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北京文學(xué)》,注意到一個人,寫散文的胡傳永,竟也客串報告文學(xué),好像還獲過獎。事實上,胡傳永的報告文學(xué)也是以散文式筆法寫就的,如她的《血淚打工妹》《籬下滄?!贰杜阕x》和《中國有條河》等,以她獨有的敘述方式,來聚焦社會問題并挖掘它的深度。胡傳永散文的寫法也非那種傳統(tǒng)意義上的形式,而是不拘一格隨心隨性帶著韻味的一種活潑的對于生命記錄和內(nèi)心的展示。
“這天,我又來到了老淠河的沙灘上,轉(zhuǎn)過一道沙丘,眼前突然一亮,好一片開闊地!四周沒有一個人影。幾棵落光了葉子的野生小桃樹七零八落地立在成窩成簇的野蒿中,由于枯萎而覆不住沙層的巴根草,扯著漫地的瘦莛,還有遠處灰蒼蒼白茫茫的蘆葦……都在初冬的寒風(fēng)里瑟瑟地昭示一個極平常但又很特別的字眼:荒涼?!保ā陡惺芑臎觥罚?/p>
通過上面這段文字,使我好像看見了在這片荒涼的灘地開始心靈播種的作家胡傳永親近泥土的獨特的身影,看見她的生命形式竟是那樣的本真與自然。
曾見過一張作家在開荒時的照片,也有幸品嘗過作家親手種植的花生。通過這些細節(jié),我們就應(yīng)該知道胡傳永的文字是從什么地方生長出來的。那是野地里活蹦亂跳的螞蚱一樣的語言,這些語言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就像荒原中成熟的豌豆突然落在海碗中:清脆、利索,帶著泥土的生動和直接,讓我們的耳膜經(jīng)受著自然的搏動。生長著芝麻、地瓜的荒地之于胡傳永,是生命的腹地,是精神自由奔突的場所。
胡傳永從民間文學(xué)的純真、樸素里吸收了極有生命力的語言,如棉歌、牛歌、秧歌等等。這些豐富活潑的語言形式像一枚枚搖不落的青果,它們將永遠亮在綠色的枝頭上,嫩生生不會老去。讀她的文字仿佛我們又回到童年的月光下,又重新經(jīng)歷一次往事的戰(zhàn)栗與疼痛,又打開了狹窄的記憶之門,看見了皮膚深處隱隱酸楚的舊傷口,如此之輕又如此之重。
作為作家的胡傳永在荒原里播種的是什么?如蟋蟀低吟一樣鮮活的語言?如沉默的南瓜一樣的厚重思考?還是微風(fēng)拂過秋野似的悲憫?她在“金達萊花開滿山岡”的意象里讀完了一個學(xué)生應(yīng)該讀完的所有課程;她在小院子里栽下柿子和月季;她在螢火蟲的亮光中體味著失去親人的痛苦;她在那株浸透了莽漢心意和祝愿的水竹前追思生命的苦難……“入秋以后,院子里幾株果樹上的果子陸續(xù)成熟,先是木瓜,再是石榴,最后是柿子。”(《等待命約》)播種者迎來了生命中的秋天,作家是一個等待掛枝的母親。在這里我們看見了閃亮語言背后的東西,那是物是人非的感慨和淚水,那是飽含著悲憫、感恩的禱告和傾訴。
莽漢走后,胡傳永的寫作更是荒地里形單影只的播種??梢韵胂?,那些越來越重的種子離開溫暖的掌心深入荒原的母體時,會有怎樣的悸動和憂思?;脑捎谌祟惖牟シN而有了所謂的生機,但那靜謐和神秘呢?種子在地下傾聽著各種聲音:遠處淠河的流淌聲,郊野的狗吠,星星的私語……種子也理所當(dāng)然地聽到了心靈的哭泣和眼淚墜地的細微響動,這都是最真實的事物。于是種子在真實中感恩和領(lǐng)受,憑著上帝的眷顧而結(jié)出累累碩果——這是對造物主的回報啊。
胡傳永的寫作因為親近了深厚的土地而充盈。正是這樣,當(dāng)筆落在紙張上的時候,就好似種子嵌進了泥土里。她寫出的不是干澀蒼白的文字,而是記憶、苦痛和歡悅?;脑锏牟シN者帶著泥土的清新和脈動,也帶著泥土的枯澀和疼痛回到精神的家園,帶給我們的是整個秋天的收獲。
責(zé)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