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梁啟超的《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是近代新文學的濫觴之作,他的小說理論在其中發(fā)酵成熟,終于得以一吐為快,同時小說也被提高到與詩文并駕齊驅的地位,甚至可以說更勝一籌。同時,我們也明白了梁在倡導白話文學的外表下是一顆熾熱的愛國之心,啟民智、立新政也成為其畢生的奮斗目標。
關鍵詞:梁啟超;功利性;審美性;進化論
中圖分類號:IO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0-0000-0
1902年11月創(chuàng)刊的《新小說》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份小說雜志,而《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作為綱領性意義的文章,可謂是“小說界革命”的第一步。這篇文章是梁啟超啟蒙文學的濫觴之作,同時也提升了小說的文學地位,并得以借其宣傳改良社會的意圖,具有極為重要的文學文化及社會政治意義。因此,本文以之為據展開分析,望窺見其中所闡釋的小說之真義。
一、小說的功利性
功利性,是《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一文所闡述的梁啟超小說理論中最主要的特征及出發(fā)點和歸宿,因此,學界一些研究者也稱梁的小說理論為“功利小說觀”。然而與“審美小說觀”相比較來說,功利性受到的非議頗多,如有人認為研究梁的小說理論“首先要注意到這一理論在當時社會的政治作用”,認為《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不僅不能證明他的文學思想的先進,反倒可以看出他在政治上的日趨落后和反動”,結論是“小說界革命”口號“政治上是落后甚至反動的,文學上的理論價值是有限的,實踐上也是有害的”,可取之處只是“仍有某些可資借鑒的內容”,“對于小說地位的提高起過一定的積極作用”;[1]更有人認為梁對“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的認識,“如果說不是一種有意識的‘誤讀’,起碼也是一種缺乏常識的夸大”。[2]出于這種復雜的學術認識,我們應該為梁啟超所提倡的小說之功利性這一觀念正名,其是有一定的理論基礎和實踐意義的。
在理論方面,文學本來既是審美的又是功利的,只是在某一特定條件下,審美或功利一者占據主要地位。而文學最價值的所在不是其審美性或者功利性,而是它的真,換言之,就是真情實感,同時這種情感還要放在當時的語境中加以考察。19世紀至20世紀之交的中國已經陷落于絕望的深淵:道德墮落、思想顛倒、民智固陋、社會腐化、朝廷昏聵等等,要想啟民智、立新政就必須找到一個合適的中介,于是深受“西學”影響的進步學士們把文學的政治改良與變革作為了救亡圖存的工具,同時小說這種通俗的文化形式也自然被納入其中且作為重要的依借手段。由此觀之,梁啟超那個時代的中國究竟需要什么樣的文學、什么樣的情感這自是不言而喻的了。
日本,是當時的中國志士流亡和學習的國度,梁啟超就是在那里進一步接觸了西方文明,特別是結合實際國情比較和反思了日本明治維新的成功和中國戊戌變法的失敗,因此,他較之其他人對啟蒙思想的迫切性認識更加深刻。梁啟超認為,走一條“新民”而“新政”的自下而上的啟蒙之路是可行的,但關鍵在于如何新民,如何開啟民智、改良群治。梁啟超看到小說能夠吸引大眾目光,可以產生廣泛的社會影響,更加容易實現(xiàn)普遍的社會教育目的,于是他決定將社會改良的重任賦予小說(更準確的說是政治小說)。梁啟超先是力捧小說在外國的巨大影響和作用:“故日本之變法,賴俚歌與小說之力”,他還說:“彼美英德奧意日本各國政界之日進,則政治小說,為功最高焉?!盵3]最后還喊出了口號:“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盵4]可以說,從社會革命和現(xiàn)實需要的角度出發(fā)來發(fā)動“小說界革命”以及構建小說理論體系是他的必然選擇,其所倡導的“小說界革命”成為政治改良和社會變革的一部分也是必然。梁啟超強烈要求小說為政治和現(xiàn)實服務,其小說理論的實用性、功利性是顯而易見的。這在那危急存亡之秋,是順應了時代潮流,是進步的,更是值得肯定的。
二、小說的審美性
在《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中,梁啟超不遺余力地闡述小說的審美性,并將主體的審美心理與小說的藝術作用相聯(lián)系,較為深入地闡釋了小說之“力”作用于讀者的具體方式和特點。他將小說之“力”從橫向上分解為“熏”、“浸”、“刺”、“提”四種;從縱向上分解為“自外而灌之使入”與“自內而脫之使出”兩類,認為小說通過“力”以“移人”,潛移默化地“支配人道”。而橫向上的四種“力”在各自情境下又發(fā)揮著不同功能:“熏”,文中即說“如入云煙中而為其所烘,如近墨朱處而為其所染”,[5]通俗理解之,就是對人們產生感染力和潛移默化的作用;與以空間言的“熏”相較,“浸”以時間言,“入而與之俱化者也”,令讀者閱讀一小說常常受其潛移默化的影響而不能自已;而“刺”之力,“在使感受者驟覺”,“能入于一剎那頃,忽起異感而不能自制者也”。以上三者都是小說對讀者“自外而灌之使入”的藝術能力,但談及最末一力——“提”時,梁氏用了一句“實佛法之最上乘也”來形容,可見他更加重視這一力,內在的修煉總比外在的植入要好得多,借文中的話來說就是“凡讀小說者,必常若自化其身焉,入于書中,而為其書之主人翁?!盵6]另觀之獨特處,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四種“力”的提出是參照了佛學術語,但較之中國古典鑒賞性的認知話語,梁啟超這篇文論的條理性、系統(tǒng)性是顯而易見的。
同時,我們還發(fā)現(xiàn)梁啟超的小說審美性主要還是圍繞著小說的功利性而展開論述的,對此不難理解其真實意圖仍是為啟民智立新政的政治理想服務,也就是為了現(xiàn)實需要而建立一套能夠說服大眾的理論。在梁這里,小說不單單是一種美的存在,更是一把打開新世界的鑰匙,經世致用才是當時所需要的,梁啟超深深地明白其中道理,于是他寧愿選擇這種方式縱使忍受批評也要開辟出足以容納理想的一片沃土,這樣也就有了后人所敬仰的一系列文學革命及政治改革,小說也逐漸從邊緣地位被提升到可以稱得上同詩、文并駕齊驅的地位,這是一重大文學成就??傊允抢碚摵诵?,審美性在理論中也占有不容忽視的分量。
三、小說的進化論
除了上面所提到的功利性和審美性外,這篇文章中還蘊含一重要的思想觀念,那就是文學的進化論思想。作者在整篇文章中雖未著一字,但已處處可見其影響,尤其是發(fā)出“小說為文學之最上乘也!”的感嘆以及作出“在文字中,則文言不如其俗語,莊論不如其寓言,故具此力最大者,非小說末由!”[7]的論斷。從這兩句的字面意思可以理解到梁啟超格外重視小說,究其原因是出于對西方的借鑒,小說在西方和日本均起到了啟蒙的重要作用,于是梁啟超把目光聚焦在小說上。這和梁啟超對進化論思想的理解暗合,在他的進化觀念中,認為“全人類都在同一條發(fā)展線上,走的是同一條道路,不同的只是發(fā)展的快慢不同而已”,所以選擇小說作為其救亡圖存的工具也是應有的題中之義,并不是偶然。
另外,口號的喊出一定具有其現(xiàn)實性意義,并不是盲目的。作為詩文傳家的中國文學傳統(tǒng)在近代已經逐漸受到沖擊,也不符合時代發(fā)展的洪流,遭到冷落或淘汰亦是必然,梁啟超適應時代的發(fā)展提出“小說新民”的思想觀點,在為政治服務的真正意圖下,打破了千百年來的文學圣壇,體現(xiàn)了“詩文代變”的思維特點,逐漸將小說的地位置于詩文之上。這是一種時代進步,更是文學的進步。
梁啟超的眼光是獨到的,他與王國維同樣看到了文體的更迭是一種進步的必然表現(xiàn),而現(xiàn)實也給予了他最好的證明??疾熘袊膶W史的發(fā)展演變,其實是一部文學文體的變遷史,文學樣式從詩歌到賦,到律詩,到詞曲,到戲劇,最后到小說,而小說發(fā)展至今已經是主流力量,這不是巧合,是由舊到新、由劣到優(yōu)的規(guī)律使然。梁啟超深深地明白這一邏輯規(guī)律,于是在1903年他繼續(xù)補充道“文學之進化有一大關鍵,即由古語之文學變?yōu)樗渍Z之學是也。各國文學史之開展,靡不循此軌道”。這種論調又促使了五四白話文運動的興起和發(fā)展,就連胡適也不得不承認受其影響,“白話文從此形成了我的一種工具。七八年之后,這件工具使我能夠在中國文學革命的運動里做一個開路的工人。”[8]同時比梁啟超更加激烈的文學革命也以不可抵擋的勢頭席卷復蘇的中國大地,白話文學占據了中國文學史的中心部分,人們在胡適、魯迅等人的積極吶喊中走出了蒙昧,接受了新成長起來的語言和文學形式,讓白話文學成為了文學革命的最后勝利者,這一嶄新的文學史面貌是和梁啟超的積極宣傳與倡導密切相關的,而他的《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也永留文學史冊。
參考文獻
[1]王齊洲,重評梁啟超的小說理論[J],荊州師專學報,1985年第1期
[2]袁荻涌,論清末政治小說的譯介[J],貴州大學學報,1990年第3期
[3]梁啟超,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三·譯印政治小說序[M],中華書局,1989年:34
[4][5][6][7]梁啟超,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十·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M],中華書局,1989年版
[8]戴婭婭,胡適《四十自述》師承觀發(fā)微[J],中國電力教育:上,2012
[9]吳其昌,梁啟超傳[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