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悅
初冬的雨,總是突然落地,纏綿無止境。
我在教室里望外面的天,漫天漫天的雨,遠遠近近地覆在眼里,覆在心上。那條通向小學的小土路,一定又是泥濘不堪了吧?我在想,放學時怎么回家。
教室門口,陸陸續(xù)續(xù)聚集了一些人,等著接他們的孩子回家。
我總是磨蹭到最后一個才走。我做過這樣的夢:夢見父親也來接我,打著雨傘,在這樣的下雨天。他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教室窗前,灰蒙蒙的天空也會變亮。即使那時才七八歲,即使對父親的模樣幾乎沒有印象。
然而,沒有,父親從未出現(xiàn)在窗前。那時的我只知道,他在很遠的地方參軍。
我脫下鞋子,孤零零地一個人,赤著腳冒雨回家。腳底的冰涼,在經(jīng)年之后回憶起來,依然鉆心入骨。
雪落得最密的那年冬天,我生了一場大病。
我躺在床上,渾身滾燙,人燒得迷糊,一個勁地叫爸爸。母親寫信給父親,讓父親快回家。
父親沒有回。
瘦弱的母親背起我,在雪地里艱難跋涉。漫天的大雪,把母親和我塑成一大一小的兩個雪人。我小小的心里,充滿末世的悲涼。
我退燒后,父親才回來。模糊中,聽見父親跟母親道歉,說是部隊有紀律,好不容易才請了假。他輕輕地叫著我的名字,我沒有回應,始終閉著眼睛。即使他的聲音里,有我渴盼的溫暖,一聲聲,像翩躚的蜻蜓,落在我的心上。
不久,父親將我和母親接到了部隊,可我一直對他親近不起來,可能是因為從小的疏遠吧。我也一直替母親委屈,這么久,母親一人支撐著家。
部隊里有專車接送干部的子女上下學,即使是這樣,爸爸卻總是站在路口等我,無論我有多么冷漠。
他總是知道我喜歡吃什么,我的柜子里總有吃不完的果凍和太妃糖;他總是知道女孩子該穿什么,他給我買的衣服,我嘴上不承認,心里卻偷偷喜歡……
一次考試失利,我不愿回來,在街上瘋逛了兩個小時才踏上了歸途。寒風中,父親還在那里,我走近了,看見了他凍紅的鼻子和干裂的嘴。我拉著父親的手,父親突然很激動地望著我。我憋回了剛要涌出來的淚,淡淡地說:“爸,你還天天等我,好不好。”
初夏的風,吹得溫柔。那些雨天的記憶,雪天的記憶,在歲月底處,如云霧中隱約的山峰。我的心上,有蜻蜓舞翩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