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香港中環(huán)街邊的咖啡館,透過落地玻璃,可以望見匆匆忙忙下班的人們。喝一口咖啡,然后問自己,這一年,你幸福嗎?
我怎么可能不覺得幸福?家人都很健康,做著我熱愛的工作,雖然很忙碌,但沒有遭遇人生變故,算有足夠的金錢維持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還能有怎樣的不知足?
但是,我知道,過去的這一年,我總是充滿了焦慮。
幾個星期前,在北京遇到了一位著名的女律師,她一直在幫助那些弱勢女性個體和群體。她說,她充滿了焦慮,因為她知道,有太多的人,并不幸福。
要是在一年半之前,我最多從心里面表示理解,這是出于對一個放棄簡單優(yōu)越的生活狀態(tài)、把時間和精力放在其他人身上的女性的敬仰。但是現(xiàn)在,我有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共鳴,在過去一年半,因為接手了《走讀大中華》這個電視節(jié)目,有機會走遍中國不同城市,有機會和不同的人交談,有機會關(guān)注不同的社會問題。
采訪過一個遭受家暴的年輕女孩,“幸?!边@個詞距離她很遙遠。也許很多人會覺得,遭遇家庭暴力,那是她運氣不好,選擇了一個錯誤的人,但是這些人有沒有想過,為何這個錯誤的人卻不需要為了他所做的錯誤的事情負上責(zé)任?為什么這個遭受了心理和生理創(chuàng)傷的女孩,當(dāng)她試圖走法律途徑來為自己爭取一點公平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原來這條路根本走不通?
就在幾天前,一個重慶女孩來詢問我,兩個多月前做的采訪,幾時能夠播出。我知道,她期待著,因為有媒體的關(guān)注,她的被勞教兩年的弟弟可能就可以和其他那幾個被勞教的網(wǎng)民一樣,被提前釋放,畢竟,她的弟弟只是在微博上發(fā)了幾個帖子而已。
我可以想象她此時此刻的絕望,因為這個采訪不會有播出的機會。我也知道,幸福這個詞放在她還有她的家人身上,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同事轉(zhuǎn)告我,接到一個被訪者的電話,她是北京幸福路上的訪民之一。她來求助,因為另外一個我們的被訪者被抓起來了。同事抱歉地告訴對方,真的無能為力,而且明年,《走讀大中華》這個欄目也不再繼續(xù)了。誰知道對方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yīng)是認為,節(jié)目的停播是因為對他們的那期報道,于是反過來不斷地安慰我的同事。
我遇到太多這樣的人,我并沒有給予他們幫助,我們只不過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但是他們卻心存感激。當(dāng)然,節(jié)目不再繼續(xù),并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因為我不想再繼續(xù)。一年半下來,我越來越覺得,所有的事情,除了人物以及故事不同,追溯背后的原因卻沒有分別,而一次次的重復(fù),不斷加重我的焦慮。
女律師說,她已經(jīng)決定把手上的工作停下來一段時間,好好地靜一靜,收拾一下思緒,至少把自己從那種焦慮的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這一點,我和她都是幸福的,因為我們可以選擇暫時抽身而去。我們可以選擇和那些苦難的人保持一定的距離,我們可以選擇去專心感受自己的小幸福。
或許,我們都會有我們的煩惱,但是只要要求不多,只要懂得感恩,如果還是覺得自己不幸福,那只能說明自己做人太過貪心。但是,我知道,只要焦慮感還存在,我只能夠擁有小幸福而已。而這種焦慮感,即便我選擇了暫時遠離,終歸只是暫時。
當(dāng)我知道,不幸福的人很多,我假裝看不到,那我的幸福,是真實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