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獲得者阿瑪?shù)賮啞ど赡芤獊砣A訪問。這樣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學者,值得向中國的讀者推薦。以我個人的趣味來看,我首先發(fā)現(xiàn),森事實上還是一個詩人,或者說是一個品位極高的詩歌鑒賞家。
想必有很多人知道,森的名字來自泰戈爾的大好創(chuàng)意。1933年,森出生,他的外公是泰戈爾的秘書,找到泰戈爾給自己的外孫取一個詩歌一樣的名字,泰戈爾說,阿瑪?shù)賮?,另一個世界,這是一個極有想象力的詞語,是一個充滿了正義、公平和愛的國度。
如此優(yōu)美的細節(jié),似乎定義了森一輩子的人生追求。他很喜歡泰戈爾的《吉檀迦利》。我讀森的《正義的理念》時,聯(lián)想到泰戈爾的這首詩歌,幾乎成了習慣。的確,森對正義的界定,不是一種先驗主義性質(zhì)的終極美好,而是在于一種比較選擇的過程,在于一種不懈的努力,在于始終對準了完美的方向。在這樣的意義上,森首先不同意羅爾斯、諾齊克等學者在主權(quán)國家范圍之內(nèi)尋求正義理論的方法路徑,主張沿著孔多塞、亞當·斯密的道路,將正義定義為一種普世價值,一種“全球性正義”,一種越過主權(quán)國家邊界的人類文明共識。其次,森主張關(guān)注人類實際的生活與現(xiàn)實,關(guān)注一種與正義有關(guān)的行動和責任,而不是只停留在制度規(guī)則上;關(guān)注如何減少不公正,而不是烏托邦式地去追求絕對公正;主張多種不同的正義緣由,而不是將一種正義的緣由定于一尊。正是立足于這種豐富的正義之聲,森用他百科全書式的論證與思辨,向世界見證了正義的美好及其可能性。
為了強調(diào)這樣的立場,森舉例說明,18至19世紀,人們即便在為廢除奴隸制而激辯不已,也并沒有幻想這個世界會因為奴隸制度的廢除而變得絕對公正。人們只是認為,存在奴隸制的社會,是極其不公正的。
應該說,森具有一種理性的次優(yōu)選擇式的智慧,這個世界的美好,只能是一種次優(yōu)的美好,一種最不壞的美好。這個世界不存在一種能夠使得所有人都表示贊同的絕對公正的社會安排,重要的不是烏托邦式的夢想,而是人們實際擁有的可行能力;重要的不是絕對的效用和幸福,而是人們對現(xiàn)實的改進能力。在這樣的意義上,自由選擇顯得如此重要,選擇之后的責任與義務顯得如此重要,因為這樣的行為,是我們的自主選擇,它不是遙遠的凌空虛蹈,不是對當下苦難的回避與曲解。
森想到了謝默思·希尼的詩歌:
歷史告訴我們/不要站在人間抱有希望/但是生命之中會有一次/不斷涌起的、渴望太久的、正義的浪頭/在這里,希望和歷史產(chǎn)生了碰撞。
“天國不在地上”,森的意思是說,行動意味著一切,去努力,去改變,而不是停留在烏有之鄉(xiāng)。用經(jīng)驗主義,而不是超驗主義,去感受生活,去發(fā)現(xiàn)世界的真相。生命是一場漸進的過程,不是一個停滯的、終極的美好秩序,人,永遠在路上,一個時代,一個國家,一個漸漸展開的社會,也是如此。
正是在這樣詩意的立場上,森開始構(gòu)建他關(guān)于正義理念的學術(shù)脈絡,在經(jīng)驗主義和超驗主義的差異地帶,構(gòu)建屬于他的正義學術(shù)秩序。
由任何預設的制度所孕育出來的社會,一定要受到很多非制度因素的影響?,F(xiàn)實世界既是真實的,更具有不確定性。沿著這樣的路徑,一些才華橫溢的思想家,一方面假想社會按照某種虛擬的契約在運作,契約論由此成為一種終極的美好秩序,這種理想的模式終于在學理的層面取代了正在發(fā)生的社會性無秩序。在森看來,這樣的學術(shù)建構(gòu),的確有很大的問題。
森把他的研究目光鎖定在另外一批啟蒙主義思想家的身上,比如亞當·斯密、孔多塞、邊沁、沃斯通克拉夫特、約翰·穆勒。這些處在另外一條路徑上的思想家,普遍致力于現(xiàn)實社會的分析與改進,而不是先驗主義地去尋找絕對意義上的公正社會。他們的方法論如此直接,那就是抵制或者消滅這個看得見的世界上明顯的不公正制度。
這才是森的正義理論的出發(fā)點。森的正義理論牢牢建立在真實的世界之上,這是他詩意盎然的地帶,是一個偉大的經(jīng)濟學家在一個現(xiàn)實的世界上揮之不去的思考與行動。所以,我們說,森是一個腳踏實地的詩人,他的夢想無所不在,他的行動矢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