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25日夜,坐落在鼓樓東大街的MAO酒吧一改往日的喧嘩沸騰,沒有人POGO,也沒有人“跳水”。身著侗族傳統(tǒng)服飾的五個女孩和兩個男孩在臺上一字排開。起先姑娘們有些害羞,搞清各自的站位花了她們一點時間,但一陣衣裙窸窣和環(huán)佩叮當之后,歌聲便如春泉般緩緩涌出。
他們是黎平歌隊,來自貴州黔東南。這支帶著村寨歌班傳統(tǒng)的歌隊首先重現(xiàn)了2500年前傳下的《古越人歌》。接下來,是民間天然形成的復調(diào)合唱,多聲部徐徐展開,《大山之歌》《蟬之歌》中,侗族歌手們模仿著自然的聲音,鳥叫蟬鳴,惟妙惟肖。而琵琶歌《行歌坐夜》,以及侗戲《珠郎娘美》的唱段,聲音純凈,銀飾閃亮,不斷地贏得滿堂掌聲。
三年前,吳虹飛——幸福大街樂隊主唱在北京一家貴州餐館吃飯,碰巧遇見了在這里打工的侗族女孩金燕。金燕正在大廳里教一群族人唱《尚重情歌》,侗族琵琶歌里最經(jīng)典的一首。金燕的歌聲把身為侗族人的吳虹飛感動得淚如雨下,盡管后者并不能完全聽懂歌中充滿侗族古語的歌詞。
這一年吳虹飛剛發(fā)行了第三張唱片《再不相愛就老了》,但她覺得自己的音樂已走入絕境。事實上,這種感覺從做音樂伊始就伴隨著她:作為舶來品的搖滾樂,到底有多少獨立價值?吳虹飛糾結(jié)于這個問題,侗族大歌為她提供了一種新思路。
侗族大歌起源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至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是一種多聲部復調(diào)合唱音樂。侗族人的和聲渾然天成,迥異于西洋音樂的和聲。他們的唱歌天賦,經(jīng)過了漫長的稻作文化積淀洗禮,歌聲深情婉轉(zhuǎn),宛如天籟。小時候吳虹飛并不覺得侗歌好聽,那時候她只聽文工團的人唱過,胡琴咿呀,但歌者并沒有賦予其侗樂靈魂。
金燕讓吳虹飛感受到侗歌的魅力。吳虹飛本想請金燕當她的老師,但金燕太忙,只有幸福大街樂隊十周年紀念演出時,她跑來暖了一下場。暖場時吳虹飛發(fā)現(xiàn),金燕是天生的歌者,她清澈婉轉(zhuǎn)的嗓音令臺下的搖滾樂迷們陶醉不已。吳虹飛認定,金燕應該把侗歌唱出來。
金燕出生在貴州黎平縣巖洞村,她對侗歌的熟稔得益于她的奶奶。初中畢業(yè)后,金燕與同齡人一樣開始了南下北上的顛沛生活,可無論是東莞的流水線還是北京的餐廳,都不能讓她自在地歌唱。
組個樂隊吧!吳虹飛向金燕提出了這個建議,后者的第一反應是:怎樣才能找到其他幾個隊員?金燕的同齡人大多喜歡流行音樂,侗歌愛好者越發(fā)稀少。金燕第一個想到的合作者是小歐。在黎平,族人逢年過節(jié)的娛樂就是唱侗歌、演侗戲,每年過年,巖洞村和幾個鄰村之間的歌隊都會互相走訪。演出從傍晚開始,凌晨結(jié)束,這是侗族人自己的“春晚”。去年,小歐在“春晚”上唱《梁?!烦蘖瞬簧偃耍鹧鄾]哭,她較勁兒地想:這個姑娘怎么唱得這么好。25歲的小歐已是一個5歲孩子的媽媽,從未出過遠門,甚至沒有坐過火車。但當金燕問她要不要去北京唱侗歌時,小歐興奮地直點頭,連她的丈夫都意外地支持。
20歲的良佳、18歲的成蘭……金燕逐漸給自己湊齊了六個伙伴。整個3月,他們有六場演出,場場爆滿。在略顯昏暗的舞臺燈光下,他們身著繪有水云紋、花草紋及龍鳳圖案的民族服飾,彈起傳統(tǒng)樂器琵琶與牛腿琴。在歌隊天真婉轉(zhuǎn)的吟唱里,觀眾們仿佛置身于青山綠水中,可以聽見蟬鳴鳥叫,看見清風月明。
過去幾十年,許多少數(shù)民族音樂被改造、被漢化,侗族音樂卻逃過此劫。侗族人屬農(nóng)耕文明,不常遷徙。與游牧民族蒼涼雄壯的曲調(diào)不同,他們之間流傳著許多悱惻纏綿的愛情故事以及對長久感情的期待,所以能把人生的歡樂悲傷都唱進人們的心田。
但陌生語言的阻隔依然是個問題,不懂歌隊唱什么的聽眾,能否像吳虹飛期待那樣,被打動呢?金燕現(xiàn)在做的工作,是把侗歌中的古侗語翻譯成普通話,演出間隙,由吳虹飛現(xiàn)場念出。當聽眾們明白了剛才那曲柔情似水的《河歌》里唱的是“白衣翩翩的男子,如果我能與他做夫妻,那早飯也不用吃,中飯也不用吃,覺得心里甜滋滋,就跟拿糖拌飯一樣”,臺下便會心地笑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