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普校
我出生時,父親和母親離了婚。我成了一個累贅,被他們送到了鄉(xiāng)下,讓一個五大三粗的啞巴女人撫養(yǎng)。這一送,就是十三年。
啞娘和她的丈夫駝背叔沒有孩子,他們便把我當(dāng)成親生兒子。駝背叔會吹嗩吶,幼時的喜歡我依偎在啞娘的懷里,邊看著啞娘納鞋底,邊聽駝背叔吹嗩吶。
然而,在我四歲那年,駝背叔得病去世了。村里人都勸啞娘把我送回去,啞娘緊緊地抱著我,拼命地搖頭。
為了維持生計,每天天不亮,啞娘便領(lǐng)著我出門賣豆花。啞娘不能叫賣,只好拿起駝背叔留下的那把嗩吶,用嗩吶代嘴叫賣。由于底氣不足,啞娘總把嗩吶吹得很刺耳。
我漸漸懂事后,啞娘成了我的恥辱。和同學(xué)們玩時,總有人用手做出吹嗩吶的樣子,發(fā)出怪叫,其他人就哄堂大笑。那次,我氣急了,撲上去和他們廝打。結(jié)果我被打得滿臉是血,哭著跑回了家。
啞娘看見我,急忙比劃著問怎么了。我大聲向她喊:“你為什么是個啞巴?你送我回我自己的家,我再也不要呆在這兒了!”啞娘似乎從我的表情中讀出了什么,淚,順著她的臉頰落下來……
以后的日子里,我很少搭理啞娘。我只有一個愿望:趕快考上縣城的初中,離開家。
終于,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縣一中,一個多月才回家一次。初二那年冬天,我感冒了,周末沒有回家。星期天早上,我正在宿舍里躺著,忽然聽到了熟悉的嗩吶聲。我的心急速地跳了起來,難道是啞娘來了嗎?
我走出宿舍,屋外,飄著冰冷的雪花。在學(xué)校門口,我看見了啞娘。她已被白雪覆蓋了,用凍得紅腫的手緊緊地握著嗩吶,邊吹邊向四周焦急地張望著??匆娢?,啞娘露出興奮的神情。原來大爺看不懂啞娘的手語,不讓她進,萬般無奈之下啞娘吹起了嗩吶。
啞娘比劃著告訴我,她聽村里的孩子說我病了,不放心,又比劃著說:“我一會兒就走,你的同學(xué)不會知道我是誰?!蔽因嚨馗械揭魂囥@心的痛,眼淚奪眶而出。我激動地比劃著告訴啞娘:“沒關(guān)系,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啞娘?!眴∧镄牢康匦α恕?/p>
日子繼續(xù)往前流淌,我的親生父親突然找來,要帶我回去。
我緊緊地抱著啞娘,比劃著,“啞娘,我不想走。”啞娘勉強笑笑,比劃著:“有空多回來看看啞娘?!备赣H要把一疊錢遞給啞娘。啞娘沒有拿,比劃著說,留給我上學(xué)用。
我被父親推上了車。啞娘撲上來,在我臉上狠狠親了一下,幾滴淚蹭在了我的臉頰上。車開了,我趴在車窗上拼命地喊著啞娘……
車在山路上緩緩行駛,我忽然聽見了熟悉的嗩吶聲。我一陣驚喜,連忙把頭伸出窗外。我看見我的啞娘站在一個高高的崖畔上,對著遠去的我憂傷地吹著嗩吶。
我忍不住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