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多多
(湖南城市學院 文學院,湖南 益陽 413000)
自愿禁錮的假囚犯
——論法布利斯與克萊利婭的監(jiān)獄愛情*
夏多多
(湖南城市學院 文學院,湖南 益陽 413000)
司湯達寫愛情頗具現(xiàn)代意識。他總是把人物置于常規(guī)之外的險惡之境,以求最大限度地激發(fā)人物的潛能。其中數《帕爾馬修道院》中法布利斯與克萊利婭在監(jiān)獄之中的愛情最為艱難,不過也恰恰是在監(jiān)獄這一特殊的環(huán)境中才呈現(xiàn)出與常規(guī)愛情不同的斷續(xù)、激烈、緊張、震撼的新面貌。面對避無可避的社會大監(jiān)牢,他們寧肯選擇危險叢生的監(jiān)獄,以獲剎那瞬間的燃燒。
司湯達;《帕爾馬修道院》;監(jiān)獄;自愿禁錮
監(jiān)獄之中還能轟轟烈烈地談戀愛,或許只有司湯達才能描述。這種愛情是艱難的,也是刺激的,因為每一個爭取都是如此難得。但是,他們的戀愛也是最受外力干擾的,多方制衡的力量使之趨向無法避免的悲劇性結局。
法布利斯與克萊利婭相愛,是因氣質相似,同氣相求,決非如克萊利婭當初誤解法布利斯在監(jiān)獄中無聊而打發(fā)時間尋找的消遣品。陳友書認為他們的愛情是由于“共同的思想,共同的語言”[1],因為他們的愛指向人格,而不僅僅享受一個人的某些方面。在這種愛中,占有、征服、享用并不重要,人格的吸引與精神的交流才是最主要的,雙方不是因為對象化而貶低對方的人格,而是在相互尊重、相互理解中升華為知己之戀。“有誰想得到,我會在這種地方遇到這樣溫柔的眼睛呢!而且是在我的眼光被巴爾博納和要塞司令的相貌玷污了的時候。”[2](P267)喜歡克萊利婭,是因為她的善良與純潔,在法布利斯人生的谷底絕境時,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僅與他有一面之緣的克萊利婭沒有把他當作卑鄙下流的壞蛋,而是充滿深切的同情與憐憫!克萊利婭喜歡法布利斯是因為他高貴脫俗:“在這些粗人中間,他的態(tài)度多么高貴啊!”面對監(jiān)獄的惡劣環(huán)境,法布利斯毫無畏懼,他還教訓了企圖欺壓他的司書巴爾博納。
更深一層來看,兩人都是酷愛自由的人,對專制的厭惡與對正義的渴望使兩人結合在一起:“他快要死啦!而且是為了自由!”克萊利婭把法布利斯當成受到迫害的正直、可憐的年輕人。她同情而且理解法布利斯,對于警察的迫害與壓制她感同身受,因為他們都渴望自由,厭惡迫害。最深層來看,兩人同屬“水”的性格氣質:法布利斯來自科摩湖,他的一生都回蕩著湖水的氤氳濕潤之氣;克萊利婭沉靜安詳,住在高塔之上,遠離人世喧囂,猶如水之柔弱;而且兩人第一次相遇正是在科摩湖。書中經常對比吉娜和克萊利婭,兩個對法布利斯都無比重要的女人:吉娜光芒四射,性格外向,像一團火,能把一切都融化;克萊利婭嫻靜淡定,性格內斂,像一塊冰,能把一切純化;法布利斯沒有因為火而燃燒,卻因為冰而純化,因為法布利斯是水。就在緊張、惡劣的環(huán)境下,克萊利婭與法布利斯惺惺相惜,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監(jiān)獄愛情!
監(jiān)獄之中的愛情與正常環(huán)境下的愛情在時空上有其獨特性:時間上是斷續(xù)、碎裂,紐結、凝固;空間上因距離而使想象增色,因距離而使誤解升級。
沒有普世的時間觀,時間對于不同的人,不同的處境有著不一樣的意義。愛的激情所能活著的,即以現(xiàn)在為中心的直線型繼起的時間中斷、破裂了的時間。有時時間仿佛凝固了似的,法布利斯因克萊利婭生氣而五天見不到她時,是一種煎熬的凝固了的時間。法布利斯十五個小時聚精會神就為在窗板上打個小洞,那是聚焦的無歷史、無時間:“整整一夜,他腦子里充滿著木工方面的設計,至于帕爾馬宮廷啦,親王的震怒啦,等等,也許他連一次也沒有想過?!保?](P265~266)法布利斯和克萊利婭用墨水做的字母進行無聲交談時,時間是刻意拉長了的甜蜜的時間:“用這種方式談話,起初相當不方便,但是這場談話繼續(xù)了不下一個半小時”。
法布利斯在監(jiān)獄,克萊利婭在鳥房,兩人僅僅隔著既可以眼光穿越、也可以聲音穿透的透明空間。因為法布利斯與克萊利婭很難接近,他們的愛情過程更為艱難,很多話難以傾吐,故多曲折:“克萊利婭答不上話,她望著他,哭了起來。如果他能夠緊挨著她,跟她說話,也許他當時就可以聽到她向他承認自己的感情。”[2](P286)距離使一切蒙上一層朦朧的面紗,清楚闡述自己的感情幾乎不可能,眼神、歌聲傳話加強了意義的模棱兩可,既能給人以無限的遐想,也能產生無窮無盡的猜測。因為距離,克萊利婭和法布利斯都不敢確定自己的愛情,克萊利婭根據以往法布利斯追求瑪麗埃塔、浮斯塔的細節(jié)以為他只是一個輕浮的浪蕩公子:“法布利斯在戀愛方面是最輕浮的了。他在監(jiān)獄里,心情煩悶,只能和一個女人談話,于是就向她求愛。還有比這更簡單的嗎?”法布利斯因為克萊利婭的謹小慎微以為她對自己只懷著一般人的憐憫而不是愛情:“法布利斯絕望了。他根據她這次避不見面斷定:盡管有些眼色曾經使他產生了瘋狂的希望,但是除了單純的友情以外,他從來沒有在克萊利婭的心里引起過別的情感?!保?](P289)空間的距離使誤解不能因為面對面的解釋而消解,反因想象、眼神、歌聲加深誤解。誤解使力量凝結而不是發(fā)散,為確證自己在愛人心目中的位置而成為推進行動的動力。誤解所以有波瀾,誤解所以才能進一步理解,誤解一旦消除,就會有更大的幸福;誤解所以懷疑,誤解所以痛苦,誤解甚至導致其他的選擇與行動,誤解最終導致關系的破裂!克萊利婭與法布利斯的誤解一方面促使他們走向了深沉理解,另一方面卻也促使克萊利婭她嫁,是悲喜劇的混合體。
選擇監(jiān)獄這樣極端的環(huán)境孕育愛情,體現(xiàn)了司湯達愛情觀的特質。法布利斯對人世間一切都感到索然無味:“他在上流社會里的顯赫地位,甚至對教區(qū)里所有的神職人員和虔誠的信徒的殷勤奉承,都無動于衷?!保?](P381)戀愛中的法布利斯卻被民眾當作最虔誠的圣徒!一襲黑衣的掩蓋下,是最熾熱的感情,就像于連一樣,他們都身穿黑衣,卻有著最強烈的激情。司湯達作品中的愛情在私下、在殿堂、在監(jiān)獄、在窒息的客廳里誕生最艷麗的花朵。這種愛情需要夜晚的陰暗做它的同謀者,這是因為它厭惡目光和明朗,也許更因為陰暗的夜晚乃是愛情的起始之地。法布利斯與克萊利婭在寂靜的夜晚相會了三年,十行文字就描寫了一千多個夜晚的幸福時光,法布利斯和克萊利婭躲過了讀者和他們創(chuàng)造者的目光,在寂靜與陰暗之地享受他們兩個人的愛情。
在司湯達的作品中,監(jiān)獄這個主題始終具有奇怪的模棱兩可性。它是禁錮、專制的象征,《紅與黑》中的圍墻,《帕爾馬修道院》中的圍墻和法爾奈斯監(jiān)獄都是如此;但也正是在監(jiān)獄中,于連不愿逃走而與雷納爾夫人真誠相愛,法布利斯情愿被人毒死,也要留在監(jiān)獄之中。他們全然不愿把墻推倒,因為他們并無真正逃遁的企圖。更驚異的是:法布利斯才獲自由就開始朝著遠方的監(jiān)牢嘆息。他是個假囚犯,自愿的禁錮者。避無可避的社會大監(jiān)牢里,他們寧肯選擇危險叢生的監(jiān)獄,愛人在監(jiān)獄中才放棄了一切觀念、身份的約束,雷納爾夫人因于連入獄而兩次探監(jiān),克萊利婭因法布利斯入獄而傾情相助。高聳入云的監(jiān)獄比之險惡的社會環(huán)境倒成了清靜之地。“無論如何,關在監(jiān)獄里,卻不得不說服自己來感到悲傷,這總是件天大的怪事!”因為法布利斯心有所系?!斑@種地方一離開就不能再回來啦!我一旦出了監(jiān)獄,由于社交圈子不同,我恐怕永遠見不到克萊利婭了!其實監(jiān)獄對我說來又有什么不好呢?”[2](P268)監(jiān)獄之中倒是能常常見到心愛之人。法布利斯情愿選擇危險卻能見到愛人的監(jiān)獄,放棄看似自由實則毫無意義的社會生活。
有什么東西比一垛結實的圍墻能更好地防衛(wèi)擴散?流水由于沒有任何任憑它傾瀉的斜坡,就打起回轉,平息下來,形成寧靜的湖。在湖里,視野受到限制,但是這種限制使存在得以轉向自身,實現(xiàn)對自身的把握。在寬度上失去的東西在深度上贏了回來:法布利斯對社會名譽、金錢地位不再感到興趣,失去了社會寬度的他在受限制的監(jiān)獄中徹底轉向自身,他對愛情的發(fā)現(xiàn)是對自身深層次的開掘,是為己而活的典范,因為強制的平靜迫使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正的財富。沒有任何東西能比移動更好地體現(xiàn)出我們生命的局限性,人們越是振動它,它越發(fā)出粗沉的聲音。相反,靜止和某些邊緣的意識使生命顯現(xiàn)為充實而深沉,無邊無際又富有一切可能性。尼采說:“獨眼龍的一目之光特別銳利;雙目失明者更能深刻地反視內心,至少聽覺更為發(fā)達?!保?](P194)法布利斯心無旁騖,監(jiān)獄之中放棄了浮躁虛華之追求,聚焦于內心真實,發(fā)現(xiàn)了自己存在的深度。吉娜指責法布利斯忘恩負義,表面上看確實如此,他在監(jiān)獄里幾乎很少想起過吉娜,吉娜在外面為營救法布利斯擔驚受怕、奔走相告、吃盡苦頭,法布利斯卻幾乎日日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比起吉娜的報復與光芒,他是軟弱的;比起費朗特的愛國與氣魄,他是狹隘的;甚至連克萊利婭都比他更加堅強有擔當,作出許多超越自己身份的事;然而,或許法布利斯才是最懂得生活的人,為己的執(zhí)著與專一使他成了純粹的化身。
懷疑一旦被消除,信任就建立起來,法布利斯悲觀厭世的一系列看法在監(jiān)獄中發(fā)生了變化:過去被當作攻擊的做法將成為答復,過去被視為評判的將成為關注,過去被視為不慎的將成為同情;最終是克萊利婭的愛將法布利斯從自身的牢籠中解救出來,在心靈之間建起充滿回聲的深度。
司湯達喜歡回聲,甚至賦予回聲以追憶和創(chuàng)造的特殊能力。回聲不是簡單的復制與重復,在反射回來從空間掠過的過程中同時使聲音變得更加豐富:愛情在這方面與回聲具有類似的特質,感情只有通過溝通和交流才能發(fā)展,目光就是視覺的回聲,它把一切可以通過語言明確表達的含義變得像回聲一樣虛化,使之產生無窮的意蘊與猜測;也變得像回聲一樣舒緩,既能深入人心,又像回聲一樣久久在心中蕩漾,這對在監(jiān)獄中人生自由受到極大限制的法布利斯來說尤其重要。法布利斯在監(jiān)獄中遇見克萊利婭時,克萊利婭并沒有說話,但眼神卻傳遞了豐富的含義:“‘怎樣的眼神啊!’他心里說,‘它表達了多少意思啊!多么深切的同情!好像在說:‘人生就是由不幸交織而成的!不要為你的遭遇太悲傷了!我們在塵世上不就是為的受苦嗎?’甚至馬車從拱頂底下隆隆駛去的時候,她那雙如此美麗的眼睛還是戀戀不舍地盯著我啊!”法布利斯因此完全忘了他的不幸。
當法布利斯的牢房裝上了窗板之后,他一心打個小洞再看見克萊利婭,但他突然想到也應該讓克萊利婭知道自己在看她:“‘只要能看見她,我就幸福了……不,’他對自己說,‘也應該讓她看到我在看她?!弊约嚎?,那是單相思;讓對方知道自己在看她,那是要產生一種回應,以自己的關注引起對方對自己的關注。在此,法布利斯渴求戀人第一次向他投來目光,這目光該是愛情的表白或至少表示同意參加到兩人親密溝通交流中來,而拒絕這第一次目光的交流往往意味著更多:因為拒不向他人看一眼,就等于默認對方在場存在的全部價值。司湯達顯然深諳戀人眼神交流意義之神髓:克萊利婭意想不到法布利斯會在窗口上開個小洞,她因深深關切法布利斯的命運而把眼光長時間地停留在那個窗板上,但就在這一瞬間,法布利斯突然揭開了小塊窗板:“她經不住這出乎意外的考驗,趕快轉過身子,開始照料她的鳥兒。但是她抖得那么厲害,把倒給鳥兒的水都灑在地上了,法布利斯能夠清楚地看出她的激動。這種處境她沒法再支持下去,于是下了個決心匆匆地跑了?!保?](P269)因羞怯而躲避成為對愛情追求的最好答復:“這是法布利斯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剎那,再沒有能和它相比的了。如果這會兒有人表示可以恢復他的自由,他會怎樣激動地加以拒絕啊!”因此交流的目光,甚至拒絕的目光使人興奮的程度如同被接受的目光使人全身無力一樣:它是交流已建立的明證,也是孤獨被戰(zhàn)勝的象征。
險惡之境并非毫無可能性,正是險惡之境激發(fā)了法布利斯和克萊利婭的潛能,使愛情成為冒險奇遇。在監(jiān)獄愛情中,自由的受阻與外力的干擾,從來就不能確保任何事情,法布利斯和克萊利婭蒙著雙眼前行,朝不保夕。每一分鐘都有可能把一切置于疑問之中,但是遭受挫折的危險從突如其來的幸福中得到極大的補償。法布利斯深受猜疑的折磨,當克萊利婭與他在小教堂相會當面把一切真情吐露時,法布利斯“愛得發(fā)了狂”。正是不可預知的未來與艱險之境,使愛情突破常規(guī)的漫長禮儀之路,成為發(fā)現(xiàn)與奇遇,每一個浪花、每一次聲響都是罕見的幸福?!澳魂P心的眼睛看不到的變化,愛情卻能夠觀察入微,而且還會由此推出無窮無盡的結論?!比粘I钍谷烁杏X遲鈍、神經麻木,愛情使人恢復生機與敏感,對一切充滿好奇與驚訝。一無所有的法布利斯對任何一點小小的恩賜都會感動莫名,任何一點小小的改善都會欣喜萬分,因為匱乏艱難之中的東西彌足珍貴!
險惡之境更使法布利斯與克萊利婭在相互援助中相互滲入、相互燃燒。先看相互援助。法布利斯處于劣勢的被監(jiān)禁的位置,他對克萊利婭的援助是輔助的,當克萊利婭寫信告知他有險情時,他做到的是銷毀信件:“法布利斯連忙把這幾行心愛的字毀掉,免得以后會連累克萊利婭?!笨巳R利婭幾乎是冒著生命危險以及背叛父親、違背基督教道德的良心譴責在幫助法布利斯,若不是在監(jiān)獄這樣艱難的環(huán)境相遇,克萊利婭很難突破重重障礙,法布利斯對此有清醒意識:“也許一個月里有一兩次,他們碰巧在一個客廳里遇見;可是,即使遇見了,他又能和她談些什么呢?”[2](P288)正是險惡的境域使克萊利婭突破種種觀念、身份的束縛,主動擔任救援法布利斯的危險角色。她先是在犯人對面自己的窗臺上擺上一盆橙子樹給法布利斯解悶:“今天早上,她剛派人買來幾盆美麗的橙子樹,吩咐放在您窗子下面的塔樓門口。”接著擺了一架鋼琴與法布利斯互通消息:“克萊利婭叫人在鳥房里放了一架鋼琴。琴聲既能夠通知她在那里,又能夠吸引住在窗下走來走去的哨兵們,她一邊彈琴,一邊用眼睛回答法布利斯的問題?!睘榱吮苊鈱υ捒赡芤鸬奈kU,她最終同意法布利斯用木炭字母通信的方法。聽說司書巴爾博納可能要毒死法布利斯,克萊利婭更是焦急萬分:她先是借助歌聲向法布利斯發(fā)出危險信號,接著趁夜色用繩子給他送去干凈的水和食物,甚至主動寫信:“要不是極大的危險威脅著我們,我就不會給您寫信?!保?](P279)還偷了父親的解毒藥,最后為法布利斯準備越獄逃亡的繩子,灌醉守衛(wèi)的士兵,發(fā)出可以越獄的信號,甚至在法布利斯第二次入獄中以為他中毒即將死亡而委身于他。法布利斯平安之后,克萊利婭對他極為嚴厲,甚至在愿心的約束下不再見他,可見監(jiān)獄危難的客觀環(huán)境對升華克萊利婭的愛情產生了多么重大的影響!
次看相互滲入。理查認為:“愛情是一種肉體的相互滲入,個人在其中已不復以原樣存在,而是一種共同生命的節(jié)拍在這種肉體的滲透中繼續(xù)著?!保?](P185~186)克萊利婭在法布利斯的危險面前,把一切安靜膽怯丟在了腦后,成為不顧一切的人:“為了你,我什么事不會做啊!你會毀掉我的,我知道,這是我的命運?!笨巳R利婭深深關注法布利斯的命運,因為這種關注與擔心而參與進了法布利斯的生命軌跡,她開始幫助法布利斯,觀察法布利斯,甚至與法布利斯交換眼神、對話、寫字母信、見面,她走進了法布利斯的世界。至于法布利斯,他無異于瘋狂之人:他花十五個小時在窗口上打個小洞就為看到克萊利婭,他冒險用木炭浸在葡萄酒里做了一套字母就為與克萊利婭進行無聲的交流,他情愿冒著每天被人毒死的危險也不聽從吉娜的勸告從監(jiān)獄中逃出去,他甚至裝作聽不見克萊利婭用歌聲傳遞的信息而成功地使克萊利婭答應用字母通信??巳R利婭滲入了法布利斯的生命,使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法布利斯呆呆地望著她出去的那扇門。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倍鴷r間上則是一生:“他也深深地相信,在見到克萊利婭以前,他從來不曾愛過,而且他的一生是注定要為她而活著的了。”滲入之后是交融:為了相互交融,相互適應的對立因素不得不各自犧牲自身的某些東西,找到一種不是使兩種對立勢力平衡而是在唯一成功的運動統(tǒng)一中使兩種勢力相互滿足的方法。
再看相互燃燒。滲入是交融,燃燒是消盡,選擇這樣高難度的愛情方式,其悲劇性結局可想而知。愛的經驗并非主體的意志性行為的經驗,它不會納入主體確定對象并與之相關聯(lián)的構圖之中。巴塔耶認為愛情“是向著我之外被打開的經驗,而不是基于知性思考的共同性?!保?](P287)法布利斯與克萊利婭的監(jiān)獄愛情更不是功利性或認知性的關系,在此,通常社會性中的對稱性與相互性這一結構破裂了,將主體與對象隔開的間壁崩塌了,雙方都能感到從其內側深深地理解對方,發(fā)生了遠比疏通和傳達強得多的溝通與交往,雙方難分難解地聯(lián)結在了一起。兩人在相互援助中深層次地進入了對方的生命,遠比社會中的泛泛之交強烈,就是比之一般締結的世俗婚姻也要強烈許多。性愛的本質特征使之更加激烈,法布利斯幻想就在監(jiān)獄中把自己消盡,也期待著在克萊利婭身上喚醒與他的欲望大致對等的欲望,期待克萊利婭與她一起燃燒,獲得剎那瞬間的永恒!最后結局當然是悲劇性的:法布利斯獲得自由身,克萊利婭她嫁克里申齊侯爵,最終兩人在黑暗中秘密相會三年,兒子因病夭折使克萊利婭憂郁內疚而死,法布利斯一年之后也悄然而逝。他們的愛情受到太多外力的干擾與破壞,這些力量以在場或不在場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威懾、影響主人公的行動與抉擇。社會扼殺是外部原因,相互燃燒消盡自己或許是他們如火般激情的必然內驅力。
[1]陳友書.《巴馬修道院》的思想與人物[J].天津師院學報,1981,(1).
[2]司湯達.帕爾馬修道院[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3]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一本獻給自由精神的書[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4]理查.文學與感覺:司湯達與福樓拜[M].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2.
[5]湯淺博雄.巴塔耶-消盡[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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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2)02-0049-03
2011-12-05