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方煜
不論是平時作文,還是考場作文,大多數(shù)學生的思維往往是線性的、流于膚淺的:從幼兒園寫到高中,從春天寫到冬天,或者是寫一件事的經(jīng)過與結(jié)果,沒有橫向的生發(fā),沒有縱深的發(fā)展,更沒有起伏變化。在“文似看山不喜平”的文化環(huán)境里,這種作文顯然得不到讀者的喜歡。古人行文,有“起承轉(zhuǎn)合”之說,而其中“轉(zhuǎn)”尤為關(guān)鍵。因為,這一“轉(zhuǎn)”,可以讓自己的眼界拓開,思維開闊,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效果。那么,記敘文應從哪些方面切入,才能讓自己的文章“思維一轉(zhuǎn)天地寬”呢?筆者以為,需要從五個角度展開。
時間的“轉(zhuǎn)”指的是在記敘時,打破單一的時間順序,時而順序,指明事件的發(fā)展方向;時而插敘,交代事件發(fā)展過程中各種因素的關(guān)系,有進有退,有起有落,有逆有轉(zhuǎn),變幻多姿,活潑有致。這種方法若能運用得當,能突破時間的限制,使行文變得靈活有序,視野變得更加開闊。不妨看一個例子:
記不得哪一天,同學遞給我一個餅,這層層疊疊的餅皮,脆而不碎,烤成很淡很淡的褐色,最上面那一層粘著幾顆芝麻。咬了一口,香甜的海苔味在嘴里蕩漾開來,泛起圈圈漣漪。
我的那份隨著時間死亡的記憶,立刻隨著圈圈漣漪復活了……
……
阿公的一生,似乎就是為了做餅而生的。
……
阿公的生意越做越好,他太忙,想找?guī)讉€徒弟卻招不到,畢竟,做餅不算是很掙錢的行業(yè),現(xiàn)在的年輕人的心太浮躁,根本安不下心來學手藝。有人看他這么辛苦,便在旁建議:不如把他的餅制作業(yè)“機械化、企業(yè)化”,這樣可以賺更多的錢。他突然發(fā)怒,像一頭炸了毛的獅子,大罵道:“機械做的餅能吃嗎?一個個硬邦邦的,連味道都帶著一股機器一樣的生冷味!”
想到這里,我心中忽地起了探訪阿公的念頭。
順著記憶,我向著他的那間老屋走去,遠遠的便聞到了烤餅的香味。
屋里,打著赤膊的阿公正在做餅,他的神情是那樣虔誠、專注,好似他正在做一件稀世珍品,他把手上的每一刻都做的很清晰,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他悄悄地安放生活全部的忙碌。
浸在燈光下的阿公,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柿子。盡管其表面已經(jīng)起皺,已經(jīng)不再新鮮,可是,那種源自于內(nèi)心的敬業(yè)樂業(yè)、追求完美的精神,大概就是讓這枚柿子在這昏暗光線里發(fā)出一種炫人的光的原因吧。
阿公,我選擇向你致敬,不為別的,只為心中的那一份堅守。
上述引用部分再現(xiàn)了文章的主要情節(jié)。偏靜的小巷,孤獨的身影,一位不知名的阿公,以窮困之身,恪守了那職業(yè)的尊嚴,他的一生,只做一件事——做餅,并把這件事做到盡善盡美,死而無憾。他的執(zhí)著與堅守,讓人看到了底層百姓的人性之光。寫作上,作者巧妙地使用了時間上的“轉(zhuǎn)”:以同學給餅開篇,以餅香引入回憶,由回憶引出探訪,最后表達對阿公的致敬。文章因此而顯得騰挪起伏,內(nèi)容厚實而搖曳多姿。
記敘類文章通常按時間為序?qū)懣臻g的變換,如小學到中學,春天到夏天,或游記散文的移步換景等,這種變換,體向了縱向的結(jié)構(gòu),寫法單一,若能以夢境、想象、回憶等形式,進行橫向“漂移”,進一步拓展思維空間,文章的視野會走向開闊,內(nèi)容也會更豐厚。不妨看一下2010年浙江省的滿分作文《角色轉(zhuǎn)換之間》的幾段文字:
我在一個暑假赴澳,異國的文化讓我新奇讓我欣喜,讓我忘了父親在那個冰冷城市的苦苦掙扎。然而我卻收到了來自父親的電郵,很短很短。他寫道:“囡囡。”窗外的風輕輕吹過,飄來海洋濃郁的味道??晌已矍皡s只剩下這兩個字。一遍遍,仿佛是回響在心底。大洋彼岸的父親是怎樣用黝黑的手掌撫過鍵盤,是怎樣將渾濁的鄉(xiāng)音,化為陌生的拼音!隔著大洋,我聽到一聲呼喚,滿含思念。
記憶回到那個落滿槐花的童年,銹蝕的自行車,殘損的小黑板,還有那貼滿了識字表的石灰墻。那里,父親曾牽著我的手教我識字。我的手掌貼在那刀削似的皺紋上面,第一次學會過馬路,第一次自己上學。那些有著父親蒼老背影的記憶在夜闌時分入夢,醒來的時候,淚痕未干。
我知道,父親正在用他并不輕便的雙腿追趕時代的步伐。而這,為了他自己,更為了我。
回國的時候,父親來機場接我,在那如昔的擁抱里,他說:“我學會用電腦了?!痹谶@個即將離開家,去往遠方的時候,他告訴我,他每天會給我發(fā)郵件。這就是父親,上半生追趕日出,下半生追逐我遠行的步伐。第一次,我成為父親的老師。曾經(jīng)父親教會我初識世界,教會我待人接物。如今,我教父親融入這個世界,融入我生活的這個時代。在這個城市里,我知道自己并不孤獨,在遠行的路上,我知道自己并不孤單,在角色轉(zhuǎn)換之間唯一不變的是父親那堅實的邁向我的步伐。
作者的父親是從一位從大山里走出來的農(nóng)民,他為自己的女兒付出了全部心血。過去,他教女兒騎自行車,教女兒識字,護送女兒過馬路,送女兒上學,現(xiàn)在為了趕上兒女,迎上時代,他艱難地讓女兒教他學普通話、學電腦,他給遠洋的女兒發(fā)電子郵件,透過濃重的“囡囡”兩字,我們似乎聽到人世間最為動聽、最為深沉的語言,穿越了空間,超越了時間。文章從中國到澳洲,從現(xiàn)在到童年,豐富的場景,很好地突出了角色轉(zhuǎn)換間父愛不變、親情永恒的主旨。
中國的美學講究曲徑通幽,起伏變化,文學也是如此。記敘類的文章要達到這個目的,關(guān)鍵要避免平鋪直敘、一覽無余的寫法,而采用跌宕起伏、曲折多變的文勢。這種技巧可稱之為情節(jié)上的興波法。它包括誤會、懸念、抑揚、巧合、對比、穿珠、伏筆、擒縱、夢幻、鋪墊、反常、放收、突變、翻轉(zhuǎn)、渲染、張馳、順逆、阻暢、斷續(xù)、疏密、離合、藏露、計謀、智慧、錯誤、意外等多種具體方法。我們來看一篇文章:
我走在山野爛漫的金秋季節(jié),這洋溢著溫情的時分卻給我一種莫名的傷感。漫無目的,一眼望去,是爭奇斗艷的秋花,生得婀娜多姿,高貴出眾,招引來一大批蝴蝶、蜜蜂光顧。是的,她們才是主角。舞臺上華麗出場,身著潔白披紗,腳穿玻璃水晶鞋,在音樂中翩翩起舞,風光無限。我在贊嘆她們妖嬈的同時,也暗自傷感。
路過這些花兒的身邊,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點點泛黃的小花躲在角落里,走近一看,原來是野菊花。我朝她淡淡一笑,“我們是一樣的。”野菊花毫不出色,縮頭縮腦地僵在角落里,只有那淡淡的黃色顯示她們還是存在的,但她們只能當配角。我對這小小的野菊花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仿佛在看我自己。
天氣漸漸昏暗,金色的光輝隱去,群山捧出了一輪血紅的夕陽。這夕陽紅得泣血,就像浴火重生的鳳凰留下的一團火球。由于失去了陽光的照耀,這些秋花都失去了光彩,好比舞臺燈光突然熄滅,主角們身上再華麗的衣服,頭上再閃爍的裝飾品,也失去了光澤。我想這野菊花也該退場了吧,主角都謝幕了,哪有配角存在的道理?
可是這野菊花偏偏不按規(guī)矩辦事。那泛著淡黃的花朵直直地探出了腦袋。我嘲笑地說:“別白費力氣了,配角就是配角,你和我一樣,都是黯然退場的角色?!笨伤€是不聽,努力地伸長脖子瞧。這淡淡的黃色居然也可以變得那么濃艷。我站起身來,看著紅彤彤的夕陽,再看看一片昏暗的大地,只有那一角泛著黃色的光芒,顯得格外出眾。原來,配角也可以上臺的。現(xiàn)在,她才是主角,整個舞臺都是她的!
這是董玲美同學寫的《我和你一樣》的主體部分。作者的構(gòu)思很精巧。一邊是華麗出場、高貴出眾的秋花,一邊是躲在角落、縮頭縮腦的野菊花,一主角一配角,一高貴一卑微,一褒一貶,對比鮮明。但隨著夕陽西下,高貴者謝幕,卑微者出場,整個舞臺產(chǎn)生了大變化,主次逆轉(zhuǎn),野菊花綻放出了生命的美麗,文章欲揚先抑,搖曳生姿。在此基礎上,作者由物及人,借以表達人生的哲理:卑微的人生也可以唱響生命的樂章,我們每個人都要做自己生命中的主角,唱好生命中的獨角戲。這種振聾發(fā)聵的吶喊,使得文章的立意也因此顯得非同凡響。
通常的作文,往往只有一處情感認識,或肯定,或否定;或贊揚,或批判;或喜歡,或厭惡……而在一些文章中,作者由于表現(xiàn)的需要,在文中貫穿跌宕起伏的情感變化,使文章避免呆板、單調(diào)與索然寡味,從而產(chǎn)生一種興味。如楊朔的《荔枝蜜》,文章的主要篇幅是寫蜜蜂,但有趣的是文章的展開和歸結(jié)都落在“我”的感受上?!拔摇睂γ鄯涞那楦凶兓础皡挿洹捶洹澐洹兎洹睒?gòu)成全文的情感線索。因而文章全篇突出強調(diào)的本不是蜜蜂(勞動人民)的精神,而是“我”在其精神的感召下思想感情所發(fā)生的本質(zhì)變化,這一情感變化才是文章敘寫的側(cè)重點。學生平時作文,也可訓練這種技巧。且看下面的文章:
他是一個木匠,去年家具店里的人手不夠,就招了他為員工??晌以趺匆蚕氩煌ǎ瑸槭裁磿羞@么的一個人:衣著算不上整潔,上衣沾了幾個醒目的油漆點子,下身的褲子洗得發(fā)白,被挽了起來,隱約中還能看出有些破洞;最不能讓我忍受的是那鳥巢般邋遢的頭發(fā),仿佛從來不受打理,真是糟蹋了那么好的發(fā)色……由于一開始的偏見,我就對他心存不滿,討厭他一口一口的方言,討厭他摸著自己的頭傻乎乎地笑,討厭……于是,我想盡辦法希望他被爸爸開除。
他是一個新手,手藝算不上熟練,常常會犯錯,我也總會在這時,添點油加點醋,挑他的毛病,以達到我的目的??砂职峙c我的本意相反,爸爸不但不責怪他,反而耐心教他干活。其中有一次,我實在氣極了,便跑出了家門……
……
仍漫無目的地走著,卻不知,正走到路口,一輛快速駛來的車沖了過來。腦子一片空白,腳沉重地拉不開步子,心撲通撲通地喧騰著,就在那一發(fā)千鈞之時,一股勁推開了我……
車過,我,沒事,回頭,沉默,因為是他。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咧嘴笑了,說:“沒事吧?你爸讓我來找你回去?!币凰查g的失神,我點點頭。他牽起我的手,陽光下,背影被拉的好長好長……
這是一篇《我終于認識了你》的幾個片斷。作者最初展現(xiàn)給我們的人物特征明顯帶有鄙視:上衣沾了幾個醒目的油漆點子,褲子洗得發(fā)白,還能看出有些破洞,頭發(fā)鳥巢般邋遢,一口一口的方言,常摸著自己的頭傻乎乎地笑……但隨著行文的展開,文章猶如峰回路轉(zhuǎn),“他”在關(guān)鍵時刻救了“我”,“我”了解了“他”的一些情況,“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情感認識的變化,使文章增加了波瀾之美。
夏丏尊《論記敘文中作者的地位并評現(xiàn)今小說界的文字》中談到敘述角度的類型:1.全知敘述——敘述者無所不在,無所不知,有權(quán)力知道并說出書中任何一個人物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敘述者>人物。2.限制敘述——敘述者知道的和人物一樣多,人物不知道的,敘述者無權(quán)敘說。敘述者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幾個人輪流擔當,可以采取第一人稱,也可采用第二人稱。敘述者=人物。3.純客觀敘述——敘述者只描寫人物所看到和所聽到的,不作主觀評介,也不分析人物心理。敘述者<人物。這種敘述角度的變化,通常被稱為視角的變化,可以從多角度認識事物、反映事物,取得常規(guī)視角不能到達的效果。如賈平凹《我的小學》片斷:
我那時最愛語文,尤其愛造句,每一個造句都要寫得很長,作業(yè)本就用得費。后來,就常常跑黃坡下的墳地,撿那死人后掛的白紙條兒,回來訂成細長的本子;一到清明,就可以一天之內(nèi)訂成十多個本子呢。但是,句子造得長,好多字不會寫,就用白字或別字替著,同學們都說我是錯別字大王,老師卻表揚我,說我腦子靈活,每一次作業(yè)都批“優(yōu)秀”,但卻將錯別字一一畫出,讓我連做三遍。學寫大字也是我最喜歡的課,但我沒有毛筆,就曾偷偷剪過伯父的羊皮褥子上的毛做筆,老師就送給我一支。我很感謝,越發(fā)愛起寫大字,別人寫一張,我總是寫兩張、三張。老師就將我的大字貼在教室的墻上,后來又在寺廟的高年級教室展覽過。她還領著我去讓高年級學生參觀。高年級的講臺桌很高,我一走近,就沒了影兒,她把我抱起來,站在那椅子上。那支毛筆,后來一直用禿,我還舍不得丟掉,藏在家里的宋瓷花瓶里,到了“文化大革命”中,破起四舊,花瓶被沒收走了,筆也就丟失了。
本文主要是運用限制敘述,以第一人稱貫穿始終。文章的首尾都屬于“敘述自我”,用敘述者的話語來講述對小學語文老師的好感、學習語文的刻苦以及對毛筆的珍惜,中間部分屬于“經(jīng)驗自我”,用主人公的眼光來描述見習生事件和書法展覽的榮耀。本文通過“敘述自我”與“經(jīng)驗自我”的交錯,凸現(xiàn)了個人記憶中的“動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