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保羅·科林斯
保羅·科林斯和家人放棄了舊金山的都市生活來到英國威爾士鄉(xiāng)下,住進一個以圖書聞名的小鎮(zhèn)——瓦伊河畔的干草鎮(zhèn)。這個鎮(zhèn)人口不過一千五百多人,卻有四十家書店,大部分經(jīng)營舊書。這里享有圖書故土的美譽,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書迷。
我們第一次到干草鎮(zhèn)來大約是四年前的事。當時我們之所以能在周游英國的旅行過程中偶然來到這兒消磨時光,是因為《孤獨星球》的導(dǎo)游隨意挑選了瓦伊河畔這個名叫干草鎮(zhèn)的地方。這地方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據(jù)說,這個地方對于一般書籍愛好者來說簡直就是麥加,特別是對于那些古書收藏者來說更是如此。
“好吧,”我回答說,“這地方聽起來正是我想去的地方。”
我們在一家名叫茉莉香舍的小旅館住了下來。這家旅館位于一條鋪有鵝卵石的小巷里。那年夏天,這家小旅館可謂是名副其實,充滿了香味。旅館由一對好客的老年夫婦經(jīng)營。他們的名字叫約翰遜。早晨起來,我洗了一個澡,水龍頭的水壓十足,差一點把我的皮膚沖掉一層皮。我已經(jīng)好幾周沒有這樣痛快過了。走下樓,看到他們在餐廳準備早餐,早餐很是豐盛:香腸、西紅柿和蘑菇。一邊吃早餐,一邊聽他們講述他們旅行的故事和當?shù)仄嫣氐娘L俗。他們告訴我,干草鎮(zhèn)曾經(jīng)脫離英國,宣布獨立。
約翰遜先生說道:“總有一天,你會與干草鎮(zhèn)的國王見面?!?/p>
約翰遜與他的太太會心地一笑。我也笑了,他們兩個笑得更開心。
我們第一天訪問了小鎮(zhèn)里的許多小商店,商店里有很多舊書,書一直堆放到了房子的頂棚。一本很厚的《天路歷程》,從其顏色和重量上看就像是一個大的沙井蓋,簡直把書架都要壓塌了。還有一本《夏娃的日記》,它很薄但很精美。還有一些書,作者名字已幾乎無法辨認,是盡人皆知的馬克·吐溫所作。我們花了好幾百英鎊把這些書寄回家里。在旅程結(jié)束時,我們把行李放上出租車,有點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這里。我們的車沿著蜿蜒的路開向郝里福德郡,綠籬與斑駁的燈光在車窗外飛快地退去。
我對珍妮弗說:“等我老了以后,我想退休到這兒來生活?!?/p>
我們這晚只花了25英鎊。這簡直令人難以相信。因此我們決定第二年的冬季再來小住。但事實上,我們沒有能夠成行。我們住過的房間的電話一直打不通,茉莉香舍也被大雪淹沒,甚至約翰遜一家也銷聲匿跡了。
最后我們只好給另外一家名叫“七星”的當?shù)芈灭^打電話。接電話的是旅館的老板瑪麗·拉特克利夫?!拔覀儗⒃谛履甑?,”我的妻子解釋道,“那時你們有房間嗎?”
“剛好有”,瑪麗笑著回答,“我們剛剛買下這個地方。你們將是我們的第一批客人。”
離開七星旅館已經(jīng)快三年了,但是從郝里福德車站到旅館一路上的景色依然。道路蜿蜒穿過果園和油菜地,位于布雷沃丁古老的牧師房子附近的單車道小橋仍然顯得那么沉悶。車還經(jīng)過了許多大樓,其中就有巴斯克威爾大樓。路邊矗立著都鐸時期的房子,中世紀城堡上的鐘塔隱現(xiàn)在玉米地深處。
出租車停在七星旅館門前。我們把行李放在一個種滿鮮花的庭院里。時值7月,蜜蜂懶洋洋地在玫瑰叢里飛來飛去。拉特克利夫夫婦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后面跟著那只名叫少校的牧羊犬。
我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輕松感。
“你們回來了!”瑪麗說道。我們會心地笑了起來?!拔覀兓貋砹恕?,珍妮弗回答道,“也許永遠回來了?!?/p>
我們穿好衣服走出房間。七星旅館位于寬街與喬叟胡同的丁字路口。旅館的另一邊是鎮(zhèn)中心,那里矗立著一個鐘塔。一輛拖拉機朝著出城的方向隆隆駛?cè)?,駛向農(nóng)村。再往前幾百米就是農(nóng)田。附近到處是歪歪扭扭的舊建筑,里面都是圖書商的店鋪。
你知道,干草鎮(zhèn)是名副其實的書香小鎮(zhèn)。這是因為它雖然只有一千五百多居民、五個教堂、四個雜貨店、兩個報亭、一個郵局……但竟有四十家書店。全是古舊書店。所有這些書店都位于古色古香的建筑中。處于干草鎮(zhèn)中心的建筑年齡大多數(shù)在一百年以上,二百年以上的并不多。這些書店藏書大多達幾百萬冊之多。有的書甚至被儲藏在城鎮(zhèn)周圍偏遠的牛棚里。這里有不計其數(shù)的圖書。這些書有關(guān)于男人、女人和孩子的,也有關(guān)于牧羊犬的。有用薩瓦西里語寫的在20世紀20年代第一次出版的書籍,也有于上世紀70年代寫的有關(guān)流蘇花邊的書籍,有阿姆斯特丹出版的富蘭克林關(guān)于電學(xué)的專著,甚至還有差點被攪成紙漿的約翰·梅杰的自傳。我們走進鎮(zhèn)里一家中餐館,眼睛一時還不適應(yīng)房里暗淡的光線。餐館里沒有桌子、椅子,只有一個便捷式柜臺和破舊的沾滿油膩的地毯,依稀可以看出這里曾經(jīng)是個吃飯的地方。空空的房間里一邊放著一個沙發(fā)。你只能看到偶然坐到對面的人。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珍妮弗和我坐在沙發(fā)上等著我們的外賣,然后默默地拿著走出餐館。餐館外,陽光普照。我們拎著沉甸甸的晚餐袋,走在用鵝卵石鋪設(shè)的街道上。
傍晚,小鎮(zhèn)安靜下來了,路上只剩我們兩個人。我抱著摩根走在教會街上,路過一個土丘。這個小土丘原來是一個古城堡。我也不知道古城堡的年代,也許有一千年?小土丘前面有一條小河。
我想去前面不遠處墓地的墓碑那里轉(zhuǎn)轉(zhuǎn)。這毫不奇怪,因為英國的公墓就像美國愛荷華州的玉米一樣有名。摩根很喜歡不停地把門打開關(guān)上,在圣·瑪麗墓地巨大而沉重的鐵門周圍爬來爬去,好像喝醉了空氣,跌跌撞撞,非常可笑。他關(guān)上公墓大門時還高興地沖我們笑了一下。
在圣·瑪麗墓地旁邊有一個指路牌,上面寫著:華倫瀑布。我們順著路向前走去。開始路是人工鋪好的,而且陽光明媚。但是沒走多久天色就暗了下來,并不再有鋪好的路。路邊可見衰敗的果園,到處生長著薊草、蕨類和荊棘,可以聽到下面瀑布的聲音。前面不遠,透過樹林,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瓦伊河。一只鳥從幾米外的草叢中突然飛出,把我們嚇了一跳?;蛟S鳥也因我們而受驚了。我可以聽到它們在林間啼叫,相互傳遞信息。偶爾也可以聽到禿鼻烏鴉呱呱的叫聲。
“太棒了!”
“是啊?!?/p>
我們在一條長凳上坐下來吃蛋卷。蛋卷就像墨西哥玉米煎餅?zāi)菢哟笮?,有一點甜酸的果醬和啤酒的味道。
與陡峭的河流堤岸上方平行的是一條泥濘小道。小道上有一些樹根可以幫你攀援而上。路邊偶爾可以看到一些粗大的石頭拱門,這些拱門好像并不通向任何地方。直到來到干草鎮(zhèn)幾年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條路原來是一條鐵路的地基。
世界上經(jīng)常有這樣的事情:從遺留的古跡一點也看不出它們原來的用處。人們只能看到這些古跡當下的狀況,沒有人去質(zhì)詢它們曾經(jīng)的風光。
摘自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六便士之家:迷失在書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