不是說作業(yè)本落在了家里就是昨天去了奶奶家，人多沒地方寫。老師發(fā)現(xiàn)少年的眼里多了一絲蠻橫。少年這些令人厭惡的東西并沒有使老師生厭。盡管老師對其父母的傲慢無禮微感不滿，但他并沒有因此對少年產(chǎn)生反感。懶惰撒謊蠻橫自私狡辯，這一階層家庭的孩子大多如此。這不是孩子的問題，也不是父母的問題，是富有而淺薄的階層所滋生出的一束‘惡之花’。古訓說，寒門出貴子。讀書實際上是件苦差事。貧家子弟要改變命運，唯有知難而進這條路。家里有錢有勢，誰還愿意去吃苦呢？不能責怪孩子，也不該怪罪富有。要怪只能怪富有而無知。然而作為權(quán)貴富有之人，有誰會承認自己無知呢？盡管少年的變化讓人意外，可魏老師不會讓少年在懶惰和謊言的邪道上越走越遠。他有的是辦法讓少年迅速回歸正路。

從此，老師改變了輔導方法。在給少年上課時只領(lǐng)他朗讀。反復讀，直到他通篇課文讀得準確而流暢。然后講一點短語、語法。老師不再給少年留書面作業(yè)了。不給他留一絲因懶惰而說謊的機會。他讓少年每天晚上在電話里給老師朗讀半小時課文，并且讓少年的母親每天晚上考兒子12個單詞（含前一天的6個詞）。由于懶于動手動腦，這樣的教法很合乎少年的胃口。于是，少年朗讀英語的興致與日俱增。兩個月后，少年的母親給老師打電話，說她非常愿意聽兒子朗讀。每天晚上兒子對著電話給老師朗讀英語的時候，她總是快樂無比。她說兒子讀起英語來很帶勁，她打算將來讓兒子出國留學。

“五·一”節(jié)過后學校舉行了期中考試。

這一天，少年帶著一臉喜色踏進老師家門，進門就高聲說：“老師，大豐收了！”老師笑而不搭話，讓少年自己說?！袄蠋熌悴?，英語我考了多少？”“多少？”“你猜！”“40？”“不對！”“46？”“不——對，再猜！”“55？”“不——對。61！”少年激動地喘著氣，微笑著瞪大眼睛看老師?！昂冒?，祝賀你取得了及格成績。期末再提高一點——65分，怎樣，有決心嗎？”“有！我媽說了，期末我要是考過65分，就帶我去香港泰國新加坡旅游。老師，你去過香港泰國嗎？”“去過?！薄昂貌缓?？”“當然好啦?！薄拔覌屨f你真厲害，九個家教都沒把我教好，你教了四個月成效就這么大?！薄斑@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我并沒有做什么?！贝丝蹋倌昴桥d奮而發(fā)光的臉就像室外碧空中的太陽。

六月初的一個周末，天空昏暗。大風把皺巴巴的廢紙和塑料袋吹得滿天飛。午后一點鐘，少年來到老師家上課。一進門，老師發(fā)現(xiàn)少年面色不朗，仿佛遭遇了什么打擊。老師不問，過一會兒他會主動說。上完一小時課，休息了。老師起身去整理書墻上的書，少年跟過來，看老師如何擺放他的那些寶貝。“昨天上英語課，咱老師問，哪些動詞后面必須接-ing動詞……”不出所料，少年不打自招了，“有同學站起來回答說有enjoykeep 等等。老師又問為什么這些詞后面的動詞一定是動名詞。當時教室里很靜，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上來。這時候，我舉手了。咱老師很驚訝，叫我的名字。我猛地站起來，大聲說，‘是習慣！習慣成自然，自然成規(guī)律。’咱老師冷冷地看我，說，‘郝野，有意思嗎？’我前座的英語科代表也回頭斜眼瞪我，說，‘你這么說，有意思嗎？’咱老師說，‘坐下！接-ing的這十二個動詞，每一個詞你給我抄寫200遍?！冶疽詾檫@次能在同學面前露露臉，沒想到挨咱老師和同學一頓臭損，唉，真憋氣。”魏老師忽然感到胸口堵悶。哪些動詞后面接不定式，哪些接動名詞，這都是英語發(fā)展過程中自然形成的習慣。任何一個民族的語言都有它自己的規(guī)律，這些規(guī)律都是長期的語言習慣而形成的。一個在大學里學了四年英語的人竟然連這個都不懂？幾年的大學都學了什么？魏老師不僅為那個英語同行悲哀，更為眼前的少年難過。跟我學了幾個月，期中考試的成績已經(jīng)讓學校的同學和老師驚訝不已，本想這次再在老師和同學面前展示一下成果，出出彩露露臉，可是，卻遭到那老師和同學毫無道理地當頭一棒！“你班的英語老師多大年紀？”老師一邊整理書一邊和一臉沮喪的少年說話。“二十多歲兒吧？”“男的女的？”“女的?！薄澳阆嘈盼疫€是相信她？”“當然相信你啦！”少年毫不猶豫，表情嚴肅。老師說：“任何語言中的特殊現(xiàn)象都是由這種語言進化發(fā)展過程中的習慣所形成的。其實，你班的那個英語老師才比你大十來歲。別怨恨她，她會慢慢成熟起來。相信我的預(yù)言嗎？”“那還用說嗎？必須的?！鄙倌昴樕系某钤茲u漸消散，露出了這個年齡應(yīng)有的充滿活力的愉快。此前已有過幾次，少年走進老師家門時臉色陰沉，情緒不爽，而當他上完課走出老師家門時，臉上就充滿了自信的陽光。這一次也一樣，穿好耐克牌運動鞋，推開門，少年精神抖擻地轉(zhuǎn)過身說老師再見，然后歡快地下樓了。

又是一個周末。午后一點鐘，少年準時來上課。與上周末一樣，一進門，少年一臉憤懣。老師納悶，都過去一周了，這孩子怎么還沒調(diào)整過來？不對呀，上周來補課，臨走時很愉快呀。不會又出了什么新問題吧？少年放下書包，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無精打采，疲憊不堪。老師遞給少年一杯茶。這是習慣，從來老師家第一天起，每次輔導之前他們倆都要喝一會兒茶，聊上幾句?！袄蠋煟阏f我憋氣不？前天上英語課，坐在南窗邊的一個同學把窗戶打開了，我感到很冷，周圍同學也都說冷，我就叫夏雷把窗戶關(guān)上?？墒牵睦渍f熱，不關(guān)。我倆就吵起來了。英語老師讓我站起來，批評我上課亂說話不聽課，罰我一直站到下課。下課后她把我?guī)У睫k公室，給我一頓臭損。我說我沒亂說話，也沒故意攪鬧課堂，我只是讓他把窗戶關(guān)上。天多冷啊，還不到10度呢。英語老師說，‘你就是亂說話，故意攪鬧課堂。我告訴你郝野，今后不許你在我課堂上說話。再說，就把你送到九年組?！掖笠淘诰拍杲M。她要把我交給我大姨，讓她收拾我。我這個氣呀！明明是夏雷大冷天開窗戶，還在課上故意耍。老師不說他，反倒說我。唉，真憋氣！那天一整天我都沒上好課。昨天上英語課，老師叫我起來說說一個單詞的漢語意思。我站起來，直盯盯看她。她問，‘這個詞什么意思？’我不說話?！@么簡單的詞你不知道什么意思？’我還是不說話。前座的科代表小聲告訴我詞義，我看都不看她，假裝沒聽見。咱英語老師叫喊，‘知不知道？說話呀你！’我還是不說話。她說，‘你怎么不說話，啞巴啦？’這時，我不慌不忙，笑呵呵地說，‘你不是不讓我在課堂上說話嗎？’全班同學轟堂大笑。我終于找到機會報復她了。特開心?！崩蠋焼枺骸昂髞砟兀俊鄙倌暾f：“后來，她又罰我站了一節(jié)課。課后抄寫書后217個英語單詞，每個抄寫50遍。唉，今天寫了一上午，累死我了。一直在憋氣，我恨死咱的英語老師了。”

沉默。憤懣的烏云籠罩著少年的胖臉?！袄蠋煟野稚蠈W的時候淘氣不？”“他？在我班復課的時候不淘氣。不過，后來聽他說，他在原來的學校很淘氣?！薄澳?，要是有學生在你課堂上淘氣，你會怎么處理？”少年嘻笑著看老師?！罢宜?，問清原因和動機?！薄叭缓竽?？”“然后，跟他說說我的想法。讓他回去想想我說的話是否有道理?！薄巴炅?？”“啊。”“不批評也不懲罰？”“不?！鄙倌暧皿@異而欣喜的目光上下審視老師，“你要是教我們該多好！”老師說：“你要原諒你班的英語老師，她還年輕，還不太懂教育?！薄拔也荒茉徦?，她害得我在同學面前一點面子都沒了，還經(jīng)常讓我抄寫那些破單詞。煩死了?！崩蠋熛氚参可倌辏梢粫r找不到合適的話。忽然，老師問：“教你們的英語老師在家辦班嗎？”“辦班啊。以前她老叫我去她家補課，我就是不去?！薄盀槭裁矗俊薄安恢?。就是不愛聽她講課?！崩蠋煵辉賳柫?。他找到了那個年輕女教師反復折磨眼前這個少年的原由。老師表情嚴肅，轉(zhuǎn)身向窗外昏暗的天空眺望。

“老師，你說，人怎么越長大越煩惱呢？”“是啊，十歲前的快樂時光一旦消失，煩惱就來找你了。漸漸的，學業(yè)上也有了壓力。以后呢，還要找工作，找對象，成家，生孩子等等?！薄澳切┦露加袩腊。俊薄笆前?，處理不妥就會有煩惱?！薄袄蠋煟憬探涛?。你說，怎么做才能沒煩惱？”“這個嘛——一兩句話說不清。不過，首先你要認真讀書，當然了，不光讀教科書，還要讀其他書籍?！薄白x其他的書？”“是啊。讀讀《少年文摘》《青年文摘》。再大一點，讀讀古今中外優(yōu)秀的散文、隨筆、好的小說、中外哲學等等?！背聊?。少年低頭擺弄手。

老師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中外影視金曲300首》，開始教少年唱歌。唱那首德國電影《英俊少年》里的《小小少年》。少年自知唱歌跑調(diào)，開始時極不好意思開口，老師就鼓勵，讓他放開唱。老師不怪他跑調(diào)也不怪他的父母不培養(yǎng)他音樂素養(yǎng)。幾十年來學校里的音樂教育一直就像聾子的耳朵盲人的眼?，F(xiàn)今的學校除了傳授死板的知識和枯燥的升學答題技巧，別的就都有名無實了，把學生時代美育的最好方式——音樂擠到了學校的昏暗角落。唱不準沒關(guān)系，老師只是讓少年了解歌詞，并讓他慢慢體會音樂給人帶來的快感。然后，老師打開電腦，調(diào)出影片《英俊少年》的視頻。于是，倆人一塊兒看起了電影。

觀看電影時少年很專注，有幾次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小小少年

很少煩惱

眼望四周陽光照

小小少年

很少煩惱

但愿永遠這樣好

小小少年

沒有煩惱

無憂無慮樂淘淘

但有一天

風波突起

憂慮煩惱都來了

一年一年

時間飛跑

小小少年在長高

隨著年齡漸漸變大

他的煩惱增加了

當影片中那個叫海因切的英俊少年唱起這支歌的時候，老師身邊的少年神情漸漸嚴肅起來。影片中那個英俊少年憑著自己的真誠感化了古板刻薄的外公，又憑借自己的機智勇敢，捉到了罪犯，洗清了父親的冤案。英俊少年一共唱了六首歌，歌聲悠揚，婉轉(zhuǎn)動人。

影片結(jié)束了。老師身邊的少年一臉愉快。“你認為海因切的外公是有意對海因切不好嗎？”老師看著少年的眼睛問。少年想了想說：“不是?！薄澳惆嗟挠⒄Z老師傷害了你。你認為她是有意的嗎？”少年不說話，愣愣地看老師的眼睛。老師說：“我相信，她即使是有意的，遲早她也會像海因切的外公那樣醒悟過來。所以，你不要怨恨她，OK? ”少年低頭想了想，然后抬頭看老師，這時，他目光溫和，說OK。

和上次一樣，臨走時少年充滿底氣和活力地說了聲老師再見！接著，是一連串噠噠、噠噠的歡快的下樓腳步聲。

關(guān)上房門，回到書房，怒氣在老師的心頭翻騰。有多少自私而愚蠢的家伙每天都在隨意傷害著無辜的孩子？他憤懣地站在窗前發(fā)呆。突然，老師對著窗外昏暗的天空狠狠地破口大罵幾聲。

老師妻子的弟弟二婚后四個月，媳婦生了孩子。因為沒辦理生育指標就生了，屬于“搶生”，理當罰款。按照規(guī)定妻弟交了罰款，辦好了一切手續(xù)之后去派出所為孩子上戶口。戶籍員將手續(xù)留下，讓他回去等結(jié)果。已經(jīng)等了大半年，孩子的戶口仍然沒結(jié)果。妻弟前去追問過幾次，戶籍員每次都冷淡地說報上去了，還未批下來。眼下，政府馬上要征用村里的土地了。按照規(guī)定，沒戶口的孩子不會得到任何補償。妻弟急得嗓子腫了，來找姐夫。老師說：“找別人吧，我辦不了。如果需要錢，我可以資助一點?！逼薜軉≈ぷ诱f：“我托人問了，少一萬塊甭想給孩子上戶口?！崩蠋熂绷?，“不是什么手續(xù)都全了嗎，為啥還要刁難你？”妻弟說：“你問我，我問誰呀？”老師的妻子說：“要不，你跟局長說說？”老師瞪視妻子?！敖惴?，你認識局長？”老師一臉憤懣，低頭不語?！敖?，他認識警察局長??？”“啊，是。那什么，那個——你就……”老師猛然抬頭，瞪視妻子。

半小時后，老師戴著白色鴨舌帽騎車來到派出所。戶籍員五十來歲，黑瘦，雙目冷漠。他沒戴警帽，敞著衣領(lǐng)，在辦公室里背著手來回踱步。隔著玻璃窗，老師向戶籍員詢問妻弟孩子的戶口問題。“報上去了，還沒批下來?！睉艏畣T冷冷地說完，轉(zhuǎn)身進了里屋。老師感到胸堵，咽部發(fā)緊，顱內(nèi)嗡嗡響。他環(huán)視門廳，見右側(cè)有一扇門。推了幾下，想進戶籍員所在的房間。然而，門已從里面插上。老師轉(zhuǎn)身來到所長室前，輕輕敲門。沒有回應(yīng)。用力推，門不動。老師長出一口氣，茫然地走出派出所，騎車回家了。

“沒好使吧？”妻弟說。憤懣已使老師的臉變形。妻子說：“實在不行就找局長吧。上了戶口孩子就能得到十多萬元補償。這可不是小錢兒啊?！崩蠋煹皖^不語。妻子又說：“有什么不好張口的？什么手續(xù)都全，也不是走他后門兒，讓他為難，犯錯誤。就他一句話的事兒?！崩蠋熑缘皖^不語?！澳悴缓靡馑颊f，把電話號給我，我打電話求他?！崩蠋熋腿惶ь^，一臉憤懣，瞪視妻子。妻子急了，“現(xiàn)成的關(guān)系不找，你瞪我干什么？”這位在鎮(zhèn)上開蛋糕店的女老板從來不清楚丈夫的內(nèi)心世界究竟是什么樣的。

第二天上午，老師戴著白色鴨舌帽，騎車又來到派出所。那個黑瘦的戶籍員■一眼老師，轉(zhuǎn)身拿過報紙翻看?！皯艨谑掷m(xù)拿來大半年了，為什么你不給辦理？”戶籍員抬起頭，冷冷地看老師，“昨天不是告訴你了么？傻呀，聽不懂中國話呀你？”老師急了，真急了，“You， Son of bitch! How dare you cheat the people who give you the right！”戶籍員愣了片刻，“你說什么？啊？你剛才說什么？精神病吧？去去去，出去！”此刻老師的兩只眼球幾乎被憤怒漲爆了，“王八蛋！你膽敢拿人民給你的權(quán)力來欺詐人民！??？”“你罵誰？?。磕?，你罵誰？”這時，戶籍員第一次正眼打量老師：白色鴨舌帽，黑色寬邊眼鏡，目光銳利，一臉正氣，咄咄逼人。他立刻感到此人氣度非凡，恐怕有些來頭。“你，你說話干凈點，怎么張口就罵人呢？你是干什么的？”老師瞪著快要漲破的眼珠，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喘氣。戶籍員說：“我再告訴你一遍，表兒我報上去了。什么時候批下來，不是我說了算。聽明白沒？”“我問你，你報沒報上去，我們怎么知道？大半年了還沒批下來，你給我說說，怎么回事？”老師瞪視戶警?！拔揖婺?，三天之內(nèi)再辦不下來，我找你們局長。”

三天過去了，戶口沒動靜。中午12點，老師拿過手機，調(diào)出號碼給局長打電話，通了。

“喂，說話。什么事兒，說話?！?/p>

“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魏老師，什么事兒？說?！?/p>

老師長出一口氣。

“打擾你了局長，我內(nèi)弟孩子戶口的事兒。手續(xù)都全，送到派出所大半年了，至今沒有結(jié)果?！?/p>

“哪個派出所？”

“金相派出所。”

“你內(nèi)弟叫什么名？”

“施永江?！?/p>

“行，沒問題。我盡快辦?！?/p>

“好，謝謝局長?！?/p>

一周后，局長妻子給老師打來電話。說事兒辦好了，讓老師去派出所取戶口本。

老師從派出所回來后給妻弟打電話，讓他來取戶口本。不到五分鐘，妻弟來了。他兩眼放光地捧著戶口本，翻看完，先是原地蹦個高，接著怪叫一聲，然后熱烈擁抱姐夫 ?！澳鞘裁?，晚上我請客！請你和我姐吃河蟹。我這就進城去泉源農(nóng)貿(mào)市場買河蟹大蝦。哈哈——”

那天晚上老師沒去妻弟家吃蟹。無論怎么請，說啥都不去。妻子說事兒都辦成了咋還不高興呢？老師不說話，臉陰著。妻子走后，他就著一碗大蔥拌豆腐，喝了兩瓶啤酒，然后就躺下了。

第二天上午，老師給局長發(fā)去一條短信：“局長，我要去廣西云南西藏等地待一段時間。孩子的英語輔導另外找人吧?！卑l(fā)完信，老師長出了一口氣，啊，一句謊言，竟然害得我一宿沒睡。債已還，心已安。明日再也無牽念。哈哈！老師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啟開，咚咚咚兩口氣將一瓶啤酒喝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爽。

局長收到短信后沒有給老師回信。他沒有多想，立刻給妻子打電話。讓她盡快為孩子找英語老師。妻子問為什么，局長說魏老師要外出旅行。妻子問多久能回來。局長說不知道，可能要去很久。

老師的妻子得知丈夫不再給局長的兒子補課了，先是一驚，然后厲聲說：“我說你這個人還有沒有良心？人家給咱們辦了這么大的事兒，感謝還感謝不過來呢，你倒好，卸磨殺驢了?！薄案兄x他什么？那是他們早就應(yīng)該辦的事。感謝他？他應(yīng)該向我道歉！混蛋！”“你罵誰混蛋？??？你罵誰混蛋呢？”“誰是混蛋我罵誰！”

周末的午后，局長的兒子帶著一臉憤懣來到新老師家上課。他又在英語課堂上與年輕女教師發(fā)生矛盾了。那老師狠狠損了他一頓之后，一如既往，給他留了讓他一天都寫不完的作業(yè)。新家教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少年的臉陰沉著，見了新老師也沒問好。新老師送走了少年的母親，轉(zhuǎn)回來坐在客廳一角的圓桌旁，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年。少年陰著臉，環(huán)視裝潢華麗的客廳。新老師非常奇怪，輔導過無數(shù)學生，沒見過一個如此傲慢的家伙?！澳悖趺础l生氣啦？”少年不回答，徑直走到客廳一邊的豪華沙發(fā)前，轉(zhuǎn)身猛地坐下，仰頭看棚，不說話。新老師來氣了，這孩子怎么這樣無禮？如果在課堂上有誰敢對她如此傲慢，她會用無數(shù)種辦法懲治他，讓他為傲慢無禮付出慘重代價。然而此刻，她沒有說一句狠話來彰顯她的威嚴。要忍，上一次課500元。送上門的錢無論如何要拿住了。新老師來到少年身邊，手放在他肥厚的肩上，“有什么不開心的，跟我說說。”少年沉默了一會兒，猛然抬頭，直視新老師，“你家有書架嗎？”新老師眨眨眼，“你說什么？書架？”“啊，你家有書架嗎？”“你問書架干什么？”新老師張著嘴，不解地看少年?！澳慵覜]有書架吧？”“沒有。你想看什么書，告訴我。明天我從學校圖書館給你借，好嗎？”新老師異常親切的表情和語氣使少年感到一陣煩躁。他認真地看著新老師，看著看著，他的手猛然捂住肚子，臉痛苦地扭成一團，“哎呀，唉呦，唉——呦——”“怎么了，啊？怎么了？”“肚子……忽然……疼了。唉呦，唉呦——”新老師慌了，“不行就給你媽打電話吧？”少年咧著嘴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十分高級的手機，按動幾下然后貼近耳朵，“媽，快來接我。肚子……疼得厲害，唉呦呦……”

十五分鐘后少年的母親開車來到新老師家樓下。上車后母親說要拉兒子去醫(yī)院，但少年堅持回家。于是，母親立刻識破了兒子的詭計。她一路生氣，沒和兒子說一句話。上樓進屋后，少年推開自己房間的門，進去后砰地將門關(guān)上。母親隨后來到兒子房間，氣呼呼地怒視躺在床上那碩長肥胖的大塊頭兒子?！昂貌蝗菀子纸o你找個家教，剛?cè)]一會兒就逃學了。人家會怎么看你？”“我看她不順眼，煩她。我堅決不跟她學。家里連個書架都沒有，能教出什么知識來？”母親早已架好了炮，她要立刻擊垮兒子，然而，她卻怎么也找不到急于發(fā)射的炮彈。她就那樣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瞪視著悠然躺著的兒子。兩串淚珠從她的眼角滾落下來。

少年的母親回到自己的臥室給丈夫打電話，“郝野說了，非跟你的那個英語老師學不可，別人誰都不行。孩子情緒很糟，態(tài)度很堅決。”“你當媽的，應(yīng)該知道怎么調(diào)教孩子吧，還用我教你嗎？”“別一張嘴就訓我，十天半月回來一次，你盡到當父親的責任了嗎？”兩人沉默一會兒?！昂⒆泳褪且愕睦蠋煂W，別人誰都不行。我看，你還是應(yīng)該給魏老師打個電話，是不是咱們在什么方面做得欠火，老師生氣了？”“欠火？戶口都給他辦了，欠什么火？”“這不是咱孩子就想跟他學嗎。我看，你還是親自給他打個電話?！薄澳愦虬?，我不打?！薄拔艺f你這個人怎么這么拗呢。你打電話不是比我更有分量嗎。為了孩子，給他打吧?！庇殖聊??！靶?，我打。”局長掛了電話，長出了一口氣，然后調(diào)出魏老師的名字，按鍵?！皩Σ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Sorry， the number you dailled is ……”局長呆呆地看著掌中的手機，一股強烈的憤懣忽地由心底涌起。

八月的一天上午，陽光明媚。九點剛過，老師已在水塘邊坐了三個小時。今天的氣溫、風力都很好，老師已釣上來二十多條鯽魚。此刻，他頭戴一頂寬邊草帽，坐在一把深藍色帆布折椅上。眼前是一片清亮的水面，一根釣竿伸向河中。頭上方藍天白云，左右滿是高于他上身的葦草。他雕塑般坐在那里，盯著河中那艷紅色魚鰾。幾只蜻蜓在水面上悠然飛行，遠處的河邊兩只野鴨在覓食。這時，手機響了。老師被那突然的響聲嚇了一跳。鈴聲猶如一塊石頭落入平靜的水面，立刻打破了他內(nèi)心的平靜。他掏出手機看機屏，是老梁?！鞍ィ盒?。”“干啥呢？”“釣魚。晚上過來呀，鯽魚燉豆腐?！薄敖駜和砩喜恍?，有事兒。那什么，我剛看完一本書，是關(guān)于日本民族性格的。日本人為什么那么殘忍，為什么那么不怕死，他們?yōu)槭裁磳ぷ髂敲凑J真負責，二戰(zhàn)時期為什么連美國都不怕，戰(zhàn)后為什么那么快就躋身于世界強國。看完了這本書，我都明白了。這本書，太好了！你想看不？明天我給你……”老梁的話戛然而止了。老師往回打，關(guān)機。老師立刻意識到老梁的手機準是沒電了。他剛要把手機放在身邊的漁具袋旁，手機吱兒地響了一聲，來了一條短信。他按鍵看短信：“老師我是郝野我就想跟你學英語你教我吧?！崩蠋熆赐甓绦牛瑒倓偲届o下來的心一下翻騰起來。對著微風吹皺的河面，老師想了很久。局長的兒子給他出了一道選擇題。題很難，老師想了兩個多小時也沒想出答案。

“神仙難釣晌午魚”。十一點半的時候，老師收拾好釣具，將網(wǎng)袋里的魚連同網(wǎng)袋一起裝進塑料兜里，放進車筐，把折椅和釣具袋放在自行車后座上，然后騎車回家。

一路上老師在想，回到家一邊收拾魚熬魚湯一邊想，后來坐在客廳一邊喝酒看電視一邊還在想。喝完酒，老師不想再想了。他累了，想睡一會兒，可是睡不著。局長兒子的短信像鐵扇公主肚子里的孫猴子，一刻不讓他安寧。他來到衛(wèi)生間沖個冷水澡，然后回客廳，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赐辍秳游锸澜纭房礆W洲杯，接著看《百家講壇》……整個下午，老師一邊看電視一邊想答案，可還是想不出來。這時，老師想起了老梁。每當他遇到難心事兒就會想起這個人。于是，老師給老梁打電話。老梁說這有啥難的，很簡單嘛——怎么快樂怎么做唄。

當天晚上，老師給少年回了短信。真是短信，只有兩個大寫英文字母。

責任編輯 牛健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