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陸游是我國古代文學史上偉大的愛國詞人，他的愛國主義思想的形成是由他所處的時代、家庭、社會環(huán)境及其所具有的高貴品格決定的。陸游愛國詞在他全部詞作中所占比例非常大，它們都以不同的方式表達了作者強烈的愛國情懷，其藝術風格多樣，或直抒胸臆，或托物言志，或記夢述懷，語言上形成一種亦俗亦雅、雅俗共賞的特色。詞人以其飽滿的愛國熱情，譜寫一曲曲愛國主義詞篇，給后世留下了許多文學上的瑰寶。

關鍵詞：陸游；愛國詞；藝術風格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0-0000-02

一、 陸游及其愛國詞

陸游（1125-1210），字務觀，中年自號放翁，越州山陰人。生長在民族矛盾十分尖銳的南宋時期，出生第二年即逢靖康之難，一生歷徽宗、欽宗、高宗、孝宗、光宗、寧宗六朝，陸游在少年時代就飽經(jīng)顛沛流離、動蕩不安之苦，因此很早就立下了“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之壯志。陸游出生于書香門第，篤好讀書，又成長在富有愛國思想的仕宦家庭，生活經(jīng)歷和家庭教養(yǎng)激發(fā)了陸游的一腔愛國激情，但積弱積貧的南宋朝廷，妥協(xié)投降派一度占據(jù)上風，他們排擠打擊主張抗戰(zhàn)的志士仁人，滿懷奮勇殺敵、收復中原報國理想的陸游只能空嘆“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他多次遭罷黜，一生遭受的打擊和挫折多達八次。

陸游在文學史上主要以詩揚名，與自稱“無詩三日卻堪憂”、“六十年間萬首詩”不同，他對詞的創(chuàng)作只是詩余后的消遣，認為“《花間集》皆唐末五代人作，方斯時天下岌岌，生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如此，可嘆也哉！或亦出無聊故耶？”雖“少有所作”，但“晚而悔之”，基于這樣的認識，故陸游現(xiàn)存詞作只有一百四十五首，“僅及詩集百分之一”，輯錄于《全宋詞》中。陸游愛國詞約有百首，在其全部詞作中占有很大的比例。根據(jù)作者的人生軌跡，可將其愛國詞分為：

入蜀前，陸游詞大部分為贈友、離別、相和之詞，這與他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有關，這類詞雖不是直接地表達他的愛國情懷，但卻時時流露出詞人功業(yè)未成的感慨，含蓄地表現(xiàn)了他平戎殺敵、報效君國的宏大志向和殷切祝愿，如《鷓鴣天》（三首）寫于他被罷歸故里時，抒發(fā)了他報國無路的憤激之情，《赤壁詞》（招韓無咎游金山）抒發(fā)自己功業(yè)未成的感慨，《青玉案》（與朱景參會北嶺）表現(xiàn)了作者殺敵報國的遠大志向。

在蜀中，作者在蜀中南鄭前線度過了不足八個月的難忘的軍旅生活，這可謂他人生最得意之時，詞風亦由此而大變。這期間陸游寫下了許多不朽的愛國篇章，這時的作品充滿戰(zhàn)斗氣息及愛國激情，代表作為《秋波媚》。

陸游五十四歲東歸以后，可謂飽嘗了生活滋味，這期間他寫下許多詞作，描寫故鄉(xiāng)之景、回憶往夕歲月的較多，大多流露出頹廢、無奈的情緒和抑郁不平之氣，但他的愛國之情并不因此而消失，如《沁園春》、《訴衷情》、《謝池春》等表達了對王侯富貴的輕視，抒發(fā)了壯志難酬、報國無門的痛苦和悲憤。

二、陸游愛國詞的藝術風格

關于陸游愛國詞的藝術風格，歷代學者都有較高的評價，南宋劉克莊在《后村詩話》中說：陸詞“其激昂慷慨處，稼軒不能過；飄逸高妙者，與陳簡齋、朱希真相頡頏；流麗綿密者，欲出晏叔原、賀方回之上；而世歌之者絕少”。當代學者陸侃如、馮沅君在《中國詩史》中認為：“陸詞的作風是多方面的”，“難以‘豪放’或‘妍媚’等簡短的辭句說明的”。確實如此，陸游詞風具有多樣化的特點，這與詞人的生活遭際、詞作的題材內容密切相關，而陸游愛國詞占其詞作的絕大多數(shù)，所以也就決定了其愛國詞風的多樣性，陸游愛國詞中既有充滿愛國激情的激越豪邁之篇，也有沉郁悲壯之作，有托物言志、借夢述懷之詞，也有描寫生活感受的作品，語言上也頗有特色，可以說是從不同角度唱出了“愛國主義”這個時代的最強音。

1.激越豪邁，格調高昂

南宋前期民族矛盾非常尖銳，朝廷中主戰(zhàn)派和投降派的斗爭也十分激烈，在那國土淪喪、民族危亡的嚴酷現(xiàn)實面前，詞人不僅親赴南鄭前線，堅持殺敵復國，而且還以筆作刀槍，寫出了一篇篇反對異族侵略、妥協(xié)投降的戰(zhàn)斗詞篇，他不愧是我國歷史上偉大的愛國作家。這類詞創(chuàng)作的主導方向是抒發(fā)雪恥侮辱、收復失地的豪情壯志，表現(xiàn)出強烈的愛國情感，情調高昂激越，往往直抒胸臆，最富時代精神，是陸游留給我們的最可貴的文學遺產(chǎn)，如“羽箭雕弓，憶呼鷹古壘，截虎平川”（《漢宮春》）、“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zhí)敗保ā吨x池春》），都包含著作者一片赤誠的報國熱忱，又如“鼓角臨風悲壯，烽火連空明滅，往事憶孫劉。千里曜戈甲，萬灶宿貔貅。”（《水調歌頭·多景樓》）詞作筆力雄健，格調高昂，風格豪放。

2.悲壯蒼涼，深沉幽廣

陸游出生的第二年，北宋便為金人所滅，從小便飽嘗了戰(zhàn)亂帶給人們的顛沛流離之苦，所以他一生都主張北伐中原、收復淪陷區(qū)土地，但理想與現(xiàn)實總有距離、有矛盾的。陸游的報國理想遭到冷酷現(xiàn)實的扼殺，報復不得施展，志愿不能實現(xiàn)，這就使得他那些激蕩著昂揚斗志的詞篇，又往往充滿了壯志未酬的憤懣，情調慷慨悲壯，帶有蒼涼孤寂的色彩，從另一角度抒發(fā)了其愛國情感。如：

《訴衷情》：“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謝池春》（壯歲從戎）下片：“功名夢斷，……嘆流年、又成虛度”、《桃園憶故人·題華山圖》：“秋風霜滿青青鬢，……依舊無人問”、《南鄉(xiāng)子》（早歲入皇州）：“三十年來真一夢，堪愁，客路蕭蕭兩鬢秋”、《蝶戀花》（桐葉晨飄蛩夜語）：“一卷兵書，嘆息無人付。早信此生終不遇，當年悔草長楊賦”、《真珠簾》：“鏡里新霜空自憫，問幾時、鸞臺鰲署？遲暮，謾憑高懷遠，書空獨語”、《感皇恩》：“回首杜陵何處？壯心空萬里，人誰許”、《雙頭蓮》上片：“華鬢星星，……青門俊游誰記”、《沁園春》：“許國雖堅，朝天無路，萬里凄涼誰寄音”、《鷓鴣天》：“君歸為報京華舊，一事無成兩鬢霜”、《赤壁詞》：“歲月驚心，功名看鏡，短鬢無多綠”。

這類作品大多有“鬢”“霜”等意象，當理想與現(xiàn)實相悖時，作者便產(chǎn)生了深沉而幽廣的年華易逝之感慨與壯志未酬之悲憤，從側面表達了作者對驅逐異族、收復失地的熱切希望，抒發(fā)了他愿為前驅，投身這番大事業(yè)的壯志雄心。

3.善于記夢，以夢述懷

綜觀陸游詞作，涉及到“夢”的作品主要是為了述懷，可見陸游對“夢”的鐘情一方面在于能夠以這種隱曲的形式來擴大作品的藝術感染力，更重要的還在于這諸多夢傳達了他對現(xiàn)實人生的感慨和對生活的態(tài)度，寄托了他始終魂牽夢繞、難以驅遣的抗金復國壯志，這類記夢詞在陸游愛國詞中占有很大比例，現(xiàn)結合《夜游宮·記夢寄師伯渾》一詞來談談：

雪曉清笳亂起。夢游處、不知何地。鐵騎無聲望似水。想關河，雁門西，青海際。 睡覺寒燈里。漏聲斷、月斜窗紙。自許封候在萬里。有誰知，鬢雖殘，心未死！

這首詞為放翁晚年所作。全詞以在夢中的志在“雁門”、“青?！焙蛪粜押笱矍啊昂疅簟?、“漏聲斷”、“月斜窗”這片冷落的環(huán)境形成對比，這種環(huán)境反襯出作者熾熱的報國雄心?！坝姓l知”三字，表達了作者在抗金主張上的孤立，流露出才華得不到施展的苦悶。該詞通過對夢境與現(xiàn)實的對比描寫，寄托詞人的愛國理想，抒發(fā)了作者壯志難酬的慨嘆，同時也增強了詞的藝術感染力。

4.托物言志，寓意深刻

陸游畢竟是一個具有獨特藝術風格的作家，與當時婉約派詞人秦少游不同，他的詞不是一味的剪紅刻綠，相反會經(jīng)常抒發(fā)深沉的人生感受，或通過托物言志來寄寓高潔的情懷，陸游一生喜愛梅花，不僅在詩中多次吟詠，即使在詞作里也很常見，陸游寫梅花的詞有近十首，但最具代表性的要數(shù)《卜算子·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陸游果然是詠梅的高手，我們從這首詠梅詞中沒有看到一個“梅”字，但能始終從這首詞中感受到作者與梅的相似之處?，F(xiàn)結合詞的寫作背景：作者連續(xù)遭受打擊，先是免官，再是譏其頹放，嘉州之命又被論罷，我們不難分析出，此詞寫梅，完全是借題發(fā)揮，以物喻人，托物言志耳，表面上吟詠梅花，骨子里寫的是自己情懷，以梅喻己，巧借飽受摧殘、花粉猶香的梅花，比喻自己雖終生坎坷，卻絕不媚俗的忠貞，將主客體進行了完美的結合。

與這類詞寫法相類似的還有作者在抒寫閑適中暗喻功業(yè)無成、報國無門的感傷不平，這在他東歸以后的詞中更為常見，如《沁園春》下片：“交親散落如云，又豈料如今余此身。幸眼明身健，茶甘飯軟，非惟我老，更有人貧。躲盡危機，消殘壯志，短艇湖中閑采莼。吾何恨，有漁翁共醉，溪友為鄰?！笨此剖中钠綒夂?、閑適疏放，但深究一層，我們仍能發(fā)現(xiàn)其中隱隱的感傷和不平，“短艇湖中閑采莼”的平靜是以“消殘壯志”為前提的，縱然“有漁翁共醉，溪友為鄰”，也只是詞人不得已的放棄和退讓的結果，是作者自我寬慰、自我消解的產(chǎn)物。這樣的作品還有《破陣子》（看破空花塵世）、《鷓鴣天》（家住蒼煙落照間）、《長相思》（五首）等，這些都是所謂的閑適詞，雖外顯疏放，但字里行間卻跳動著詞人不泯的報國之心。

5.亦俗亦雅，平淡自然

這一風格主要是從陸游愛國詞的語言特色來說的，縱觀陸游愛國詞，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它們都比較淺近通俗，平淡自然，容易理解，有時甚至采用一些詼諧、插科打諢式的句子及日常生活中的口語入詞，這與他的愛國詞大多出胸臆語有關，有時語言亦風趣幽默，如《青玉案·與朱景參會北嶺》下片：“我老漁樵君將相，小槽紅酒，晚香丹荔，記取蠻江上”，寫酒酣之際知心朋友之間對未來帶有戲謔性質的笑談，亦可隱約感受到其渴望報國之壯志。陸游愛國詞雖然選用了豐富多樣的意象，但卻每次在意象之后用直白的語言把自己的感情表達得極為明確，這樣使陸游愛國詞往往顯得平淡自然、明白曉暢、通俗易懂，但同時也讓意象的含義受到約束，讓讀者失去聯(lián)想回味的空間，如《感皇恩》上片：“小閣倚秋空，下臨江渚，漠漠孤云未成雨。數(shù)聲新雁，回首杜陵何處。壯志空萬里，人誰許？”詞中“小閣”、“孤云”、“雁聲”等意象烘托出一派寂寞的氛圍和孤高的心境，一句“回首杜陵何處”讓人頓生去國懷都之感，亦有長安未歸的惆悵和壯志未酬的遺憾，至此，本已恰到好處，而詞人卻要在這之后直白地寫出“壯志空萬里，人誰許？”這種直接的抒情在強調了詞人空有從軍萬里的壯懷卻無人賞識的苦悶的同時，也使讀者失去了想象回味的空間。

但他在其愛國詞中亦喜歡用典，如《青玉案·與朱景參會北嶺》中的“五湖歸棹”是用了范蠡與西施的典故，范蠡是功成身退而自己卻是壯志未酬，引出下文“我老漁樵君將相”的感慨，《水調歌頭·多景樓》中的“往事憶孫劉”用孫權、劉備代有抱負的君主；又常以佛道用語入詞，如《大圣樂》（電轉雷驚）詞中有“虛無”、“苦海無邊”、“愛河”、“須臾”等佛家經(jīng)典用語，雖顯頹廢，但這種頹廢更能反襯其理想受挫時的苦悶情懷，為自我排遣之語。因此其詞也形成了一種典雅的語言風格，《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陸詞“詩人之言，終為近雅”，正說的是這一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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