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風
不能想象,鄉(xiāng)下的老茶館若是消失了,那人們還怎么活下去。
是的,中國的鄉(xiāng)村大抵沒有教堂。廟宇,是用來供奉神靈的,不宜隨便去。只有茶館,才是人們寬慰心靈和洗滌精神的地方。鄉(xiāng)坯,這是玩壺一族對鄉(xiāng)下人做壺的統稱。孬壺者,鄉(xiāng)坯也。所謂鄉(xiāng)坯,即是工藝粗糙,樣式僵板,泥料不夠純正等等。有錢人不屑用手摸它,文人雅士更不屑用正眼瞧它。于是,大量的它們就只能進入百姓的寒舍,鄉(xiāng)村的茶坊。
那茶,粗的;那壺,不但粗,還拙呢。窯場上的廢壺,癟的無妨,殘的無妨,只要不漏水,揀了來,用久了,一樣放出光來,稱包漿。幾十年,幾百年,那包漿如鏡子一般,照見人的前世今生。
村人說,城里小姐生伢,鄉(xiāng)下婆娘也生伢。管它什么鄉(xiāng)坯不鄉(xiāng)坯的,那壺里全是百姓的樂子呢,沒有茶葉也成,大麥炒一炒,比茶葉還香呢。一壺一壺喝下去,一樣舒心潤肺。有時候,人就是活一壺茶。人的精氣神全在壺里。那壺跟著入的姓名,壽根、春生、坤大、來福、根寶。人叫什么,壺就叫什么。人走了,壺也跟著走,入那黃土,幾百年后墳被扒了,壺又重見了天日。壺默默無言,壺不可能說咱幾百年后還是一條好漢。
江南鄉(xiāng)鎮(zhèn)的小巷深處,一年四季都飄著茶香;鼎沸鬧市、尋常巷陌的老茶館更是星羅棋布。無論時代興衰、王朝變更,壺中沸水依然滾,茶里言語撲面香。門楣寒磣的老茶館里,那一排排黑蒼的紫砂老壺已經記不清侍候了幾代茶客,溫暖了多少從風雪驛道而來的寒士,撫慰了多少潦倒失意的心靈,承載了多少普通人的歡愉和惆悵;壘起七星灶,砂壺煮三江;一個砂壺四個杯,風清月朗美紫砂。它支撐著一個乾坤,匯聚著綿綿浩氣;記敘著昨夜長風,寄托著人生的念想。
(劉宜學摘自《新華日報》2012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