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遠山凝滯的綠緩緩融化

不需要添加什么，這個下午

飽滿得像寂寞。事物們在各自的軌道上

聽天由命，偶爾有一只鳥異想天開

最終消失在“異想”之中。與鳥一樣

我的思想有些拋錨。很多未曾見過的東西

倏地閃過，一些碎片，找不到對應(yīng)之物

我，也找不到對應(yīng)的我。好在天色

有著一致的陰暗，事物們的輪廓

有一些模糊。混雜其間

我可以任意地凹，也可以任意地凸

還可以悄無聲息地把自己水一樣

滲出去，讓遠山凝滯的綠緩緩融化

并在風(fēng)的吹拂下，低低起伏

像一個正在形成的花蕾

很多時候，我都坐在一塊石頭上

同一塊石頭：潮濕，粗糙，時光

過去后，隱隱生涼。風(fēng)一陣陣吹過

該落下的落下，該升起的升起

不管落下還是升起，生活依舊井然有序

車輛急馳，螞蟻緩行，青草卸下大片大片綠

被風(fēng)帶走；河水懷揣一排一排浪

被海認(rèn)領(lǐng)；人們各自忙碌，在含混的夢中

年輕或者衰老，歡笑或者低泣……

而我坐在一塊石頭上，像從生活中

剝離出來一樣，躬著背，低著頭

讓石頭微微泛起的涼細致地鋪遍全身

閉上眼睛，感覺自己沉進了石頭內(nèi)部

很多東西離我而去，我慢慢空蕩、透明

像一個正在形成的花蕾，稍不留意，就會綻放

而回音是一縷縷灰白色的霧

其實也不需要用太多的霧來渲染

這個秋天的衰老。那么多灰白色的頭發(fā)翻卷

像時間的波浪，或牙齒。一些人遠去

一些人回來，腳下的大地始終沉默著

該板結(jié)時板結(jié)，該松軟時松軟，并用零星的草葉

和蟲鳴，把你的心慢慢煨熱，讓你

沒有理由地愛，沒有理由地恨，沒有理由地

把自己陷在泥土之中，并把發(fā)芽的感覺

傳遞給遠方的河水和已經(jīng)死去的人

而回音是一縷縷飄渺的霧，四處漫來

讓周圍的一切變得朦朧，如一個個幻覺

寒是真切的，從深處升起，你感到自己的心

被掏空，又被壓縮，仿佛快要灰飛煙滅

又仿佛有東西要跳出來，在這個秋天狂奔

它們沒等來曾經(jīng)的生活

已是秋天了，雨變得細密而綿長

仿佛要補償夏天的沉默。街樹顯得有些失望

它們沒等來曾經(jīng)的生活，落幾片葉子

喝幾口冷風(fēng)，繼續(xù)站著。它們的耐心

讓時間煩燥。該得道的已經(jīng)得道

該成仙的已經(jīng)成仙，我俗不可耐，輾轉(zhuǎn)在雨水

和樹蔭之間，慶幸自己，還能獨享

一方清幽。痛已撤離，傷仍鮮活，像耐寒的野花

東一朵西一朵，在我經(jīng)過的地方

躲躲閃閃?；ㄏ憔徛崎L，像我潦倒的一生

散去滯留的光陰，留下石頭一般的寧靜

得到的與失去的，散開又聚攏

在寧靜的表面，長成茸毛一樣的青苔

一群螞蟻沉溺其間，自在而迷茫

想找一個地方停下來

想找一處景致抒情，想找一片落葉

盛放火焰。所有人都走了，像從未來過

空曠的原野上，那些碎片誰的

那些碎片中的黑暗和光芒是誰的？

烏鴉說出的秘密，對于我，仍是秘密

河流卻帶走了我一生的石頭和流動

冷卻下來的灰塵，冷卻下來的愛恨

冷卻下來的命運，一粒草籽，能否點燃？

風(fēng)越裹越緊，仿佛我是它的一部分

我交出了所有的熱，也交出了所有的冷

想找一個地方停下來，但空曠的原野

竟然被看不見的事物充填得密不透風(fēng)

偶爾露出的縫隙里，尖牙閃爍

我剛邁出蹣跚的步伐，就看見一道血光

從眼前閃過，原野巨大的顛簸

讓爬上山頂?shù)氖^，悉數(shù)滾落……

依舊被什么庇護著

香樟樹的香氣有些含混，生活

卻條理清晰。站著——

是它們的一生：站著被風(fēng)吹、被雨淋

站著抽新枝、落敗葉，站著生

站著死……每天，我都要從香樟樹下經(jīng)過

我很少關(guān)心它們顏色的濃淡

枝椏的疏密，也很少留意是否有一只鳥

隱藏在枝葉之間，更不會揣想昨夜

誰在樹干上靠過，做過什么事，說過什么話

吐露過什么秘密。我只想從香樟樹下經(jīng)過

不論早晨還是夜晚，不論開心還是失意

只要從它的下面經(jīng)過，我就會感到自己

依舊被什么庇護著——早晨從這里

走出去了，夜晚還會從這里走回來

要認(rèn)清雨水浸泡的大地

要認(rèn)清雨，這天空的銹！落在草上

草會泛綠；落在花間，花會綻放；落在河里

河會長出皺紋；落在我的手心

我會憂傷，在月光朦朧的晚上

躲進蟋蟀體內(nèi)的石頭。要認(rèn)清雨水浸泡的大地

那些新發(fā)的葉芽，隆起的蘑菇

那些沉下去的生活，升起來的灰霧

都與銹有關(guān)，與你的消失有關(guān)。要認(rèn)清雨中的事物

它們年輕、潮濕、干凈，有著鮮亮的表皮

和玉質(zhì)的聲音，像被偽裝過一樣

一旦進入，你會發(fā)現(xiàn)它們體內(nèi)的黑暗

是多么的濃稠，像煮沸的瀝青一樣

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歲月的灶膛

柴火熊熊，烈焰滾滾，向灶膛扔柴的

竟是我死去多年的親人。他們依舊活著

急性子，大嗓門，舉手投足虎虎生風(fēng)

像生前一樣，仿佛時間從未將他們拋棄

帶出去的身體像漏風(fēng)的茅屋

背靠秋天，我獨坐。每一棵樹里

都有一架梯子。一些人上上下下，弄出一些鳥聲

讓秋天顯得空寂。外出的人還沒回來

一些人又爭先恐后，向外面跑去

他們留下村舍、河溝、竹林和炊煙

留下根，留下魂。帶出去的身體

像漏風(fēng)的茅屋，被更大的風(fēng)吹拂，嗚咽之聲

遠遠地傳回來，與鳥聲混在一起

將我包圍。我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躺下去

我獨坐，背靠秋天，深處的寒針一樣

刺著我的后背，我醒著，露珠一樣醒著

傷口一樣醒著，燈一樣醒著，把孤獨騰空

等他們回來，雪一樣躺下，化成春水

在村莊迂回一周，安靜地睡在草根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