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2000年,我上大學(xué)期間,某一天,文藝?yán)碚撜n老師講的是“新歷史主義”,用此理論分析了劉震云《溫故一九四二》。課后,我找了書來讀,很受觸動。接著,我在我們中文系的系報上寫了一篇《在“吃”的世界里》,嘗試著用“新歷史主義”寫一寫中國人吃飯的歷史。我在那篇文章里提到了1961年死于饑餓的曾祖母。
我很早就看到馮小剛說,他在有生之年希望把《溫故一九四二》拍成電影之類的話。跟他的想法近似,我覺得這是一件遙遙無期的事情。隔了10年之后,當(dāng)我聽到馮小剛要開機拍電影《一九四二》時,非常吃驚。倒不是說這部更像是調(diào)查特稿一樣的小說很難改編,而是在目前的電影審查制度下,想投拍這部電影非常之難。但是,竟然開拍了。
今年8月份,劉震云的小說《我不是潘金蓮》出版,在北京采訪他的時候,我說我想回到1942年的歷史中,去實地走一走。劉震云給我提出了建議,把他當(dāng)初寫小說時采訪的路線、后來和馮小剛為籌拍電影重走的路線、美國記者白修德調(diào)查的路線、災(zāi)民逃荒的路線都跟我詳細地說了一遍。
在隨后的時間里,我陸續(xù)找了很多資料來看,包括白修德的回憶錄《探索歷史》(In Search of History),里面有一部分是寫他當(dāng)年到河南采訪饑荒的事情。白修德的經(jīng)歷和文字本身都很吸引我,況且他也是記者。我打算按照白修德的路線重走一回。
在河南采訪幸存者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們有兩個共同之處:一是,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二是,說完1942年,他們會接著說到1960年。當(dāng)年看小說《溫故一九四二》的時候,有一段對話令我印象極深。小說里,“我”在1990年代初回到河南老家尋訪1942年的事情,見到自己的姥娘,“我”跟姥娘說:姥娘,五十年前,大旱,餓死許多人!姥娘:餓死人的年頭多得很,到底指的哪一年?
在電影公映前,我在華誼兄弟的放映室里提前看了《一九四二》,結(jié)尾正是“姥娘”說的這句話。劉震云非常滿意這個結(jié)尾。但公映的電影版本卻不是如此。我之后還看了劉震云的劇本。在劇本里,有一長串的字幕,說的是從東周桓王三年一直到民國三十二年以及“……”的“旱”和“饑”。
在檔案館翻閱資料時,一些館員對我所查的東西感到很驚奇,他們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甚至有些謹(jǐn)慎,你查這些要做什么?我就得從歷史到小說到電影給他們講一遍。其實,這些資料并不多,記載有限,敘述也很簡單,有一股統(tǒng)計學(xué)意義上的冰冷。大概歷史記錄者都麻木了。就好比早些年,礦難死人的事情被爆出來后,大家都義憤填膺。這些年下來,大家對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礦難再發(fā)生時,記者不愿意寫了,讀者也不愿意看了。
小說和電影提出的問題是:為什么饑荒會不斷地產(chǎn)生?其中的人為因素如何終止?我嘗試著去尋找答案,又找了許多研究饑荒的資料和書籍來看。我看到了世界范圍內(nèi)的饑荒,看到了經(jīng)濟學(xué)家阿馬蒂亞·森提出的解決饑荒問題的辦法:建立民主制度。人民會用嘴巴投票,這幾乎是幾千年來反復(fù)上演的劇目。采訪那些饑荒的幸存者時,我感受到了這一點。
一圈采訪后,我從西安乘坐高鐵去往洛陽?;疖嚦隽虽P(guān),在冬天陰冷混沌的山野里行駛,遠處有幾座墳?zāi)箯能嚧巴饴舆^,我想起了自己的曾祖母,想起了70年前餓死路邊的那些亡靈,眼淚忽然就冒了出來,往外涌了好幾分鐘。馮小剛說過一句話:我們都是災(zāi)民的后代。這句話,我無比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