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秀珍,胡志國
(1.綿陽職業(yè)技術學院,四川 綿陽 621000;2.西南科技大學,四川 綿陽 621010)
風到底從哪邊來?
——袁水拍譯彭斯詩中一個筆誤的考證
1蔣秀珍,2胡志國
(1.綿陽職業(yè)技術學院,四川 綿陽 621000;2.西南科技大學,四川 綿陽 621010)
袁水拍翻譯的彭斯《我的心呀,在高原》1944年版有一句,“我總愛它來自東方”,在1959年版中改成了“我總愛它來自西方”。通過查證英語原詩和國內(nèi)其他譯家的譯本,并結合彭斯的生平,追索此詩的寫作背景,最終認定這句詩中的風的方向應為“來自西方”,袁水拍的1944年版應是一個筆誤。譯者犯錯是普遍的事,但錯得像這行詩一樣奇特而有趣的,卻不多見。
袁水拍;《我的心呀,在高原》;筆誤
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袁水拍算得上一個響當當?shù)娜宋铮m然現(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不大提他的名字了。自1940年代初開始,他先后出版了《人民》《冬天、冬天》《向日葵》《沸騰的歲月》等詩集,深得徐遲等著名詩人的贊譽,詩集《馬凡陀的山歌》更為他贏得了“現(xiàn)代諷刺詩的開拓者”的稱號(范培松,金學智:2004),其中一些作品還曾入選中學語文課本中。在詩歌翻譯上,袁水拍也相當勤快,譯有《現(xiàn)代美國詩選》《聶魯達詩文集》《五十朵番紅花》《伐木者醒來》等。雖然他的作品有過度政治化的弊病,但無論詩歌創(chuàng)作還是詩歌翻譯,他都極為熱情而嚴謹,并以其成就在歷史上為人所稱頌,這是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袁水拍譯過不少彭斯的詩歌,1944年在新群出版社以《我的心呀,在高原》為題首次結集出版(此版除彭斯詩外,還收有霍夫曼詩18首),后來此書多次再版,1959年彭斯兩百年誕辰,正值國內(nèi)掀起民歌創(chuàng)作的高潮,此書遂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再次出版。1944年版和1959年版在具體譯法上有少許出入,其中一首,前者譯作《真》,后者譯作《琴》,“真”和“琴”都是詩人戀人名字Jean的音譯,選用哪一種譯法作標題并無多大關系,但正文第一節(jié)中的一處區(qū)別卻讓人大跌眼鏡。1944年版,
不管風從那方吹來,
我總愛它來自東方,
因為那兒住著一個姑娘,
她總是在我心上。(彭斯、霍夫曼:1944:62)
1959年版,
風會從四方吹來,
我卻只愛它來自西方,
因為那兒住著一個姑娘,
她總是在我心上。(彭斯,袁水拍,1959:41)
兩個譯文的第二句中,風的方向竟然恰好相反?!皝碜詵|方”?“來自西方”?風到底從哪邊來?其他部分都沒有根本區(qū)別,只在這里出現(xiàn)兩個截然相反的字,即使圣人,恐怕一時也說不出個究竟。
找來《英國諾頓文選》,發(fā)現(xiàn)原文是這樣的:“O' a' the airts the winds can blaw,/I dearly lo'e the west,/For there a bonnie lassie lives,/the lassie I lo'e best” (Margaret Ferguson,1996:689)原文分明寫著“來自西方”(the west)。再查王佐良1959年《彭斯詩選》,“天風來自四面八方,/其中我最愛西方”(彭斯,王佐良,1959:20),還有袁可嘉譯本,“有風吹來的四面八方,/我最喜愛那西方”?!队Z頓文選》和王佐良、袁可嘉譯本都表明“來自西方”(彭斯著,袁可嘉,2008:138)。水拍先生的“來自東方”看來是一個筆誤了。
但還沒完,是不是這首詩中風吹的方向本來就有不同原本,而袁水拍用的原本恰好與《英國諾頓文選》以及王佐良、袁可嘉的原本不同呢?據(jù)袁水拍譯本 1944年版“譯者前記”,他的翻譯原本是在香港買的,那是一個精裝插圖本,里面有Jean老年時的肖像。憑著這么一點點信息當然是找不到他的原本的,但要弄清風究竟從哪邊來,可以從考證這首詩是否是對彭斯行蹤的真實記錄著手:如果不是,這風就可以任意吹拂;如果是,那么只要弄清當時彭斯和他的真(或琴)的地理位置關系,就能判斷這風究竟應該從哪個方向來。
沙里淘金,終于找到一本《美麗的瓊——關于羅伯特· 彭斯之妻的論文與詩歌集錄》(Bonnie Jean: A Collection of Papers and Poems Relating to the Wife of Robert Burns)。這是一本對羅伯特·彭斯的妻子瓊·艾默(Jean Armour,也就是譯詩中的真或琴)進行評論的書,涉及到了彭斯的創(chuàng)作及情感歷程。在這本書里,我讀到兩處對《真》的創(chuàng)作背景的直接表述。其中一處說,“這首詩(即《真》)寫于1788年仲夏,當時詩人剛買了鄧弗里斯郡的埃麗絲蘭德農(nóng)場(the farm of Ellisland),正在那里監(jiān)督修建新房子” (John Dawson Ross,2010:110),另一處說,“歌謠《天風來自四面八方》(Of a’ the Airts,即袁水拍所譯的《真》)的確切寫作時間,據(jù)推測是在6月12日到22日之間。當時,詩人獨自生活在尼斯河岸,他的美麗的真在莫西格爾農(nóng)場(Mossgiel)向他的媽媽和姐姐學習如何擠奶以及做其它鄉(xiāng)下的事”(John Dawson Ross,2010:110)。尼斯河是埃麗絲蘭德農(nóng)場旁邊的一條河。因此,寫這首詩時,彭斯在埃麗絲蘭德,他的戀人在莫西格爾。
埃麗絲蘭德和莫西格爾這兩個農(nóng)場之間的位置關系怎樣呢?打開電腦,找到一個網(wǎng)站,“羅伯特·彭斯世界聯(lián)合會”的官方網(wǎng),這是一個旨在推動認識、宣傳彭斯詩歌和彭斯時代的蘇格蘭文化的組織,迄今已有一百多年歷史了,總部設在彭斯的故鄉(xiāng)蘇格蘭埃爾郡。在網(wǎng)站中,我看到了一幅彭斯一生耕作過的四個小鎮(zhèn)的示意圖。示意圖顯示,莫西格爾正是在埃麗絲蘭德的西北方。這幅圖說明彭斯的這首詩是對自己真實經(jīng)歷的記述,詩中所說的風的方向只能是“來自西方”。由此可見,袁水拍1944年的“來自東方”是一個筆誤,1959年譯本是修訂后的正確譯法。
寫到這里,筆者想起了趙蘿蕤1937年《荒原》譯本中的一個類似錯誤。艾略特原文“I can connect /Nothing with nothing”(艾略特,1937:49),趙蘿蕤譯為“我不能將 /虛無與虛無聯(lián)起來”,明顯將 can connect誤譯為 cannot connect了,與原文意思正好相反。這個錯誤在1980年《外國文藝》版《荒原》中改了過來,“我能夠將 /烏有和烏有聯(lián)結在一起”(艾略特,1980:88-121)。
原來,老一輩翻譯家在可敬之外,還很可愛,他們也像課堂上的小學生一樣,偶爾也會打一下瞌睡。
[1] 范培松,金學智. 插圖本蘇州文學通史(第四冊)[M]. 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
[2] 彭斯,霍夫曼. 袁水拍. 我的心呀,在高原[M]. 上海:新群出版社,1944.
[3] 彭斯. 袁水拍. 我的心呀,在高原[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
[4] 彭斯. 袁可嘉. 我愛人像紅紅的玫瑰[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5] 艾略特. 趙蘿蕤. 荒原[M]. 上海:新詩社,1937.
H059
A
1008-7427(2012)03-0115-01
2012-01-07
四川外國語言文學研究中心資助項目“現(xiàn)當代翻譯文學版本研究”(SCWY11-10)的部分成果。
作者蔣秀珍系綿陽職業(yè)技術學院人文科學系講師;胡志國系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