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上海海事法院 陶冶
船舶被依法扣押后,若船東怠于履行相應義務,船員或第三人為看護船舶而發(fā)生的費用系為船東及所有海事請求人共同利益所支出。該費用可以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二十四條之規(guī)定,從船舶拍賣所得價款中優(yōu)先撥付。
原告:艾科·艾爾提德
被告:蓋拉多海運有限公司
原、被告于 2008年 10月 13日簽訂船員雇傭合同,約定原告受雇擔任被告所有的“NORDSTAR”輪船長。2009年 12月 29日,該輪因被告與案外人間的糾紛,被上海海事法院依法扣押。2010年2月9日,原告以被告一直拖欠工資、伙食費及其他勞動報酬等為由向上海海事法院提起訴訟。法院終審判令被告支付截至2009年12月29日的上述費用及相應利息。期間,原告始終在船上履行職責,并與其他船員共同參與船舶看護。船舶扣押期間,未見被告對船舶與船員履行船東義務。
2010年 3月 1日,原告與案外人中海工業(yè)(上海長興)有限公司(下稱中海長興)簽訂《墊付費用及權利轉讓協(xié)議》,約定在船舶扣押及拍賣期間,原告繼續(xù)留船工作,負責船舶看管及日常維護工作,并確保船上人員及財產(chǎn)安全。為此,中海長興按照法院認定的原告雇傭合同項下的工資及其他勞動所得為標準,向原告按月墊付工資直至船舶交接完畢。2011年1月 26日,“NORDSTAR”輪經(jīng)法院依法拍賣后,與新船東完成船舶交接手續(xù)。
原告訴稱:自2009年3月起,涉案船舶因存在其他糾紛,始終處于留置和司法扣押狀態(tài)。2009年12月30日至2010年2月28日間,原告為維護船舶安全一直駐船看守,未獲任何報酬并自行墊付了伙食費。故請求判令被告向原告支付為保存、拍賣涉案船舶所應承擔的看護費用及相應利息,并要求從船舶拍賣款中優(yōu)先受償。
被告辯稱:原告于2009年2月14日辭職,且雙方雇傭關系亦于同年4月14日到期,故原告自愿留船與被告無關,后者不應承擔訴請費用。
上海海事法院審理認為:原告受雇在被告所屬的“NORDSTAR”輪上工作,在該輪被依法扣押,且被告未指派其他人員上船看護的情況下,原告繼續(xù)留船履行船員職責,維護船舶安全,系為船東利益所為。無論其船員雇傭合同是否終止,由于被告怠于行使船東權利和不履行船東義務,原告的留船看護行為應被視作為保存、拍賣船舶而繼續(xù)提供勞務,其獲取報酬的船員權利依法應當予以支持,被告作為該輪船東理應向原告支付船舶看護費用、日?;锸迟M及相應利息。
綜上,法院判決被告向原告支付訴請的船舶看護費用及伙食費并承擔相應利息。
與該船舶扣押相關的船員及第三人與船東系列糾紛中,若以具有法律意義的時間點進行階段劃分,實際上存在三起前后相接的案件。其一為船舶扣押之日前船東拖欠船員的工資;其二為船員訴請自船舶扣押之日起至其與案外人簽訂費用墊付及權利轉讓協(xié)議之日的船舶看護費用,本案即為此案;其三為上述案外人向船東索要截止涉案船舶經(jīng)法院依法拍賣并交接前墊付的留船看守船員的相關費用。三起案件所折射出的扣押船舶在拍賣交接前的看護費用認定問題值得探討。
船舶從扣押伊始直至拍賣變現(xiàn)的全過程中,為確保債權人最終順利實現(xiàn)債權,必然會產(chǎn)生一些費用,主要包括:1、行使船舶優(yōu)先權產(chǎn)生的訴訟費用;2、保存、拍賣船舶和分配船舶價款產(chǎn)生的費用,包括船舶看護費用、債權登記費用以及拍賣相關費用等;3、為海事請求人的共同利益而支付的其他費用,包括對船舶的保險費和必要的供應、維修等費用。上述費用均符合《海商法》第二十四條中規(guī)定的“應當先行撥付”的情形,其中,認定船員的船舶看護費用符合海事司法實踐的價值取向。
船員債權較其他海事請求權而言,具有涉案主體相對較多、債權數(shù)額相對較小的特點。此類債權往往為數(shù)甚微,與其他債權者利害關系不大;而對船員而言,則多賴以為生,關系甚巨。因此,盡可能地通過審判實踐保護船員權益是海事審判機關的重要任務之一,也是維護社會穩(wěn)定和海運事業(yè)發(fā)展之需要。此外,如本案中,被告自涉案船舶產(chǎn)生糾紛時起即怠于履行船東義務,在法庭上又以船員勞務合同已屆期滿、其后不存在船員工資作為抗辯,法院若依該抗辯不能將原告訴請認定為先行撥付的費用,則勢必對背井離鄉(xiāng)、盡忠職守的外籍船員產(chǎn)生不公,不利于船員權利的有效保護。
有觀點認為,船舶看護費用的法理基礎主要是無因管理,即為他人管理事物、有為他人謀利益的意思以及沒有法定或約定之義務。我們認為二者雖有不同之處,但亦可參照視之。實踐中認定船舶看護費用應遵循以下要件:1、船舶已被合法留置或依法扣押,船東不能提供擔?;蛭幢M到相應義務,致使船舶有被拍賣變現(xiàn)以償還債權的可能;2、船員有自愿留船看守或依據(jù)與第三人的約定留船看守的行為,且該行為滿足船舶看護的合理需要,并符合債權人及船東的共同利益;3、船員無法定義務,或與船東間不存在約定義務。本案中船員的自愿留守行為即符合上述條件,因此產(chǎn)生的船舶看護費用有權從船舶拍賣款中優(yōu)先撥付。
本案中,船舶從扣押到拍賣的整個期間,原告作為船員均留船工作,原告向船東主張在此期間產(chǎn)生的費用,理論上可能產(chǎn)生兩種定性,一是以船員工資的形式進行主張,二是以看護費用的形式進行主張。
從二者的區(qū)別上看,船員工資屬于《海商法》規(guī)定的可以享受船舶優(yōu)先權的海事請求,相較于普通債權而言可以優(yōu)先受償;而船舶司法扣押期間產(chǎn)生的看護費用,則屬于優(yōu)先權實現(xiàn)的必須費用,在船舶拍賣的價款中先行撥付,也就意味著比屬于優(yōu)先權范圍的海事請求還要優(yōu)先受償。從二者的聯(lián)系上看,對船員而言,其在船舶扣押前后留船工作的內(nèi)容是相同的,因而不論定性為船員工資還是看護費用,在最終的費用標準上均可以參照勞務報酬的標準進行計算。
因此,本案中,法院最終認定,無論船員雇傭合同是否終止,由于被告怠于行使船東權利和不履行船東義務,原告的留船看護行為應被視作為保存、拍賣船舶而繼續(xù)提供勞務。原告為維護相關債權人和船舶所有人的共同利益留守船舶,有權獲得相應報酬,且上述報酬費用系為保存、拍賣船舶而發(fā)生,應屬可在船舶拍賣價款中先行撥付之項目。就看護費用和伙食費標準,法院則認為,外籍船舶在扣押后雖不能隨意移動或再航行,但在船船員未經(jīng)許可不能下地,其他人員未經(jīng)批準亦不能上船,船舶的妥善看護與航行具有同樣特殊性,須由具備相應資質(zhì)的人員進行日常維護,且生效判決已就該輪進港靠泊修理期間的船員勞務費用和伙食費標準作出了認定,故原告看護費用和伙食費按照上述標準計算并不失當。
前述第三起糾紛所涉及的第三人依據(jù)《墊付費用及權利轉讓協(xié)議》而支付的相關費用,從理論上說,也有兩種可能的主張方式。若第三人以其墊付的為船員工資向船東主張該筆費用,則第三人的債權從性質(zhì)上也屬于可主張船舶優(yōu)先權的海事請求范圍。船舶優(yōu)先權的取得分為原始取得方式和繼受取得方式,我國《海商法》第二十七條,以及《1993年船舶優(yōu)先權和抵押權國際公約》(下稱《1993年公約》)的類似規(guī)定1《1993年公約》的第10條第1款規(guī)定,船舶優(yōu)先權所擔保的索賠發(fā)生轉讓或代位,將同時造成該項船舶優(yōu)先權的轉讓或代位。,為此種分類提供了依據(jù)。照此分類,產(chǎn)生之后經(jīng)過轉移的船舶優(yōu)先權屬于繼受取得的船舶優(yōu)先權,繼受權利人有權向債務人求償。易言之,為海事請求人墊付了費用或代債務人履行債務的人可代位行使原海事請求人之權利。
若第三人以其支出的費用實為船舶看護費用向船東主張,則該費用仍系為保存、拍賣涉案船舶,并為其他海事請求人的共同利益而產(chǎn)生的第三人的看護成本,符合《海商法》第二十四條的規(guī)定。實踐中認定第三人墊付的船舶看護費用實則取決于兩個要素,一是被墊付的費用是否符合法律要求,即船舶看護費用是否符合前文所述的要件;二是該第三人是否已經(jīng)實際墊付了費用。事實上,對此類費用的認定不宜過于苛刻,因為在船舶已被依法扣押、船東怠于履行義務的情形下,要求船員自愿留船看守,等候船舶拍賣變現(xiàn)以維護自身權益往往很難實現(xiàn),此時更需引導和鼓勵具有利害關系和經(jīng)濟實力的其他主體出面承擔,從而更經(jīng)濟有效地維護涉案各方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