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
去年,我們從格爾木順著青藏公路去那曲,到楚瑪爾河附近時,由于前方公路坍塌,只好到保護站里休息,在這里認識了思賢。思賢17歲,是保護站年齡最小的一位志愿者。
他看到我胸前掛著相機,就過來請我拍照,跟我聊起他們在這里的生活:志愿者們每天都要扯著橫幅,在青藏公路上,為試圖穿過青藏公路向西遷徙的藏羚羊“開路”,因為這些藏羚羊每年初夏都要趕往卓乃湖、太陽湖去孕育下一代。每天,他們在藏羚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地方靜靜守候,如果有藏羚羊來到公路旁,他就和朋友們遠遠地站起來,在公路上扯起橫幅,提示來往的車輛,橫幅上寫著:“藏羚羊經(jīng)過公路,請汽車熄火?!比缓?,人們就停下車,安靜地等待那被藏族人視為神物的藏羚羊慢慢穿過公路,深入可可西里的腹地繁衍后代。思賢說:“雖然我們做的事情很簡單,但大家總是莫名其妙地被彼此感動?!?/p>
我問他:“你這么小,怎么就來這里當志愿者了呢?父母不擔心嗎?”
他聽后,頭一低,淡然笑道:“我其實是離家出走的?!彼嬖V我,他是一名高中生,但是對學習沒有興趣,愛好是攝影,沉迷于各種各樣的攝影器材和取景構(gòu)圖,學習成績非常差。父母對他的“不務正業(yè)”極為不滿,經(jīng)常指責他。就在兩個月前,他最心愛的老相機被憤怒的父親摔碎了。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和一群網(wǎng)上認識的志愿者來到這里。他說,實在不知道該拿什么去反抗父親對他夢想的“壓迫”,倒是如今,在為藏羚羊開路的過程中找到了深深的使命感。
聽完他的故事,我們合影留念。第二天,公路通了,我們離開保護站,驅(qū)車前往那曲。
他把我們送上公路,然后親切地和我擁抱、道別。在車上,我一直想,這個孩子應該回家,家長應該接納、認可并鼓勵他。我隱隱覺得,只有這樣,他才能最終快樂地走向夢想。
半個月后,我們從那曲回格爾木,又途經(jīng)那個保護站。車還沒有到達保護站的小木屋,就遠遠看到路邊有個人在揮手。不是別人,正是思賢。
思賢看上去有些傷感,眼睛像是哭過一樣,有些紅腫。他要我們帶他回格爾木。我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告訴我們,3天前,他們在路上為藏羚羊開路時,有一個魯莽的司機為了趕路,居然不顧他們的阻攔,闖關(guān)而過,直接撞飛了一只小羊羔,龐大的藏羚羊群也被驚得四散而逃。他們悲憤不已,把可憐的羊羔安葬在墳墓里,然而整整一個下午,一只母羊在公路旁徘徊哀號。他們知道,那是羊羔的母親,她在呼喚自己的孩子。大家含淚把羊羔挖出來,放在母羊面前。母羊低垂著頭顱,用鼻尖拱著小羊羔已經(jīng)冰冷僵硬的身體,那悲傷的神情讓在場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淚。
思賢眼中再次泛起淚光,我試圖驅(qū)散悲傷的氣氛,摟著他的肩膀問:“你接下來準備去哪里?”
思賢忽然淚如泉涌,握住我的手,哽咽道:“大哥,我要回家!我媽媽一定找我找瘋了!”
一把抱住他,我的眼淚也涌了出來。這個迷失在世界邊緣的少年,在見證了藏羚羊的哀傷后,深深地明白了愛的真諦,終于在美麗的可可西里回頭了。
選自《優(yōu)格》201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