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雪

(黑龍江大學政府管理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管理哲學與管理學一樣是西方的舶來品，在西方發(fā)展了近一百年。管理哲學在我國的發(fā)展是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之后的事情。三十幾年時間里，國內學術界陸續(xù)涌現(xiàn)出一批專家學者專門從事管理哲學的基本理論與方法的研究。這些學者中的絕大多數具有雄厚的哲學背景、管理學背景和歷史學等背景。在管理哲學本土化和中國管理哲學體系建設以及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的深入挖掘等方面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一、我國管理哲學發(fā)展的整體特點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管理哲學研究從無到有、不斷發(fā)展，取得了不少成果，為我們提高經濟社會管理水平提供了重要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指導。然而，從現(xiàn)實情況來看，我國管理哲學研究還不能完全適應時代發(fā)展的需要，與國際先進水平相比尚存在不小差距。具體而言，體現(xiàn)出如下幾方面的特點:

(一)學科定位存在爭議

長期以來，關于管理哲學的學科定位問題存在爭議。這種學科歸屬的爭論主要圍繞管理哲學的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而展開。管理學的研究對象是現(xiàn)實的，研究方法是實證性的歸納或演繹。哲學的研究對象是抽象的，研究方法是概括性的邏輯思辨。管理哲學作為一門交叉學科既要體現(xiàn)出管理學科研究的實用性與可操作性，又要體現(xiàn)哲學學科研究的抽象性和凝練性特征。但如果哲學研究不能以世界發(fā)展的自有規(guī)律為依據，它的研究也只能是一種高度的概括而缺乏指導性。但僅僅將研究的內容、方法與過程停留在具體管理活動層面，則得出的規(guī)律性認識又基本屬于管理學的范疇，管理哲學與一般管理學理論的研究界限又很難厘清。由此可見，僅僅從哲學或管理學的角度出發(fā)，都不能對管理哲學作出合理、準確的定位。

基于對管理學與哲學有機統(tǒng)一關系的認識，國務院學位辦2005年批準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建立了管理哲學二級學科碩士點和博士點。經過幾年的探討，國內關于管理哲學的學科定位基本達成這樣的共識，認為在元哲學中的不同領域哲學中分布著多種部門哲學，如政治哲學、教育哲學、道德哲學、科技哲學等，管理哲學也是與它們相并列的一種部門哲學，其下面還設有由管理問題引發(fā)的各類哲學思考，稱為部門哲學。

(二)研究范式林立

我國管理哲學的研究主要有三種范式:一種是“管理問題中心式”，即從管理中的具體問題出發(fā)，用哲學理論加以解讀和闡釋，主要針對現(xiàn)代社會管理的一些具體問題進行哲學分析和探討;另一種是“管理理論構建式”，即運用哲學的概念、范疇以及哲學體系構建的原理和方法，對管理學理論進行梳理和整合;第三種是“哲學理論反思式”，在關注管理中的現(xiàn)實問題的同時，哲學理論本身也在對實踐的指導過程中不斷豐富、發(fā)展和完善。三者相比較而言，第二種研究方式在當前管理哲學的論文中最為普遍，這與國內哲學界對管理哲學的重視程度有關。如果管理哲學把研究對象定位于管理學無法解決的問題，那么問題就出現(xiàn)了，管理哲學要求在管理學研究諸領域內確立自己的學術統(tǒng)治地位。這對于管理學學科的發(fā)展是十分不利的。從應用哲學的學科定位及管理哲學未來發(fā)展的長遠角度來說，更應強調和倡導從實際問題出發(fā)，在哲學層面探討人類管理現(xiàn)象及管理規(guī)律這樣一種研究方式。管理哲學的研究應該在指導實踐的過程中不斷豐富和發(fā)展自己。

(三)對我國古代的管理哲學思想研究發(fā)掘不足

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蘊涵著豐富的管理哲學思想，其中以儒家、法家、道家、墨家、兵家、陰陽家的管理哲學思想最為突出。在各派思想中，又無不蘊含著對人性的解讀。正如葛榮晉教授所言，中國的管理哲學在本質上必然是一門大寫的“人學”，是一門以人為本的“正人正已之學”。例如，有學者認為“儒家思想本身就是中國古代的管理哲學。儒家管理哲學的基本精神是:以人為中心，以道德教化為導向，以正己正人為途徑?！保?］(P67)儒家的代表人物孔子和孟子主張以道德禮數來教化人，如孔子的“庶富教”思想，“性近習遠”說，“德禮以格”的管理手段;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子在總結了商鞅的法、申不害的術、慎到的勢基礎之上，推崇“依法而治”的剛性管理模式;道家代表人物老子倡導“無為而治”的柔性管理模式，而無為卻無不為，老子是站在無的起點上來正反合地論證無與有的對立統(tǒng)一的關系，“在以‘有’為起點還是以‘無’為起點上，老子的哲學和黑格爾的哲學是不同的;但在“無”是一種偉大的力量的看法上二者則是共同的?！保?］(P78)無是萬物之始，是一種至高境界，是要經過努力才能達到的。中國古代特別是先秦諸子的許多思想和觀點對于我們今天深化管理哲學研究、指導管理實踐仍然具有相當份量的借鑒意義。

在管理哲學進入中國的前十年，國內學界對我國古代思想的管理哲學研究價值認識不足，缺乏深入、系統(tǒng)的發(fā)掘和整理。這主要歸因于當時管理學與哲學這兩個學科之間彼此孤立，管理學相對于哲學學科而言屬于后發(fā)學科，在國內缺乏系統(tǒng)的理論梳理。兩個學科的研究者之間也缺乏應有的學術交流。這就造成了一方面，一些研究管理學的學者對我國古代的經邦濟世思想缺乏深入的了解;另一方面，一些研究中國哲學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學者不了解管理學的研究方法和分析視角。這就使得對中國古代管理思想的挖掘工作大大拖后。深化我國管理哲學研究，需要管理學界和哲學界加強交流，取長補短。而對于從事管理哲學研究的學者來說，則應同時加強對現(xiàn)代管理學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認識和研究，以充分借鑒和吸收我國古代有益的管理哲學思想。對于中國古代管理哲學思想的研究主要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情況如前所述的楊先舉教授、葛榮晉教授、黎紅雷教授等一批理論研究者多年來一直從事中國哲學研究，后逐漸將中國哲學思想與現(xiàn)代管理思想相結合，進行中國管理哲學思想現(xiàn)代價值的分析與研究;另一種情況是進入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后，國內哲學界一批哲學學者開始涉足管理學特別是行政學的研究，在研究中國古代管理思想的過程中，陸續(xù)發(fā)掘并發(fā)表了一批研究中國古代管理哲學思想的論文和著作。比較有代表性的如張尚仁教授在《開放時代》雜志上連續(xù)刊發(fā)“管理哲學四講”，在當時學術界頗有影響。1991年后，又陸續(xù)發(fā)表了一批公共管理學有重要價值的學術論文，特別是關于決策、公共管理本土化等問的論文，他在近十年主要關注道家管理哲學思想。

二、我國管理哲學發(fā)展的階段性評析

管理哲學從西方登陸中國之后，發(fā)展到今天經過了幾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借鑒與研究階段，也是對管理哲學的初識階段和學科的初步發(fā)展階段;第二階段是中西管理哲學思想的碰撞階段，也是對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管理學思想的挖掘階段和學科的深入發(fā)展階段，第三階段是中國化研究階段，也是理論應用與創(chuàng)新階段和學科的成熟階段?？傮w來看，國內在管理哲學領域的研究正處于理論向實踐的過渡階段，正在從理論研究走向理論應用。這個階段的任務是艱巨的。一方面要完善管理哲學的基礎理論，在問題領域，學科地位等方面，取得學界的共識。另一方面，發(fā)揮應用哲學的實踐功能，對機關、企事業(yè)單位的管理實踐，對管理科學的進一步發(fā)展起到推動作用，這就需要搭建更多的學界與業(yè)界的交流平臺。中國人民大學專門成立了管理哲學研究中心，并成功舉辦了兩屆全國管理哲學的創(chuàng)新研究論壇，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管理哲學作為一門嶄新的邊緣學科登陸國內學術舞臺。此時期也被崔緒治教授在寫給弟子尹衛(wèi)東的序言中稱為“草創(chuàng)時期”?！安輨?chuàng)”二字反映出老一輩學者對待管理哲學的急切與無奈。一方面，伴隨管理理論研究的深入不斷有西方管理理論，特別是應用于企業(yè)管理中的理論被介紹到中國，其中就包括管理哲學。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它也是舶來品。國內學術界對這樣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概念充滿了好奇，而后紛紛嘗試加以解讀?！肮芾碚軐W開始了它的本土化”過程。另一方面，管理哲學作為應用哲學承載著推動改革事業(yè)前行的歷史重擔，所以它的理論研究工作是與改革工作、社會發(fā)展、國家建設等工作的需要密不可分的。崔緒治教授早年撰寫的論文《改革需要哲學，哲學需要改革》文中所流露出的觀點事實在向世人揭示一個道理，改革事業(yè)向前發(fā)展需要改革后了的哲學作為時代精神的精華來指引。他反對脫離實際地研究哲學，主張哲學研究應“面向現(xiàn)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新的一代。”［3］(P26)崔教授提出改正理論工作者和實際工作者、具體科學工作者互相脫離的傾向，主張加強應用哲學的研究。

由于學科剛剛興起，早期研究的理論工作者將精力集中在解決一些基礎問題上。包括管理哲學的概念、研究意義、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基本問題與核心問題等。學者們也就什么是管理哲學這樣最基礎的問題展開過爭論。其中有代表性的觀點如，“管理哲學不等于管理加哲學，它是一門應用哲學，是哲學在管理中的應用與對管理進行哲學探討的統(tǒng)一。”［4］(P61)二年后，魏中軍反駁這種觀點“沒有跳出管理哲學就是哲學的應用這樣一個誤區(qū)”。［5］另外的觀點還有，“管理哲學是具有現(xiàn)代特征的理論化、系統(tǒng)化的管理觀和管理方法論，或管理系統(tǒng)論?！保?］(P108)這種觀點同樣受到來自魏中軍的駁斥，認為“他沒有從概括性高度歸納管理哲學，而將它混同于一般管理理論”［7］魏中軍、孫安跡在批駁他人對管理哲學定義的同時給出了自己的定義，他們認為管理哲學作為一門應用哲學，不是哲學在管理中的運用，而是人作為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對自己生活于其中的那個“管理世界”的總的根本看法。此后，齊振海在《管理哲學》一書中認為管理哲學就是討論管理主體和管理客體的相互作用及其規(guī)律的哲學學說，是管理中的世界觀、認識論和方法論，是從思維和存在的關系的角度，對管理的本質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所作的哲學概括。黎紅雷在《管理哲學芻議》一文中認為管理哲學就是管理人的世界觀的理論化和系統(tǒng)化。［8］(P28)在這篇文章中，“管理人”成為后來學者使用頻率較高的詞匯。這一階段的哲學界以認識論、主體論、人的問題作為學術研究的主要內容，在管理哲學的定義概括上，學者們習慣于從這些視角出發(fā)也屬于正常現(xiàn)象。

進入九十年代之后，學術界特別是中國哲學界的一些學者開始了中國傳統(tǒng)管理哲學思想的整理工作。這是在譯讀了西方管理學、管理哲學著作后，試圖弘揚中國傳統(tǒng)哲學及管理思想之精華。通過對西方管理哲學理論的研究與比對，學者們發(fā)覺西方理論在中國學術移植的過程中，有水土不服的現(xiàn)象。特別是作為應用哲學的管理哲學遇到了全新的管理環(huán)境。人們的目光開始瞄準中國的管理文化、管理環(huán)境。人文地理、文化承襲造就了東方管理與西方管理的巨大差異，其中的一些管理哲學思想對當代中國發(fā)展具有鮮活的指導意義。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整理工作開啟了建構中國管理哲學的道路。

李彥敏發(fā)表的題為“建設中國管理哲學之構想”一文，從管理及管理哲學的核心問題——“人”出發(fā)，從文化角度詮釋了“人“以及“中國人”，并把具有中國文化背景的管理人作為中國管理哲學研究的起點，建構中國管理哲學的出發(fā)點。在當時，科學管理成為學術標榜的流行詞匯，但西方理性經濟人與中國傳統(tǒng)的道德人是不相同的。解決中國社會發(fā)展的管理問題，關鍵還是靠中國自己的智慧和邏輯。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發(fā)掘整理及中國管理哲學的建構方面，許多學者付出了艱辛的勞動。葛榮晉教授，長期致力于儒、道、法三家管理哲學思想的研究工作，上世紀末開始了北宋以后實學思想的研究。張尚仁教授上世紀90年代開始研究行政學相關理論，并潛心研究道家政治哲學思想。周可真教授90年代初期關注老子和顧炎武的哲學思想，進入新世紀嘗試將哲學智慧與管理理論相融合。黎紅雷教授在1991年哲學動態(tài)雜志上對儒家管理哲學的研究情況進行了專門性的梳理，并長期從事儒家管理哲學思想的科學研究工作。

這些致力于中國管理哲學研究和整理工作的學者有一些共識，他們認識到管理哲學是有文化特質性的。東西方文化差異是西方管理哲學東方遷徙過程中的巨大障礙。但我們對待西方管理哲學思想的態(tài)度是科學的，也是辯證的。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的研究以先秦儒、道、法、墨、兵、陰陽等六家研究最為集中，特別是儒、道、法三家。各派思想自成體系而終成一種學術文化派系。對中國社會影響最深遠的當屬儒家文化群。政治統(tǒng)治、國家管理和社會治秩是同一過程。當仁、義、禮、智、信等基本道德概念對中國會仍然發(fā)揮倫理約束力時，當中國管理人依然相信“半部論語治天下”時，中國古代管理哲學思想的發(fā)掘工作就顯得意義重大。

九十年代中后期開始，特別是進入本世紀的前十年間，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各個領域所取得的成就，使世界更加關注中國，更樂于研究中國的管理哲學。先前對中國管理哲學研究的一部分成果應用到企業(yè)管理實踐當中。徐厚德教授、崔緒治教授、李蘭芬教授在上世紀末就開始研究管理文化和企業(yè)文化建設。出版了《現(xiàn)代企業(yè)文化導論》等著作。臺灣著名管理哲學家曾仕強教授多年來致力于“中國式管理”和“易學管理智慧”的研究與講堂工作，以其獨特的視角詮釋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折射出的智慧光芒。陳紅太教授2010年初發(fā)表題為《應怎樣看待“中國道路””中國模式”》的論文，從政治制度與文化角度描述了所謂的“中國奇跡”，即中國用幾十年的時間走完了資本主義國家上百年才能走完的道路。陳紅太教授列舉了中國在建設中的四大優(yōu)勢:政治組織、集中效率、制度創(chuàng)新、文化包容。這四項優(yōu)勢均源于中國管理哲學智慧。［9］(P5)從學界對中國管理哲學的研究熱情與較高評價可以析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當今社會發(fā)展仍具有影響力和解釋力。

中國管理哲學三十年的發(fā)展歷程充滿了學術挑戰(zhàn)，最突出的來源于本土問題的研究。問題領域的準確定位、對中國傳統(tǒng)管理哲學思想的深入挖掘仍然是未來一個階段國內管理哲學界需要重點研究的問題。

［1］黎紅雷.儒家管理哲學的現(xiàn)代啟示［J］.廣東社會科學，1996(2).

［2］張尚仁.論《道德經》無為而治的國家社會管理思想［J］.廣東行政學院學報，2007(8).

［3］崔緒治，王金福.改革需要哲學哲學需要改革［J］.山東師大學報，1985(12).

［4］張尚仁.管理哲學的對象、意義和研究方法［J］.人文雜志，1986(12).

［5］魏中軍，孫安跡.我國管理哲學研究評析［J］.哲學動態(tài)，1988(4).

［6］崔緒治，徐厚德.哲學的應用過程及其規(guī)律［J］.齊魯學刊，1987(4).

［7］魏中軍，孫安跡.我國管理哲學研究評析［J］.哲學動態(tài)，1988(4).

［8］黎紅雷.管理哲學芻議［J］.廣西大學學報，1991(5).

［9］陳紅太.應怎樣看待“中國道路”“中國模式”［J］.理論導報，2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