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夏古都,獨臥燕山腳下雁棲湖畔,酒店窗外,修竹藤松。
晨五時許,鳥語喳喳,鬧得人醒,隱約千百小雀,立枝頭跳躍撒歡兒,若小兒之牙牙,無絕無歇。
樹靜,微感涼意深深,似老秋已降,綠腰輕盈,潮潤清新。不勝倦意,復(fù)迷夢鄉(xiāng);音語遙遙,沉沉如海,埋沒人間所有。
一席青夢,脆無黏性,六時余醉醒,群鳥多去,一鵲立屋上放歌,吱嘎不已。
開電腦,聯(lián)網(wǎng)讀博客文章,不知身在異鄉(xiāng),又不知何歲何年!
淅瀝聲猛,忽大雨驟至。訝然而起,憑欄望,風(fēng)過雨走煙蒙蒙,湖面笑窩淺淺,一凹凹(wa)點點相連,覺億萬粒銀豆豆傾翻,活蹦淘氣,熱切遠勝于雀。
萬籟恒永,天地交融。那該是合歡時刻吧?
常時天高地厚,或辣陽當(dāng)頂,或朵云競流,或灰溜溜黃蒼蒼,兩不相關(guān),隔膜堪比路人;此一刻天地吶喊,天捶大地,劇烈搖蕩。
那湖呢?是處子,以闊廣胸懷,承載天地狂歡,安然,長古。
“楊柳綠齊三尺雨,櫻桃紅破一聲簫”,梅雨揚州,曾攜妻泛舟瘦西湖。白塔花墻,綠樹掩隱,嫩葉拂掃肩臂,二十四橋仍在,弧拱虹起,收縮東西來水,流若飄帶,九曲十八彎,彎彎出新。兩岸盡園林,格格不一;樓臺綿延十?dāng)?shù)里,直至平山堂山腳。那雨卻細細密密,針針如碎線,灑將水面,若無還有,亦夢亦幻。
它獨屬江南,秀氣、溫婉、情幽,曲去繞來,幾于不可窮盡,一似女兒家心思。
雁棲湖行雨,龍蛇滾舞,霹靂震激。更遠處軍都山、紅螺山、金燈山三面環(huán)抱,它便有了底,放肆,無所顧忌,嬉吵惡作。竟為壯漢身前橫躺著北方姑娘,她作態(tài),她狂笑,她拍拍打打,不加掩飾,不知含蓄,總也大大咧咧,坦坦蕩蕩。
杭州西湖一樣多雨多山,又是一番景致。東坡先生臨水把酒快飲,曾贊西湖“山色空蒙雨亦奇”,僅至“奇”爾。奇者,精巧微妙也,總不是雄豪野性的。南北峰石蜿蜒,類于丘陵土包。湖上飛柳通橋,蘇堤、白堤可渡。“盡說九天美如畫,怎比人間有錢塘”(劉康毅《西湖傳說》);達到口上傳說的程度,人文雖足,脂粉香濃,斧鑿奪天公美意,可歌也,可嘆也。
雁棲湖留下自然姿色,素面朝天,湖外即山,山外是天,山高,湖寬,天遠,倒是蠻氣的、草莽的,缺少了修飾和裝扮。
焦躁、火烈、浮沙漫漫,本為北方、西北特色,調(diào)和唯有雨,這帶了烈性脾氣的暴雨,一任揮灑,清涼整個世界。
雁棲湖便斜了,急雨拉得它立起來、站起來、跳起來。說不清哪處是雨,哪處是水,哪處是樹,哪處是岸,又哪里是人。
責(zé)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